到工人中去
为深入体验雇佣工人,特别是以机器大工业生产为典型生产方式的流水线工人的实际工作情况,我一直以来都希望有机会到工厂打工,但苦于没有充足时间,连一般工厂的短期工时间都不够,只得作罢。这个学期以来,一次偶然的机会得知课题组吴双曾带领求是学会的同学到生产一线做日工,当即决定有时间一定要亲自感受一下。经了解后,我的目标选定在北京市大兴区亦庄马驹桥,稍加百度即可知道,这里有一个庞大且廉价的劳动力市场。早几年的时候,这里的大兴工业园区有很多电子厂,由于是订单型生产,所以就存在雇佣劳动力的弹性空间,催生了大量短期工、一日工后备军,也催生了大量正规或私营的(黑)劳务中介。我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到一个合适的日结算临时工工作。
我于4月1日晚乘地铁2小时到达亦庄线同济南路站,再步行3公里到达马驹桥商业街。这里已是京郊小镇,一入夜,街面上摊贩林立,脏乱不已。我一路走过来,并没有看到网上盛传的到处都是招工的小广告,只有巷口里林星的劳务中介公司,但是都关门了,另外有大量的廉价旅馆,提供日租月租,日租可以低到20-60一晚。和摊贩老板简单陶瓷后,了解到这个十字路口周围就是招工中心,每天早晨都有,早点起来就行。我于是就近找了一家看起来稍微亮堂点的旅馆登记入住,独立卫浴50元一晚,不带卫浴30元一晚。我最终还是选择了50元一晚的房间,匆匆入住,和衣而睡。
(第一天晚上住的50元廉价旅馆)
找工作
一晚上也没睡安稳,早晨5点就疲惫的醒来,花2块钱吃了个包子喝了碗豆浆,就赶紧到十字路口站街。这个时候已经有人了,但是还不算特别多,我来的不算太晚。我混迹在人群中间,哪里扎堆我就往哪里凑。等了大概半个小时,除了招临时保安的就是找纯劳务的。
这类活一般都是一锤子买卖,可以说是计时工资。临时保安一般是各个地方有大型活动、演唱会、体育比赛、小区保安甚至还有拆迁地方的保安。头天晚上在一个小卖部遇到一个专招临时保安的工头,看了我一眼说不要我这样的,当临时保安也得175-180身高。我盘算了下如果能分到拆迁保安,我倒很想去体验一下,但是不知道会被分到什么地方,万一分到一个场子在外面看大门,就实在是有点浪费时间,这种事情我在学校也并不是没干过,没什么好体验的。另外听别人说,临时保安骗人的居多,以我遇到的为例,工头号称6个小时给100块钱,什么都不用干站着就赚钱,但是往往不可能6个小时结束,视工作地方的具体情况,可能达到十几个小时,要一直干一天或者大半天,这样算下来小时工资就少的可怜,而且时间没谱。所以即使工头招徕许久,大家也无动于衷。我就在一边看着,最后有些年轻的小伙子跟着去当保安,其中有一个之所以来劳务市场,是因为打工的厂子清明节放假三天,与其闲着花钱还不如出来赚钱。其他人就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我在初中的时候曾经跟亲戚去我们市里的劳务市场找过工人到亲戚家干活,所以多少见过是什么样,这里的劳务市场跟我家的也差不多。在这里招纯劳务的,就什么活都有,而且大多是单纯卖力气的简单劳动。比如说我遇到有去商场搬家给搬东西的,有招半月工去高速路上扫地当保洁的,有找人回填土的,这里面大多数都是最累人的体力活。有一些搞装修找人铺地板的,就算是有些技术的高级工,工资就会高一些。但不论怎么样,这些工都是一锤子买卖,工人没有议价余地。招工的只要大概说一下工作的内容,让工人自己有个预判,再把日工资、是否管饭讲清楚,工人就得决定走不走。给钱稍高一点的活,大家蜂拥而上抢着干,抢着跟老板推销自己。这种干了今天没明天的情况,如果不考虑个人的经济情况的话,就是濒临破产的产业后备军队伍。区别只在于,这些后备军不单可能受雇于资本主义生产的工厂,也受雇于各种独立经营、小生产、家庭雇工以及政府外包劳务的公共建设和公共服务。 由此可见,吸收产业后备军的行业广泛,但是后备军仍然是后备军。只是这里的后备军从受雇对象、技能水平、阶级意识各方面,都还远未达到“产业”后备军的水平,也就是说,在中国社会,现实中的情况并没有出现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越发简单直接的对立,这或许就如马克思所说“既苦于资本主义的发展,又苦于资本主义不发展”。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初级阶段,生产关系依然复杂,阶级关系同样复杂。
