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自从屠呦呦获得2015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的消息传开之后,微博、微信上都被与这一消息相关的各种评论所刷屏。几乎毫无悬念地,在最初的喜悦、祝贺之后,随即各种不同的观点、说法、争议和调侃都冒了出来。在林林总总这些兴奋点表面上似乎各不相同的声音中,既有对中国科学体制的批判性、启发性思考,也不乏对屠呦呦获奖带有争议和妒忌的议论,有借机对中医或是褒扬或是批判的声音,更有诸多几乎没有意义的噪声。
在清华大学科学技术与社会研究所的刘兵教授看来,舆论这些反应是国人长期以来的诺贝尔奖渴望综合征的典型表现,而背后运作的机制是科学主义的一元论。舆论中民族主义式的欢呼如“让我们看到中药是有用的,也是得到世界公认的”在整个事件中起到了严重的误导作用,因为中医药在此次成就中只提供了研究对象,西医才是研究方法的提供者,因而这典型应属于西方科学的重要成就。事实上,刘兵教授认为,这次诺奖的成就反倒可能成为对中医发展的又一次致命打击:若是把诺奖作为中医药领域的强心剂,只会导致中医的发展被一元论价值下作为“唯一真理”的西医所收编。
屠呦呦获诺贝尔奖也许是对中医发展的一次重大打击
文 | 刘兵
国人的诺贝尔奖渴望综合征已经患病很久,说起病因,也绝不单一,包括民族主义的情绪,也包括科学主义的立场,更有两者的结合。也正是因为这种综合征,所以长期以来,对中国的科学研究和发展带来了各种扭曲的影响。这次屠呦呦获得诺奖,虽然可以为这种综合征带来一定的缓解,但最初的病因倘若不消除,问题仍不会彻底地得到根治,甚至还可能会带来某些后续症状的进一步恶化。
从积极的方面来说,屠呦呦获得诺奖当然是一件好事,毕竟,这是中国科学家为治病救人做出的巨大贡献,也表明了,中国人有能力在西方科学的研究中达到很高的成就。当然,像一些讨论诸如屠呦呦这样在几十年前特殊环境下的研究成果获奖;以及为什么近些年来科研经费投入巨增,以获奖为目标的规划性研究更多,但却反而没有得奖等涉及科研体制等问题,也是颇有意义的。另一个连带并且相关的问题是:屠呦呦获得诺奖这一事件就能真的代表中国科学研究已经整体性地进入国际前列了吗?
这样一些同样也是非常重要的问题,还不是这里所要展开讨论的。本文所要讨论的,是我们应如何看待诺贝尔奖,诺贝尔奖评选的基础标准和立场是什么,以及如何看待中国科学家这次获得诺贝尔奖可能对中医等非西方主流“科学”的发展带来的影响。
不“科学”的中医和一元论的西方科学主义意识形态
从一百多年的诺贝尔奖颁发的历史来看,它所奖励的,是自从近代西方的科学革命之后发展起来的,在西方科学的框架中所取得的重要研究成果。当然,在近一百多年中,西方主流科学的发展非常迅速,也取得了极为大量的重要成果,并且伴随着当代西方科学发展而带来的现代化和全球化,极大地影响和改变了社会和人们的生活方式。在这其中,诺贝尔奖在作为科学社会学中所说的奖励机制的意义上,对于促进科学的发展自然有其不可替代的作用。但近此年来,人们也开始讨论这种西方科学迅速发展的消极影响——即一元论的发展模式:西方科学在人们的认识中成为了唯一的真理,只有按西方科学的范式进行研究所取得的成就才是值得支持和鼓励的。
与一元论立场相对的,是多元的“科学”观,这里将科学打上引号,则是表明这种立场以及对科学的理解和定义仍是很有争议的。在中国的语境中,中医便是典型的代表。关于中医,近些年来也是一个颇有争议的话题,在许多西方科学一元论立场的人看来,如果基于西方科学范式的西医是“科学的”,那么中医自然不科学。
在西方主流科学的框架下,像中医这样的医学是被归入“替代医学”的范畴的,自然也表明了其与西方医学不同的理论框架、知识系统和研究范式。而根据科学哲学的理论,不同的研究范式之间,甚至是不可通约的,也即难以完全相互沟通,难以用一种范式下的理论知识去充分地解释另一种范式下的理论,更不用说将其取代了。但在中国当下科学主义的意识形态下,许多人之所以认为中医不科学,也正是因为中医难以用西医的理论来解释。国内中医研究最权威的机构——中国中医研究院,后来更名为中国中医科学院,也可以理解为在相当的程度上是受到这种科学(实质上更是西方科学意义上的科学)的强势的影响,似乎不将科学的名义放在中医头上,中医的价值便会大打折扣。
