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王澍是中国第一位获得普利兹克建筑奖的建筑师、中国美术学院建筑艺术学院院长、博士生导师。他的代表性建筑作品有宁波博物馆、宁波美术馆、中国美术学院象山校区等。近期王澍的新书《造房子》在湖南美术出版社出版。这本书不仅深入浅出地论述了建筑的法则与方法,而且对中国哲学与传统文化有许多精彩论述,引起了建筑学界和哲学界人士的广泛关注和好评。王澍认为,建筑不仅是仅仅是造房子,还是要让建筑与周围环境相互协调,去营造一个世界。中国当代建筑在经历了西方现代化的大规模快速复制之后,要从中国传统的营造之法中汲取思想资源和灵感,建造出有中国气派与格局的建筑。
把中国建筑的文化传统想像成和西方建筑文化传统完全不同的东西肯定是一种误解,在我看来,它们之间只是有一些细微的差别,但这种差别却可能是决定性的。 尽管用“西方”、“中国”这样的概念进行比较有把问题简单化的危险,但在最基本的哲学问题上,确实有一些重要的不同。
在西方,建筑一直享有面对自然的独立地位,但在中国的文化传统里,建筑在山水自然中只是一种不可忽略的次要之物,换句话说,在中国文化里,自然曾经远比建筑重要,建筑更像是一种人造的自然物,人们不断地向自然学习,使人的生活回复到某种非常接近自然的状态,一直是中国的人文理想,我称之为“自然之道”。
这就决定了中国建筑在每一处自然地形中总是喜爱选择一种谦卑的姿态,整个建造体系关心的不是人间社会固定的永恒,而是追随自然的演变。这也可以说明为什么中国建筑一向自觉地选择自然材料,建造方式力图尽可能少地破坏自然。而在我特别喜爱的中国园林的建造中,这种思想发展到一种和自然之物心灵唱和的更复杂、更精致的哲学状态。
(王澍作品|中国美术馆象山校区)
园林不仅是对自然的模仿,更是人们以建筑的方式,通过对自然法则的学习,经过内心智性和诗意的转化,主动与自然积极对话的半人工半自然之物,在中国的园林里,城市、建筑、自然和诗歌、绘画形成了一种不可分隔、难以分类并密集混合的综合状态。而在西方建筑文化传统里,自然和建筑总以简明的方式区别开来,自然让人喜爱,但也总是意味着危险。
我认为,今天这个世界,无论中国还是西方,都需要在世界观上进行批判和反省,否则,如果仅以现实为依据,我们对未来建筑学的发展只能抱悲观的看法。我相信,建筑学需要回复到一种自然演变的状态,我们已经经历了太多革命和突变了。无论中国还是西方,它们的建筑传统都曾经是生态的,而当今,超越意识形态,东西方之间最具普遍性的问题就是生态性的存在问题,建筑学需要重新向传统学习,不仅学习建筑的观念与建造,更要学习和提倡一种建立在以地方文化差异性认同为根基的生态的生活方式,这种生活的价值在中国被贬抑了一个世纪之久,而中国的快速发展付出了过大的资源与环境代价。在我的视野中,未来的建筑学将以新的方式重新使城市、建筑、自然和诗歌、艺术形成一种不可分隔、难以分类并密集混合的综合状态,所有那些以全球商业化价值为归依的过大的城市和过大的建筑终将瓦解。
(王澍作品|宁波博物馆)
我相信,一种将超越城市与乡村区别、打通建筑与景观、强调建造与自然关系的建筑活动必将给建筑学带来一种触及其根源的变化。可持续与经济相结合的考虑将为建筑学从传统景观意识到现代感觉的变化注入新的观念和方法。