我在劳务市场待了半小时左右,发觉这里并没有我想找的工作。临时保安不想干,技术工不会干,重体力活干不动人家也不要我。最后稍作打听,到不远处停了很多中巴车的地方,这里有很多招印刷厂日工的人,受雇的人也一堆堆的聚拢在工头周围。就在这个时候,当地政府派出的临时执勤队伍分列两行,在街两边来回走,大概是当街查处黑中介超载之类的事情吧,然而完全没什么用,所有人都熟视无睹,原本打算当街拉人的还没招够的小车无非是开远点绕过街角等着就行,工头招够了人再带过去。从我一个打工的角度来看,完全不知道政府在管什么,而且好像完全没什么用 。
我最后选定了北京新华印刷有限工资下的一家印刷厂,劳务中介给计时工资,从早8点到晚8点,12个小时给80块钱,中间管两餐,两餐时间休息1个小时45分钟。(具体工作时间和休息时间是我到厂里才知道的,跟正式员工一样)当天还有另外一家印刷厂,同样时间给100块钱,人马上招满了。但是据一长期干的大姐说那家可能是计件工资,也就是说干不完意味着可能要加班,我于是就没有去,但心里想着等今天干完了有机会明天再去体验一下计件工资是什么感觉。
工作环境、劳动过程
工头当天一共招了23个人,男女都有,男的稍多,全部带到绕过街角的公司门面去,让我们站好队。这里必须一提的是,还在站街的时候,如果确定要去,就要先上交自己的身份证。我为避免麻烦,特意带了自己老家的身份证。站队的时候,如果还有没交身份证的,必须要交了身份证才让上车走人。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不好开口问,据网上说是担心报名了以后又撂挑子不干了,可能有这样的因素吧,也可能更复杂。
这之后我们二十多人挤上了一辆标准载客不到 10 人的金杯车 ,车里经过改造,皮椅靠背都拆了,车最后摆了三条铁长凳,我们就像罐头一样人挤人紧挨着勉强坐着。车里味道难闻,气氛令人窒息,我上的早挤在车厢最角落,一路上只要是启停或者过减速带,一车人就像豆子一样颠来倒去,加上混合着各种不知道什么味道的气味,我简直要忍不住了。还好这个工厂离招工的地方车程也就5分钟,不算太远,忍一会就到了。要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坐车20分钟(给100块钱的工厂就这么远),我是真不敢想象。网上传闻的严重超载我是亲历了,大概政府执勤也主要是查超载,因为一旦发生交通事故就是非常严重的恶性事故。坐在车里面的时候我就想,就我坐的那个位置,只要有车一追尾,我几乎必死无疑了。
(上:我们乘坐的小车;下:我打工的印刷厂)
到了工厂以后,我们先在大厅站队集合,领班煞有介事的跟我们讲注意事项,包括严禁烟火,怎么领卡吃饭,什么时候填用工单子怎么交单,还特别严肃地强调饭卡不能丢,谁丢饭卡就扣20块钱。讲完这些之后,我们被分配具体的活,因为头一天领导视察的时候特意提出意见“临时工不穿工作服”,我还想会不会是蓝领工人特别正式的工装,结果进厂里面领到一件脏脏烂烂的工作服背心。
(上:在进厂前站队听要求;下:我们的“工作服”)
站队的时候我就注意到工厂入口处十分醒目的张贴着两个关于工作环境的提醒。一个是粉尘,一个是噪音。分别写了可能造成的人体损伤和简单的防护措施。一进大门我就感受到了切实的工作环境。切割纸张不可避免产生的细小粉尘,还有机器的轰鸣,相隔3米之外说话基本听不清,在这种环境下要跟别人说话是一件很费力气的事情,而且轰隆隆的声音也吵的人头晕脑胀。我特意观察了有什么人用了防护措施,但是一天下来,除了一个正式男工戴耳塞以外,没有一个正式工或临时工采取任何防护措施,哪怕是一个简易口罩或耳塞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我自己本来就带了防过敏用的口罩,也不好意思拿出来戴,特别还是3M的。
我被分到骑订区,在整个车间的最腹地,一开始我也不知道要干什么。这个厂正在做某出版社的订单,最外面的成品书有三毛的作品。我无所事事地站了一会,看见一个正式工在旁边往一会要用到的垫纸上面贴标签,我就主动上去搭把手,他贴完一个我就拿走一个规整好。刚开始多少有点接触工作的新鲜感,但主要还是怕闲着不干活别人骂我。
