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PP：美国人在吵什么？

点击：作者：贾开来源：实验主义治理发布时间:2015-10-13 10:2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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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编者按】TPP的漫长谈判终于结束了，然而由其引起的争论却方兴正酣。在全球经济增长乏力、WTO多边机制陷入困局之时，TPP协议的签订对避免各国“单边主义”行为是有益处的。但同时，TPP协议所涵盖内容的广泛性，使其不可避免的对各国国内政策产生了极大干扰。这既是对传统国家民主性的挑战，也是对许多十分复杂的政策争论的简单化处理。TPP究竟是不是国际协作的典范，抑或只是1%对99%的胜利？答案还远未可知。本期推送的编辑文章，即是对美国国内当前巨大争议的一个简述，以促进国内对TPP的理解和认识。

　　10月5日亚特兰大，TPP部长级会议就协定内容达成一致。自此之后，TPP所引起的讨论遍及全球。伴随着奥巴马“不能让中国制定全球经济规则”的这句话，国内报道纷纷集中于TPP协定带给中国的战略冲击和影响[1]。但事实上，TPP协议的签订同样在美国国内引起了轩然大波。2016年总统共和党候选人DonaldTrump[2]、民主党候选人HillaryClinton[3]、BernieSanders[4]都直接表示反对TPP协议，而包括民权、环保、劳工保护、消费者保护、开源社区等在内的诸多社会组织也纷纷采取各式抗议活动反对TPP协议在国会通过。很自然的一个问题便是，如果TPP是完全针对中国的战略协议，为何美国国内会产生如此大的分歧？本文即试图对美国国内最集中的三点争议进行简述，以促进对TPP的理解和认识。

　　1 争议导火索：谈判透明度问题

　　“如果TPP真的是一个好的协议的话，为什么不公开？”

　　2016年美国总统竞选热门Donald Trump对此直言不讳[5]。在TPP谈判的五年时间里，透明度问题就一直备受诟病。屡屡遭维基解密公开的泄漏文本，每一次都会引起轩然大波。当前它更是成为全美争议的焦点。

　　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管理学院教授JeffreyFrankel日前撰文称，“协议的不透明严重损害了它潜在的支持度”[6]。Frankel认为，TPP协议并没有像批评者那样完全导向跨国公司的利益，例如烟草行业即被排除在ISDS机制之外。也正因为此，早期支持TPP协议的参议院财政委员会主席、颇具影响力的共和党人Oriin Hatch近期声称可能会反对TPP协议在国会的通过[7]。但长期未公开的协议内容使得TPP不能获得公众的理解，因而招致了来自各方的反对与批评。

　　另一方面，缺乏具体条款的解释与阐述，公众无法对TPP协议可能带来的后果和影响进行评估，因而只能借助于其他类似协议来做出推断。例如虽然奥巴马反复声称TPP协议将提升环保标准，并解决非法砍伐、非法野生动物贸易等问题，但媒体却认为此种条款类似于2009年签订的“美国-秘鲁”自贸协议。[8]后者同样对此做出规定，但却因缺乏执行力而效果不佳。至于TPP将“增加出口并解决就业”的问题，希拉里在近期的媒体访谈节目中则直接引用“美国-韩国”自贸协议的例子说明，实际效果并不一定有协议中声称的那样美好[9]。

　　10月10日，奥巴马在其每周例行电视讲话中对TPP进行了辩护，声称“TPP将为美国带来更多出口和更好工作。反对它的人正在将美国置于不利境地”。但即使如此，在面对有关透明度的问题上，奥巴马仍然选择了回避，而只是说“在未来的几周或几个月内，在我正式签署TPP协议之前，你们会看到该协议的每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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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众矢之的：ISDS裁决机制

　　ISDS（Investor-State Dispute Settlement）赋予了外国投资者直接起诉主权政府的权利。在他们认为由于国内立法导致其“预期利润”产生损失时，投资者可以绕过法院而直接通过由私人律师组成的仲裁委员会（Tribunal）进行裁决。签约国政府要么修改相关政策，要么对跨国公司进行赔偿。[10]

　　ISDS与传统贸易争端解决机制的区别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11]首先，传统机制只允许政府间诉讼，而ISDS赋予外国投资者的直接起诉权利显然更有利于保护投资；再者，其比传统机制的执行力更强，投资者可通过被诉政府的国内法院促使政府履行赔款。2014年美国最高法院也裁定，国内法院必须服从ISDS的裁决结果而不能对其进行复审。

　　事实上，ISDS并非新鲜事物，早在上个世纪60年代就已存在。鉴于其有利于提升国外投资水平，包括“北美自由贸易协定”（NAFTA）在内的超过3200个国际贸易协议都已采纳类似机制。[12]自1990s年代以来，超过100个国家已经被跨国公司起诉超过550次。但需要注意的是，起诉者一般是发达国家的投资者，而被起诉者主要是发展中国家。特别的，日本从未被起诉过，美国、西欧国家仅仅只被起诉过少数几次，而美国从未败诉过。也正因为此，拥护TPP的人才会以此为理由，证明ISDS机制并不会给美国带来任何伤害——由此也可以看出所谓“自由贸易”的虚假性，其只不过是建立在力量强弱对比上的游戏罢了。[13]