本质上,现代建筑都是工程师式的建筑,从一种幻想出发,设定想要的材料,设定一种工作方式,即使这种材料远在千里之外也在所不惜。或者为了降低能耗,进行更复杂的材料与工艺制造。我更喜爱工匠的态度,尽管并不排斥材料研究与工艺试验,但工匠 总是首先看看有什么现存物可以利用,什么建造方式对自然破坏最少。好的建筑应该建造简单,易于维护,并应根据地方的实际经济、技术、造价、建造体系和建造速度采用合适的技术。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出发点,现代建筑师总是认为,建筑创作的好坏取决于方案的哲学思考,很少去想的是,工作方式和职业体系有着更基本的哲学决定性,更重要的是,在这个高速建造的特殊时代,前所未有的规模和数量,意味着建筑师的工作几乎是粗暴地影响着广大民众的生活,这就要求建筑师必须对自身的职业有独立的批判态度,建筑师要有清楚的世界观和德行。
(王澍作品|茶室)
近年来,我提出“重建一种当代中国本土建筑学”的主张,宁波博物馆的设计就是这种主张的探索和具体实践。意味着从当代现实与观念出发,首先取决于以自然之道为约束的人文地理和以“山”、“水”为沉 思对象的景观诗学为背景,重新审视熟悉的建筑学体系。对“自然之道”的认识与体验,将重新成为设计与建造活动的出发点。博物馆从设计语言上看,重点表达了“介于自然与人类之间的”的观念,平面是简洁的长方形集中式布置,但两层以上,建筑开裂,微微倾斜,演变成抽象的山体。这种形体的变化使建筑整体呈微微向南滑动的态势,场地北部为一片水域,建筑因而具有刚从水中上岸的意向。而在建筑内部,两层以上为一高低起伏的公共活动平台,从建筑整体分裂出的5个单体,和而不同,围绕这个平台,又成传统城镇的格局与尺度。传统中国关于“山”、“水” 与建筑关系的美学被有深度地重新转化了。我曾经说这栋建筑的意思出自宋代画家李唐的“万壑松风图”, 但我更在意的是,不只是这么说,而是如何让人直接在现场体会到。
[宋]李唐|万壑松风图
之所以要探索一种中国本土的当代建筑,是因为我从不相信单一世界的存在,事实上,面对中国建筑传统全面崩溃的现实,我更关注的是,中国正在失去自己关于生活价值的自主判断。所以,我工作的范围,不仅在于新建筑的探索,更关注的是那个曾经充满了自然山水诗意的生活世界的重建。至于借鉴西方建筑,那是不可避免的,今天中国所有的建筑建造体系已经完全是西方方式,所面对的以城市化为核心的大量问题已经不是中国建筑传统可以自然消化的,例如,巨构建筑与高层建筑的建造,复杂的城市交通体系与基础设施的建造,作为主流的钢筋混凝土现浇建造体系。不过,我的视野更加广阔与自由,例如,我会越过西方现代建筑的抽象概念,与它实际存在的多样性和差异性的建筑现实去对话。对中国自身的建筑传统,我也保持同样的态度。这样一种不同的建筑学,需要从最基本的问题重新入手,建筑师在今天都喜欢把“自然”挂在嘴上,但多是抽象地谈,形式的谈,象征的谈,却几乎没有可以重新进入真实的自然事物的方式。
(王澍作品|宁波博物馆)
就最基础的建造问题来说,当然,我们不得不想办法把传统的材料运用与建造体系同现代技术相结合,更重要的是,在这一过程中,提升传统技术,这也是我在使用现代钢筋混凝土结构和钢结构体系的同时,大量使用手工技艺的原因,这不仅是中国建筑遇到的难题,也是全世界正在向现代性转型的地方都困惑的难题。技艺掌握在工匠的手中,是活的传统,是地方文化差异性的根基。如果不用,即使在形式上模仿传统, 传统必死,而如果传统一旦死亡,我相信,我们就没有未来。
【来源:《建筑世界》2012年第5期;作者:王澍,中国美术学院建筑艺术学院院长、博士生导师。本文在编辑时有所删节,按语为编辑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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