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第一干家胡林翼

编者按：近代湖湘人才辈出，胡林翼是一直最受关注的湖湘先贤之一。深得“内圣外王”之道的胡林翼，不管是自我修养还是建功立业，是晚清时期的领袖级人物。学术界认为，在平定太平军的过程之中，胡林翼全盘布局，立下了攻克安庆的首功。他善于理财，调和矛盾，处理好各种复杂的关系。如李续宾当时说，“时事大艰”，湖南、江西的事情非胡林翼“撑持其间，以固诸军之心”不可。李氏还说，他与杨载福、彭玉麟等人“共事一方，水陆士卒幸连成一心，和衷共济。赖润公（胡林翼号润之）维持其间”。王闿运《独行谣三十章赠示邓辅纶》中评价胡林翼说：“文忠（胡林翼谥号文忠）发智略，群帅尽和调。”胡林翼尤其乐于推荐人才，其中七荐左宗棠，被传为晚清佳话。李慈铭《越缦堂日记》认为胡林翼是“中兴第一流人”，刘体仁《异辞录》认为胡林翼是“中兴诸贤之冠”，汪纶《胡林翼语录序》认为胡林翼是“近代第一实行家”， 沈卓然《胡林翼全集序》认为胡林翼是“中兴功首”。

胡林翼在用人之道上胜于曾国藩、左宗棠，在清末属于共识，所以唐文治《胡林翼语录序》云：“文忠则专以至情至性，鼓舞群儒，然而故老传闻曰：‘用人之道，文忠更胜于曾、左二公。’”学术界认为，胡林翼属于果断顽强型领袖，气质上可能为多血汁或胆汁质或两者的混合型，文武双全，是湖北楚军的创建领袖、是湘军崛起无可替代的第一领袖，声望远在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等人之上，只因逝世太早等原因，不为大众所熟知而已。“胡在曾上”的认知在晚清、民国时期深入人心，酝酿出一股学胡的大风潮，尤使胡林翼主编的《读史兵略》和蔡锷编的《曾胡治兵语录》风行海内外。

善卷书院着手恢复古代书院春秋两祭和初一、十五祭祀先贤的旧制，计划祭祀湖湘百位先贤，五月初一日，朔日，祭祀胡林翼、曾国藩、左宗棠。我们有幸礼请到胡林翼玄孙女、湖南大学博士生导师胡遂教授与祭。在祭祀礼成之后，又礼请胡遂教授上堂开示湘军集团两大领袖之一的胡林翼的光辉事迹。一时，在座众人大悦。听闻胡遂教授开示后，如沐春风，充满欢喜，愿学湖湘先贤报效祖国，服务社会。（标题及小标题为编者所加）

讲谈嘉宾：胡遂，女，湖南益阳人，1956年生。湖南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校督导团督导，院学术委员会主任。湖南省湖湘文化研究会副会长。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中国哲学等方面的研究，在国家权威学术刊物及省级核心刊物上发表论文九十余篇。主持多项国家课题，获得多项国家级重要奖项，为湘军重要领袖胡林翼玄孙女。

“润之”背后有故事

胡遂：我的先祖文忠公胡林翼是湖湘近代史上一位重要的人物，他1812年7月出生在益阳泉交河，今天的胡林翼村。胡家是书香官宦之家，胡林翼4岁即随祖父读书，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25岁中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后任江南乡试副主考，因为父亲去世回到家里丁忧守孝。五、六年以后出仕贵州，去了几个地方。其中有现在大家比较熟悉的镇远，当时是一个非常蛮荒不开化的地方。还担任过安顺、思南、黎平等地知府，因剿匪安民有功一直升为贵东道的道员。

此时正逢太平天国起事，朝廷要求各地总督、巡抚推荐人才，很多人都不约而同地推荐了胡林翼，朝廷也准备调胡林翼进京任用。不久，胡林翼应湖广总督吴文镕之邀襄助剿灭太平军。在岳阳途中得知总督、巡抚先后战死或被俘，又正逢曾国藩组建湘军急需人才——曾国藩和胡林翼在京城时即是同乡好友，曾国藩就说“润之啊，你还是来加盟我们的湘军吧”——胡林翼字贶生，号“润之”。毛泽东就是因为非常佩服胡林翼，才把自己的字改为“润芝”。毛泽东主席按祠堂的字辈是“咏芝”，长沙、益阳这边的口音“咏” “润” 二字都读为“运”，后来接受他的老师杨昌济的建议，把“咏芝”改为“润芝（之）”——一番交流之后，胡林翼就接受了曾国藩的邀请参加了湘军，成为湘军集团重要的领导人物。