　　另外，以往包含ISDS机制的贸易协定多是由一个发达国家和一个发展中国家签订，而TPP的严重性在于其是迄今为止包含最多发达国家（日本、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美国）的自贸协定。据统计，其他发达国家超过1000家企业的9200个美国分支机构将可以向美国政府提起赔偿请求，而这将使得美国潜在的被诉几率翻了一番。[14]也正因为此，TPP在美国国内才同时遭到了两党的共同抨击。

　　不过反对ISDS机制最为激烈的还属环境保护、自然资源保护、消费者保护、劳工保护等公共利益代表组织，因为跨国企业起诉政府的理由多是由于上述领域的规制政策损害了其“预期利益”。例如2003年墨西哥政府即被美国Metalclad公司所起诉，因其要求后者解决掉现存的有毒垃圾问题后才向其颁发新的建设许可。由私人律师组成的NAFTA仲裁委员会认为墨西哥政府未能为Metalclad公司提供一个“清晰且可预见”的规制环境，因而需要赔偿Metaclad公司1560万美元的损失。[15]

　　另外，就美国而言，TPP的危害还体现在以下两点。首先，它将超越美国现有法律体系的范围。根据2012年维基解密（Wiki Leaks）的泄密文档[16]，TPP协议中的ISDS机制将赋予外国投资者以广泛的实体（Substantive）及程序（Procedural）权利。以“间接征用补偿（indirect expropriation）”为例，当前美国法律仅限于政府征用房地产（Real Property）的范围，但TPP中凡是涉及知识产权、特许协议、金融产品、货币以及其他非实体产权的政府规制行为都被纳入到ISDS的保护范围。再者，ISDS可能涉及违宪问题。一方面，美国宪法第三条赋予最高法院以审判权，法官被终身任命且不得在在职期间为公司所雇佣，但ISDS的裁决机制却明显与此相违背——仲裁委员会由三名律师组成，美国国内法院必须接受他们的裁决结果并监督政府的赔偿行为，但这三名律师却同时可以接受跨国公司的雇佣和酬劳。另一方面，TPP协议不仅适用于联邦法律，同时也适用于州法律，而在整个TPP以及ISDS机制的谈判过程中，后者却并没有任何代表出席。[17]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虽然到目前为止TPP协议并没有向公众公开，但作为“贸易顾问（trade advisor）”的600家美国公司却已经拿到了全部协议文本。[18]

　　综上所述，ISDS赋予了跨国资本极大权力，而美国人是否能从中获得巨大利益也并非显而易见。也正因为如此，相当部分学者认为TPP协议并非国家间自贸协议，而是仅仅有利于1%富人的单边协议。[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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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影响深远：知识产权保护问题

　　10月9日，维基解密发布了据称是TPP协议知识产权部分的最终确定文本[20]，由此再次将围绕TPP的争议推向高潮。事实上，知识产权正是TPP协议的核心争议部分之一，其具体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首先是关于版权保护期的延长问题。根据维基解密的版本，版权保护期被从当前的作者身后50年延长至70年[21]。关于延长版权保护期的争论由来已久。尽管这通常被视为保护作者权益的措施，但已有研究却证明，如此之长的版权保护期除了给商业公司带来巨大利益之外，并不会对创新带来多大帮助，反而会损害公共利益。事实上早在2002年，包括阿克洛夫、阿罗、弗里德曼、科斯在内的诸多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就曾联名反对保护期延长的法律修改[22][23]。

　　第二是关于生物制药方面的专利保护问题。TPP协议给予了大型制药公司以极大倾斜，ISDS机制不仅赋予了制药公司以直接起诉政府的权利，同时也在多个方面增强了专利保护：延长新药的专利保护期、允许对已超过保护期限的药物重新申请专利、禁止受专利保护的基因产品的登记[24]、扩大了可申请专利的对象范围[25]。上述措施将极大的提高药价并损害病人利益。据学者估计，协议签订后导致的药价升高，将使得越南超过40000名艾滋病患者不得不放弃治疗[26]。

　　第三是对于侵权行为的惩罚问题。TPP协议极大的扩展了惩罚范围并加大了惩罚力度。即使侵权行为并非出自商业目的，侵权者仍然将受到严厉惩处，甚至被判入狱。这将极大的影响出于艺术、科学传播等公共利益目的的“合理使用”问题[27]。同时，TPP协议还包括了诸多其他的惩罚措施，例如与侵权行为相关的物品将被没收（上传或下载盗版作品的电脑可能会被没收）、不合理的接触商业秘密将受到惩罚（出于新闻报道的目的也被禁止）等[28]。

