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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肺病工人:我没的选择,我只有做到死为止
点击:  作者:李大君    来源:破土网  发布时间:2016-03-07 10:58:07

 

 

       2008年初,34岁的钟平协终于娶了媳妇,妻子是二婚。风钻工不好娶媳妇,因为家境贫寒,连栋像样的新房子都盖不起;从另一方面来说,也就是因为没钱盖房子娶媳妇,才逼得这样一些人去选择一项虽然辛苦、肮脏但却工钱相对较高的工种——风钻工,20年前,当其他的建筑业工种日工资都只有十几块钱的时候,风钻工的工资已经达到三十块钱了。但当他们靠打工攒够了盖房子的钱,把房子盖起来之后,他们已经步入中年。等待他们的婚姻大多是娶一个离过婚的女人。当然还有年轻时就做了上门女婿的人,这就免去了自己攒钱盖房子之苦,其代价就是在家庭私有制下,孩子就得随母姓。但不管怎样,结了婚就有一个完整的家了。也就在这一年,钟平协开始出现频繁的咳嗽和胸闷等现象,但他并未在意,因为他已经完全沉浸在有了家庭的愉悦之中。

结了婚之后,钟平协干活儿更加卖力了,因为现在他已经不是在为房子和娶媳妇奋斗了,他要为整个家庭奋斗。这一年的年底,钟平协的一对双胞胎女儿降生了,钟平协真是欣喜若狂,他不但这么快有了孩子,而且还是双胞胎。再加上妻子带来的一个十岁的孩子,家庭人口一下子增加到了七口人。上有七十多岁岁但身体硬朗的老父老母,下有三个可爱的孩子,这怎么不叫人感谢上天对这个家庭的眷顾呢?钟平协觉得自己有使不完的劲儿,虽然他已经明显感受到身体状况不如从前,但他想或许是人到中年了吧,身体机能有些下降也属正常。

2009年夏,深圳爆发尘肺门事件。湖南耒阳百余名在深圳工地做工的风钻工被查出患有尘肺病——一种以前从未听说过、难以治愈、难以逆转但却降落于自己身上的职业病。消息很快传到同样在深圳工地做工的湖南张家界风钻工人的耳中,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会不会也得了尘肺病。于是,紧接着耒阳工人的行动,张家界的工人也要求深圳职防院对他们进行检查。检查的结果让大家气愤而沮丧,他们气愤工地从未给他们讲过风钻行业会存在这样大的职业伤害,他们沮丧的是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耒阳的工人不再做风钻了,钟平协的张家界老乡们也都退出了风钻行业,或者以深圳市政府所谓的人文关怀款为投资资本,转身成为包工头。钟平协也被检查出罹患尘肺,在经历气愤与沮丧之后,他又默默地回到了建筑工地,继续做他的风钻工。我在建筑工地遇到了他,问他为什么还选择继续做风钻。他说:家里有三个孩子,一对双胞胎刚学会走路,妻子在家带娃,父母年事已高。全家七条命都得靠他养活。他也害怕自己的肺变成石头。做,死自己一个;不做,全家七口人都得饿死。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平静让我内心隐隐作痛。我勉强问了一句:那做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呢?他说:我没的选择,我只有做到死为止。

此后的五年时间里,我曾经试图联系过钟平协,但因电话号码变更而联系中断。20147月,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广东东莞的一家工地上遇到了一位张家界桑植县的风钻工人,从他的口中我得到了钟平协的老家地址,循着地址我于2014725日找到了钟平协的家。

如同耒阳的尘肺村双喜村一样,这里的尘肺村也有一个美丽的名字——芙蓉桥。这是一个白族乡,远在七百多年前,大理白族一部离开苍山洱海随元军远征于此,然后在此定居。这里的村民大多以谷、王、钟三大姓为主,是白族迁始祖谷均万、王朋凯、钟千一的后裔。

当从桑植县城坐上班车行走在蜿蜒的山路上的时候,我都在想象钟平协不同的家庭景象。虽不敢过于乐观,但也充满期冀。

刚刚结识的芙蓉桥一位尘肺工人王兆和指引我顺着山路我来到了钟平协的家门口。这是一个没有院门的庭院,白色的房子里镶嵌着古老的木质门,显得不太协调。门两边的红色对联不知被风化还是被人撕去,但门楹上的心心相印仍显得格外醒目,让人能够想象他们婚姻和家庭的幸福。正在这时,一对双胞胎姐妹从屋里来到了庭院中玩耍,看到一对小生命五年之后已经这样茁壮成长我很是欣喜,五年前钟平协告诉我说他们才刚刚学会走路啊!