我心想要是就这样的活那倒还比较轻松,毕竟就是动动手,手快就干的快,手慢就干的慢,何况还是两人配合。结果贴了半个小时,又跟着去搬“页子”,就是杂志里的单页,要运送到流水线跟前方便搬运到机器里,人家用液压千斤顶顶起,我在后面推。搬完以后,流水线貌似开动了,这个时候我才看出来我这条流水线的全貌,倒也不长,大概就十来米的流水线,前面各个环节分别把“页子”、封面码整齐放到机器里,然后机器对自动对齐切割,到我前面两个人数书整书,码成60册一摞,放在垫纸上推给我,然后我再在上面盖一层之前贴过标签的垫纸,用打捆机打捆,放到一边的架子上摞起来就算完事。
关于劳动过程本身,没有太多可以描述的地方,也很难用语言表述清楚,但总之这算是有一定体力要求的工作,动作机械固定,但是也有很多小的可以提高劳动生产率的小技巧,比如说把成摞书从码书台上搬到打捆机上的时候,一定要平稳落地,万一书摞有倾斜甚至倾倒,都要花不少时间来整理,这样就减慢了打捆速度;再比如在上面盖标签垫纸的时候,先把书摞两边压一压,这样打捆的时候就比较方正,不会把书摞打“圆”了,如此种种,还有很多,不一而足,就不详述。
(我所在的流水线)
劳动强度
经过一天的工作,我对“劳动强度”这个概念有了极其感性具体极其深刻的认识体会。
早晨刚开始打捆的时候,我还比较兴奋和激动,觉得自己就算是一个线工了,而且会用打捆机了,自己还挺高兴,劳动的兴致也比较高涨,干活比较起劲。从9点起一直到12点,连着站在打捆机前3个小时没动过,没上过厕所,只是间歇喝口水。等到结束的时候,确实感到有一些累了,但是成绩也是突出的。我们这条流水线到我们打捆就算最后一个工序,跟我一起的有另外一个正式工,早晨3小时之后我已经打了将近两车书,他只打了第一车刚到腰,也就是说,我几乎干了他的一倍工作量。(一车书有6层,每层16捆)
等到中午吃过饭,我困的快要栽倒了,吃完饭坐在厂外台阶边紧张地眯了十来分钟,生怕迟到挨骂,就赶紧提前回到工位。等到下午又开工的时候,我的精神已经接近了崩溃的边缘,感觉自己只剩下一点残存的意识,身体习惯性的机械的动作着,说不清楚是意识跟不上身体,还是身体跟不上意识,整个人都是呆呆傻傻的,动作也明显地迟缓了很多。我也说不出一个下午从1点到5点半这4个半小时是怎么度过的,总之我一直感到很绝望,我就记得中间看过几次时间,明明已经那么累了,可是时间才过了半小时、一小时。中间有好几次我累到开始怀疑人生,就想坐下来稍微歇一会,可是每次都坐了不到10秒就马上起来接着干,因为书摞又过来了,而且我们这条线的负责人总是不时的往我这里看,好像在监督我怕我偷懒,让我感到很压抑很拘束,就算短暂的不用干活的间隙也不敢坐在旁边。总之我强忍着,终于熬过了这个下午。等到吃过晚饭,6点45再开工,想到马上就要下班了,而且晚上快下工了强度也不大,他们开始扫扫地收拾收拾,我就觉得没那么劳累辛苦了,虽然这个时候我已经快扛不住了,但是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我的工位:打捆机)
为什么我说劳动强度让我印象极深呢?有这么一些方面的原因。
一个是机器的运转。我在回程路上跟别人聊才知道,以前这家印刷厂机器不好,经常故障,所以来打工的干打捆的人经常无所事事,等正式工在一边修机器,一个小时也就打个3、4捆。我猜他说的估计太夸张了,但是自从他们引进了3号流水线以后,生产效率急速提升。我所在的恰恰就是3号线,中间也确实出现过几次故障,但是每次都很快就调整好了,基本没有太多的休息时间。只要机器一开始转,书就不断从里面涌出来,我就必须得干。道理很简单,就摆在桌面上,只要我一停或者一慢,我前面码书的人的台面上都堆的全是书摞,但是书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我就必须跟上机器的节奏和码书的人的节奏,不然轻则挨骂,重则耽误生产。所以到最后特别累的时候,我就特别希望机器出故障,或者是机器持续运行很长时间以后,大概会突然暂停估计十几二十秒的样子,我会突然感到一阵放松。不知道这短暂的暂停是为了机器散热必需的,还是设计师设计的时候就预留的,如果是后者,那我一定要感激资本家对我的仁慈,能让我再长达近小时的工作中在精神上休息不到半分钟,我真是已经感恩戴德了。
这都还只是技术层面的,是我通过不断熟练业务技能可以提升和加快的。但是最让我感到愤懑和无奈的不是个人技能水平方面的问题,而是在分工协作上面人和人之间关系上的问题。本来我完全可以不这么累的,因为这条线最后有两个人在码书,也有两个人在配合打捆。我观察了一下,当4个人各自按部就班的工作的时候,每个人压力都不算太大。有很多时候我打完一捆书,下一摞书还没有码好,也就是说我的速度赶超了前面的速度,我完全可以在打捆之间短暂休息,或者干脆坐在一边,等前面的人码好两三摞书的时候我再开工,这样我就会觉得比较轻松,能够劳逸结合,自己张弛有度。