　　由于TPP协议对知识产权保护的极大扩展，其引起了各类社会组织的极大反对，这尤以两类为主。一方面，包括无国界医生、amFAR在内的诸多公益慈善组织极力反对TPP协议对公共安全的伤害，特别是药物使用方面。他们认为，TPP协议是用普通公众的生命去换取了大型制药公司的利益[29]。另一方面，包括开源社区、科学家组织、黑客群体在内的诸多技术类组织反对TPP协议对公共知识的侵占。有意思的是，虽然TPP协议同样也极大地损害了互联网公司的利益，但包括Apple、Google、Facebook在内的互联网巨头此次却集体噤声，迥异于之前历次的反“知识圈地”运动[30]。而事实上，Apple正是此次美国参加TPP协议谈判的顾问委员会成员之一[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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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述三点只是TPP在美国引起争论的“剪影”。但即使如此，我们也可发现，TPP远不止是一个“自由贸易”那么简单。正因为此，我们对于TPP的认识可能也需要跳出贸易协议的框架，从其当前还模糊不清的文本背后中找寻其真实的“面貌”。

　　参考文献：

[1]http://finance.ifeng.com/a/20151006/14005778_0.shtml

[2]http://www.breitbart.com/big-government/2015/10/05/exclusive-donald-trump-declares-war-on-obamatrade-time-to-send-a-real-businessman-to-white-house-to-end-this/

[3]http://www.huffingtonpost.com/entry/hillary-clinton-tpp_56157832e4b0fad1591a9289

[4]https://www.rt.com/usa/317718-sanders-trump-candidates-tpp/

[5]http://www.breitbart.com/big-government/2015/10/05/exclusive-donald-trump-declares-war-on-obamatrade-time-to-send-a-real-businessman-to-white-house-to-end-this/

[6]http://www.theguardian.com/business/2015/oct/11/why-support-tpp-critics-read-agreement-keep-open-mind

[7]http://www.ft.com/intl/cms/s/0/69f94d26-6af5-11e5-8171-ba1968cf791a.html?siteedition=intl#axzz3oHQoivhH

[8]http://www.nytimes.com/roomfordebate/2015/10/06/the-future-of-trans-pacific-trade/congress-should-oppose-tpp-on-environmental-grounds

[9]http://www.huffingtonpost.com/entry/hillary-clinton-tpp_56157832e4b0fad1591a9289

[10]http://www.citizen.org/Page.aspx?pid=5411

[11]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blogs/monkey-cage/wp/2015/03/26/people-are-freaking-out-about-the-trans-pacific-partnerships-investor-dispute-settlement-system-why-should-you-care/

[12]http://investmentpolicyhub.unctad.org/IIA

[13]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blogs/monkey-cage/wp/2015/10/06/the-tpp-has-a-provision-many-will-love-to-hate-isds-what-is-it-and-why-does-it-matter/?postshare=6451444179541587

[14]http://www.citizen.org/Page.aspx?pid=5411

[15]http://www.citizen.org/documents/TPP-and-the-environment.pdf

[16]http://www.citizen.org/documents/tpp-investment-leak-2015-release.pdf

[17]http://www.nytimes.com/roomfordebate/2015/10/06/the-future-of-trans-pacific-trade/pacific-trade-pact-would-unconstitutionally-surrender-judicial-oversight

[18]http://www.citizen.org/documents/TPP-and-the-environment.pdf

[19]http://www.nytimes.com/roomfordebate/2015/10/06/the-future-of-trans-pacific-trade/the-trans-pacific-pact-is-a-one-sided-deal-to-help-the-1-percent

[20]https://wikileaks.org/tpp-ip3/pcpressrelease/page-1.html

[21]https://www.eff.org/issues/tpps-copyright-trap

[22]Benkler, Yochai. The wealth of networks: How social production transforms markets and freedom.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06.p38.

[23]http://www.brookings.edu/~/media/research/files/reports/2002/5/copyright%20litan/05_copyright_litan.pdf

[24]http://www.citizen.org/documents/1-pager%20final%20draft.pdf

[25]http://bristow-fordlaw.com/transpacific-partnership-ip-issues-go-global/#_ftn3

[26]http://www.bloomberg.com/news/articles/2015-10-05/pacific-deal-rewrites-rules-on-trade-in-autos-patented-drugs

[27]http://bristow-fordlaw.com/transpacific-partnership-ip-issues-go-global/#_ftn3

[28]https://www.eff.org/deeplinks/2015/10/final-leaked-tpp-text-all-we-feared

[29]http://america.aljazeera.com/articles/2015/10/5/tpp-called-big-win-for-big-pharma.html

[30]http://www.theguardian.com/us-news/2015/may/20/hundreds-tech-companies-oppose-tpp-trade-agreement

[31]https://theintercept.com/2015/05/12/cant-read-tpp-heres-huge-corporations-c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