就湘军来讲，只有两位可以称为统帅的人物，那就是曾国藩和胡林翼。曾国藩，字伯涵，号涤生。曾国藩曾在日记中说“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就是不断创新自己的生命、刷新自己的生命，涤除自己身上的污染、旧习。以前他的号是“涤笙”，考中秀才后，“号以明志”改号为“涤生”。湘军中，称曾国藩为“涤帅”，称胡林翼为“润帅”。后来蔡锷先生为云南新军编订教材的时候，摘录曾国藩、胡林翼语录，辑为《曾胡治兵语录》。黄埔军校创办后，《曾胡治兵语录》被采用为教材。由于胡林翼在近代史上建立的功业，故有曾、胡、左、李“四大中兴名臣”之说。

时势造英豪，英雄识英雄

胡遂：他丁忧以后出山是由林则徐举荐。林则徐与胡林翼的岳丈两江总督陶澍有交往。陶澍与魏源，是五代湖湘人才第一代的杰出代表。第二代群体就是曾国藩、胡林翼、左宗棠、彭玉麟等湘军集团；第三代群体就是谭嗣同、唐才常、熊希龄等戊戌变法这一代；第四代就是黄兴、蔡锷等辛亥革命这一代；第五代人才群体，就是毛泽东、刘少奇、蔡和森、彭德怀、贺龙、胡耀邦等等，我们共和国的领袖群体。

从这个脉络我们就很清楚，都是从陶澍这里策源的。魏源虽然在近代史上影响很大，但他当时职位不高，人微言轻，他先是在林则徐、陶澍家里做幕僚，直到50多岁中进士才正式做官，但官职一直不高。在当时士林中更有影响力的主要还是陶澍。陶澍奖掖了不少人才、提拔了不少人才、推荐了不少人才，湘军集团可以说是他的后续，是他事业的继承人。

陶澍有一次来到胡家做客——因为胡林翼的父亲胡达源与陶澍是很好的朋友，在京城时就有“通家之谊”，很早就订下了“娃娃亲”，当时胡林翼是7岁，陶澍之女陶静娟才4岁。林则徐长期在两江总督陶澍手下，是江苏的布政使，很早就认识胡林翼。当胡林翼本来本来打算在益阳主持一个书院终老时，林则徐认为国家需要胡这样的人才，不能就此埋没了，他就写信劝胡林翼出山。有了他的推荐，胡林翼就准备出来做官。当时全国各地有很多选择，作为“官二代”的他选择了贵州。

从贵州到湖北：安民有道、治鄂有方

胡遂：为什么选择贵州？首先是因为他的父亲胡达源在贵州担任过学政，贵州是“先人仕宦之地”。第二个呢，贵州是最贫困的地方，也是最需要人的地方、最锻炼人的地方。

胡林翼认为，从政就是要从基层做起，一定要有基层历练的经验，才能担当大任。他在离开家乡去贵州之前，在祖先的坟上发誓：我绝不取一文钱肥家，我的身家性命全都付给了国家、付给了民众。他到贵州的第一件事就是“民生工程”，当时安顺城里缺少水，水贵如油，他自己带头捐钱，然后发动当地士绅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修了两条水渠，此后城里才有方便的水源供应。地方治安也做了不少工作。

贵州山高皇帝远，剿匪是历任地方官的难题。当时胡林翼穿着蓑衣，打着绑腿，带着亲兵爬山越野健步如飞，下到基层了解民情，得到了民众的支持，同时除暴安良，治理好了“匪患”。守土有责是地方官的职责。地方治安安定以后，主要工作就是教育民众，提高当地人民的素质。他兴办了一些书院，大力表彰忠臣孝子、忠孝节义之人，建了不少祠堂，树立很多道德楷模让民众学习。一方面是“破”，对为非作歹、作奸犯科不手软，一方面是“立”，对忠臣孝子、忠烈之士就大力表彰。

胡遂：从贵州来到湘军军事集团后，由于他屡建战功，升职很快，由湖北布政使升任湖北巡抚。湖北巡抚任上时，开始时实际上是非常艰难的。虽然说是相当于今天省长的职位，但他的号令不出“三十里”，因为大部分的地方已经被太平军占领了。但他自己身先士卒，真的是对部下做到了一片精诚，“解衣衣人，推食食人”，感动了很多的人，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都愿意尽忠效力。渐渐就收复了很多地方，而且把当时全国第一破乱衰败的湖北省，治理成为第一强盛富强之省。