但可恨的是跟我一起打捆的正式工,不知道是个老油条还是欺负我干活实在,只要他稍微闲下来就坐在边上玩手机看微信,而我因为被人监督的原因至多也就是稍微坐一会歇歇而已。这样他稍微耽搁一会,他的码书工就把他的书摞推到我面前,我不得已就只好开始干。更可气的是他动不动就跑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溜达或者是干别的,导致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我一个人打捆两个人码的书,工作量陡然激增,工作强度也陡然激增。我必须一刻不得闲地打捆,才勉强能匹配上前人码书的速度。这样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我明显的感到我的生命力在不断地萎缩,而且我对这个正式工的怨恨一点点积累却得不到发泄。
等到一天工作结束,我粗略算了下,我的工作量肯定是另外那个正式工的两倍有余。具体来说,我大概打了500捆左右的杂志,一共有接近3万本。这些量,连着搬运、打捆,全都是在合起来大概完完整整片刻都没有停歇的8小时里面干完的。前面贴标签搬“页子”什么的跟这个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当我下工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萎靡了,我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干过活。什么再找一家工厂、晚上学习的事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我只想挣扎到一个地方倒头大睡。
关于剥削、阶级意识和人与人权力关系的不平等
关于剥削这一点,事实是再显然不过的了,我都无需多言。印刷厂外包劳务,给中介公司140-150块钱一个人,但是中介公司只给我们80-100块钱一天,核算成小时工资,连最低工资标准都不到;而且在我们的交通条件上也是极尽俭省之能事,实在是因为在我们国家坐车不能像印度人民一样“外挂”在车外,不然我想一个小小的金杯经过改造绝对能载30人以上。从我们身上抠出来的钱,全都进了中介公司,所以有的老板才能“一年赚两三百万”,这些信息我都是从其他工友那里听来的,而且当另外一个大姐嘴里说出“他们就是这么‘剥削’我们的”的时候,我也丝毫不会感到一丝丝惊讶。
在这里,我似乎已经比较明确地感受到了被剥削阶级对自己经济地位的清晰认识。但是还很有意思的是领班的存在。有的公司的领班,是在众多长期临时工的互相竞争脱颖而出的,“好多人都想当领班”,工资待遇会明显高于普通临时工,而且工作也不太累;有的公司的领班则干脆是在当天的临时工里面,找一个相对靠谱或者是资历较老的打工者,专门负责收单子交单子这一个事,日工资也仅比其他人高10块钱,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其他福利。至于有特别优厚条件的算是福利的工作,一般也没有这些领班什么事,都是中介公司的亲戚首先得到消息。所以,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这些领班,都很像一些“工人贵族”,他们没法进入剥削阶级的核心利益圈,只能在周围享受一点残羹剩饭,虽然在经济地位上会跟普通的雇佣工人有些微的差距,但这些差距都小到根本不足以改变他的任何处境,何况这些微的差距还取决于剥削者有多仁慈慷慨,何况能当上领班的永远只是极少数的个别人 。
领班的存在还导致另外一个或明或暗的分裂,导致被剥削者阶级意识的模糊。因为我听到,有很多人为了竞争当领班,互相之间会进行告发拆台。有个工友提到,有一次招工后站队的时候,两个人因为一点口角打起来了,领班都还没说什么,有个人直接报警了。这就算是给领班、给公司找麻烦,自然就不会让这个领班好过。这是一个“伪阶级斗争”的小小案例,但是清楚地表明了“工人阶级”的存在,是如何转移被剥削阶级和剥削阶级之间的矛盾,如何消解被剥削阶级的阶级意识,指引他们用错误的斗争方法去斗争错误的斗争对象,而剥削阶级的利益又不会受到根本的损害。我不得不说,实在是高明的很啊!