孩子见到生人进了院子赶紧招呼家里的大人,先是奶奶,接着是爷爷走了出来。我自我介绍并说明来意之后,就与两位老人家聊了起来。钟平协的母亲谷美蓉今年已经是79岁高龄了,父亲钟为强78岁。钟为强老人听力已经下降很多,腿也落下了风湿病。我想当然的认为钟平协应该会在家,但却没有见到他。于是,我向钟平协的母亲谷美蓉打听他的去向。谷美蓉老人说:平协在广东做风钻。我顿时惊讶了:从零九年到现在他一直在做风钻?随着一声长长的叹气,谷美蓉老人讲述起了这五年的经历——

2009年被查出患有尘肺病之后,钟平协继续留在工地做风钻,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无法维持太长时间,所以想在能做的时候尽量多挣些钱留给家里人。就这样一直做到2012年底,钟平协的身体已经难以再从事重体力劳动。于是,在2013年,他开始照顾孩子,妻子在附近的水电站找了份工作来干。钟平协一家七口人,人多地少,一共只有三亩水田,一年下来把稻谷全部卖光,也只有三千块钱的毛收入。妻子每月工资也只有一千多元,家庭的压力使得妻子不堪重负,于20145月与钟平协协议离婚。妻子带着原来的那个孩子另嫁他人,一对不满六岁的双胞胎留给了钟平协来照料。离婚对于一个已经正在走向死亡之路的尘肺病人来说,是一个比尘肺病本身更加摧残生命的因子。有如耒阳尘肺工人徐新生所言,离婚是尘肺病人的死亡加速器,耒阳双喜村的很多实例证明了这一点。

离婚的变故让钟平协更加虚弱了下去。在妻子离开钟家的那天,这对双胞胎女儿拖着妈妈的衣服不让妈妈离去,但是妈妈还是流着泪掰开了女儿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去。或许是这对双胞胎女儿的哭泣使得这个男人重新振作了起来。女儿哭着说:妈妈不要我们了,我们也不要妈妈了,我们还有爸爸。不久之后,钟平协将这对女儿托付给自己年老的父母,再次拿起风钻走上了这条做死之路。然而,如今40岁的钟平协被尘肺病折磨得体力大不如从前。风钻大都是按量来计算工钱,他一天下来所得也只有别人的一半。

在谷美蓉老人平静地讲完这一切之后,我一度哽咽哀叹道:他怎么这么傻呢,他不会换一份别的工作来做吗?陪同来的尘肺工人王兆和解释说:你不知道,自从2009年我们集体维权后,我们的名字都已经上了广东省的黑名单,我们这些小地方就业机会少。只有去广东打工,但在广东我们没有办法去正规单位打工,因为一签合同上社保就能显示出我们的黑名单,单位就不要我们了。我们只有到建筑工地重操旧业,因为工地用工不正规,不需要签合同上社保。我陷入了长长的沉默,五年前钟平协的那句话再次回响在我的脑海:我没的选择,我只有做到死为止。
离开钟平协的家,我心中有难以言表的酸苦,底层命运的酸苦难以让我释怀。明明知道走上的是一条不归路,还是不能回头,生命就真的只能在这条做死之路上做到死为止吗?

深圳尘肺门五周年回访感言:

先是在深圳的高楼大厦间穿行,而后却要面对深圳建设者们这样的苦楚。两者间是这样遥远,但又这样纠缠着。从2009年介入深圳建筑工人尘肺病事件至今,我们遭遇了不下三百名工友,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因为没有劳动合同而无法获得赔偿。等待他们的是肺部纤维化、肺部坚硬如石,直至肺部因无法呼吸窒息而死或死于尘肺并发症,这是一个极其残忍而痛苦的死亡方式。活着,是一种负担;死亡,或许是一种解脱。而他们能遗落给这个世间的就只剩下一个个鳏寡孤独的村庄,以及沾满尘肺工人鲜血的资本与繁华都市。

责任编辑:高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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