虽然名称并不是最重要的,在多元的科学观中,中医也可以是多元科学中的一种,但人们却绝不能够忽视这些不同的“科学”之间的差异。现在许多支持中医的人乐观地借屠呦呦获奖而大谈其对中医发展的意义,其实反倒是很大的误解。因为,从屠呦呦的研究工作来看,虽然她的研究曾受到中医典籍的启发,所研究的材料青蒿本是来自中医曾用的药材,但从其研究方式来看,却无疑是西方科学式的研究,因而是典型的应属于西方科学的重要成就。这也正如网上流传的诺奖权威人士的回应,即屠呦呦获得诺奖并不是对中药的一种奖励。因而,以屠呦呦获得诺奖来挺中医的发展,显然在逻辑上是有问题的。甚至于,如果不恰当地以此种“刺激性的用药”方式来治中医发展的病症,还可能会有相反的效果。
在诺奖机制的刺激下,中医的发展正在被西方科学收编
在此,似乎不必更多地讨论中医发展的必要性问题。但中医要有理想的发展,是需要建立在多元科学观的哲学基础之上的。虽然中医的发展得到了国家相当程度的支持,但由于更大的环境是在科学主义的背景下,受西方科学一元论观念的影响,我们研究和发展中医中药所使用的方式并非没有问题。从在这次屠呦呦获得诺奖之后一些中医界人士或支持中医的人士的反应来看,就很能说明问题,如认为这“让我们看到中药是有用的,也是得到世界公认的”,认为“屠呦呦的获奖会激励更多的年轻人去学中药药理,也鼓舞更多的人去研究中医,这也增强了自己的信心,中医药师们看到了中医药的前途和光明”,如此等等。
在这些反应中,体现出了一个重要的理解上的差别。其实,所谓中药,并非只是中医曾用过的具体药材,而是与中医理论不可分割并在其框架中受中医理论指导而所使用的药物。近些年来,在我国,科学主义的深层影响也体现在我们对中药的研究中,即对中药的研究越来越倾向于以西方科学的方式,如提取其单一有效成分等,而使之脱离了中医的理论,似乎不以这样的方式进行中药研究,便不够“科学”。
实际上,与中医理论无关的药物,即使曾被中医使用过,在新的、现代化的西方科学语境下,也不再是真正意义上的中药了。以这样的方式进行中医中药的研究,显然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遵循了中医特有的研究范式的中医药研究。
也正像媒体报道中所说的,屠呦呦先是将目光转向传统中草药,以研发对抗疟疾的新疗法,通过筛选了大量中草药,最终锁定了青蒿这种植物,但效果并不理想。后来,又在查阅了大量古代中医书籍,获得了指导其研发的线索和灵感之后,最终成功提取出了青蒿中的有效物质,并将之命名为青蒿素。但她所采取的研究路径和研究方法,如通过像用乙醚提取青蒿素,以及用动物模型进行实验研究等,却是典型的西方科学式的西药研究方法。而这样做出的研究结果,也恰恰是西药。
当然这样的药物的研发有其意义,屠呦呦的获得诺奖,就是对这种意义的重要肯定。但与此同时,我们也应意识到这样做法的局限,认识到将这样的研究唯一化会给中医发展所带来的消极影响。也正是因为在本文前面所提到的科学主义的一元科学观的意识形态背景下,由于诺贝尔奖渴望综合征的存在,屠呦呦所做的这种容易被误解为弘扬和发展了中药、又有诺贝尔奖光环的研究。若是将其当作一剂用在中医药领域中却并不对症的强心针,反而可能会成为对那种以西方科学的范式来进行名为中药的研究,却实为西药的研究倾向的有力支持。
西医,也是多元医学中的一元。我们当然应该肯定其重要的价值,但中医也同样是其中的一元,也同样需要独立的发展。在这两者之间,也许会有局部的交迭,但它们毕竟是不同的“科学”系统。
在我们为屠呦呦获得诺奖而欢庆中国科学发展的成就的同时,也同样需要警惕,在一元论的科学主义观念仍然非常强盛的背景下,不能盲目地将这种以西方科学范式对“中药”进行的研究当作唯一的研究方式,否则,只会给中医的发展带来致命的不良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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