最后,马克思痛批资本主义,痛批私有制,归根到底是由于不平等的经济关系导致的人与人之间不平等的权力地位,一大部分人总要被另一小部分人剥削、压迫和奴役 。这一点我也深刻地体会到了。和劳务中介,我的直接剥削者之间的关系自不必说,交出身份证的那一刹那,我整个人就怂了,领班说啥就是啥。领班让站队就站队,让上车就上车,让挤就挤,让下车就下车,让听训话就听着,而且动辄以扣钱为高压线压迫我们的神经。去工厂的时候,我们二十多个人像豆子一样挤在金杯车后面,只有领班一个人可以坐副驾驶。下工了以后,领班不让上车,眼看着车空着我们也不敢上,因为上去“一会还会被赶下来”。领钱的时候一个工友因为只有80而感到不满,他以为一天的工资是90块钱,发钱的人只横横地说今天都是80,无需多言,工友还是得乖乖拿上钱走人,多的话也没法说。
和直接剥削者之间的不平等关系不是书本里面的陈词滥调,就是每时每刻发生在我身边,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但是这次打工最让我感受深刻的还不止于此,一个打工仔不单得向劳务公司俯首称臣,对工厂里的正式职工也抬不起头来。
从我进厂到工位以后,我就觉得身边的人对我都很不友好。没人会关心我从哪来的,干什么的,为什么这么年轻就出来打零工。相反,只要他们看到我闲着,就好像很不满很不舒服的样子,总是时不时地盯着我看,有个年轻女工还老冲我翻白眼。刚开始打捆的时候我不会用机器,一个正式工给我演示了一遍就让我直接上手操作,也没讲更多要注意的细节,我开始干的稍微不利索或者不漂亮就说我。我就不明白我是哪里招惹他们了,有几次流水线负责人直接过来看着我干,我也不知道他是看我实在干的太苦了看不过去了过来帮我搭把手,还是看我干的太慢了恨得牙痒痒故意过来督促一下我给我点颜色看看?总之我一直感觉很压抑,很苦楚,很怨念。
可能是看我干的太实在太苦了,早晨那个在我前面码书的大姐多少会体谅我点,虽然没跟我说过话,但是她码完一摞书以后会尽可能向前推一下,推到桌边这样就离我近一点点。下午来的那个小姑娘就完全不是这样,自己码完以后就往面前推一下,我打捆慢了她就有点不耐烦地等着我把那摞书抱走。我也不知道那位大姐是习惯了还是真的体谅我照顾我,但是就是这短短的几公分的距离,我更愿意把它视作是一种同情和关怀,这样我会好受一点。
(午饭和晚饭,一荤两素玉米粥)
等到吃饭的时候也是如此。我们跟正式员工吃的伙食都是一样的,管饱但是绝对不算好。我们临时工都要在一边等着,等到所有正式工都打完饭以后我们才可以排队打饭。总而言之,正式工和临时工之间也存在着一个鄙视链条,不论你干活是不是扎实,这种身份上的鸿沟都不可逾越 。只有极个别长期打工的混熟了的人才多少不太忌惮,一个工友大姐就说她干活的时候一个正式工不好好干,她就腔那个正式工,还说“这要是再另外一家劳务公司,早就让我下课了”。一句话,工人阶级内部也绝不是铁板一块,不但有“工人贵族”做斗争目标,正式工、临时工等不同身份不同工种的工人也不同程度的对立分裂,所有这些复杂因素都模糊了工人阶级共同的抗争目标,使阶级意识更加模糊,斗争对象的确立更加偶然,这些都不利于工人阶级的团结和阶级意识的醒悟 。
总结
这次的打工是一次深度的生活体验,本来我还想再找找电子厂等别的工种,或者再去体验下计件工资的工作感受,无奈经过一天高强度的工作实在是感到奄奄一息,只好作罢。对于我来说,不再忐忑和打零工的人打交道,我跟他们有了共同话题,我不再惧惮和他们接触,我也不会再摆出一副知识分子高高在上的姿态来,因为这样的生活实在太不容易,我不一定能比他们做的更好。另外,很多书本中还抽象的概念过程如“劳动强度”,在我这里得到了极其生动透彻的示范,让我对于马理论的意义和价值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它真正是为了被剥削阶级的解放的真理学说。但是理论问题如何应用到现实中,仍然是一个非常严峻巨大的课题,我虽然感受到了阶级压迫的残酷无情和冷血,但是怎么实现自我的解放我仍然感到毫无头绪,甚至是只有无奈和屈从。这些问题都值得我继续深入学习理论,并且在未来的生活中不断实践,不断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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