他在财政方面是非常有能力的，经他治理，全省每年的财政收入可以达到400多万两银子，这在当时是很大的数额。由于他“治鄂有方”，更在整顿吏治方面，对贪腐官吏大刀阔斧进行惩治，这方面他有一句话叫“以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尽管有很多贪赃枉法的人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还有的找到朝廷的靠山说情，他也毫不妥协。因为他认为与其“一路哭”（老百姓）不如“一家哭”。正因为他“治鄂有方”，才以一省之财政支撑了三个省的战事，就是湖南、江西、安徽等正在与太平军作战的省份。

“文忠”：兴教树人、忠心赤胆

胡遂：我的高祖父胡林翼不但是吏治有方、理财有方，他对教育也非常重视。早在贵州的时候，就兴办了不少书院。他晚年在益阳办了一所书院，叫“箴言书院”，因为他的父亲胡达源也就是我的太高祖著有一本书叫《弟子箴言》十六卷。为了纪念父亲，也为了教育益阳当地的士子，让他们有书读，他决心创办“箴言书院”。当时他在湖北没有时间，就把事情交给他的老师蔡用锡，遗憾的是经费长期难以到位，因此修建进度很慢，直到胡林翼去世——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没有修建好。当他感到自己时日无多的时候，就写信给曾国藩、左宗棠等朋友，说我去世后你们送的礼不要给我的子孙，而是用于书院的建设。箴言书院于1863年正式建成，至今已163年，现在叫箴言中学，是益阳最著名的中学，也湖南省的最早的重点中学之一。

胡遂：我可以说我这位先祖他真的是一位诸葛亮式的人物，每当我读《三国演义》到“秋风五丈原”的时候，总是感到一种悲痛和悲壮。后来晚清的很多学者都认为他是一个“武侯式”的人物。为什么呢，都是为国为民操劳不辞辛苦，积劳成疾。诸葛武侯是吐血而亡，胡文忠公也是吐血而亡！忠实地践行了八个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见他以身殉国的敬业精神，太平天国尚未平定的时候，胡林翼就病逝了。

他去世以后，朝廷给的谥号是“文忠”。一般是有非常大的功劳、品阶也是很高的大臣朝廷才会给“谥号”。刚才我们提到的三位先贤，曾国藩谥号“文正”、胡林翼“文忠”、左宗棠“文襄公”，给“文”字，一般是要进士出身，但也有特例，“文正”，很正派，是正人君子，曾国藩确实也是，是近代“三立”的榜样人物；“文忠”，就是对人民对国家，赤胆忠心，所以历史上对他的评价，说他最了不起的精神就是“公忠体国”。“公”就是天下为公，胡林翼不管在贵州，还是在湘军中也好，从来都不考虑个人私利，他特别舍得吃亏、特别敢于做事，只要对国家、对民众有利，也就是象他的那位知己林则徐（也是谥号“文忠”）林文忠公所讲的，一定是“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七荐左宗棠与力推曾国藩

胡遂：左宗棠号“湘上老农”，是一介布衣，所谓“身无半亩”却“心忧天下”。正是胡林翼发现了这个“今亮”（左宗棠自诩），先后把他推荐给当时湖南巡抚骆秉章、张亮基，还有当时的程矞采，还有自己的岳父陶澍，还有两次向咸丰皇帝推荐，前后七次推荐左宗棠。

最后一次最有影响力、作用最重大，当时左宗棠因为不是进士只能担任幕僚（骆秉章幕下），由于他特别有能力，骆秉章几乎不用管事。但左宗棠性格刚烈，外人看来行事未免自大狂妄。一次湖南总兵樊燮到衙门参见骆秉章，没同左宗棠打招呼，出门的时候被左宗棠拦住责问他为什么不打招呼，樊燮说“你不过是一个幕僚，我才是朝廷命官”，拉扯之间左宗棠就打了樊燮，惹祸上身。樊燮是当时湖广总督官文的亲戚，向咸丰皇帝参奏左宗棠为“劣幕”，一个幕僚辱没朝廷二品命官是胆大包天，几乎要对左宗棠就地正法！

胡林翼当时非常着急，并不是因为好朋友或者姻亲，而是觉得国家不能少了左宗棠这样的人才。于是他联合一些京官向朝廷上奏章申诉，其中状元出身的潘祖荫在奏章中写下非常著名的两句话就是“国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不仅平息了此事，还引起了朝廷对左宗棠的重视，专门派他到前线领兵作战。此后，左宗棠就有了自己发展的平台，能够独当一面施展自己的能力和抱负。

胡遂：还有一件事，就是力推曾国藩出山。曾国藩刚开始创建湘军时，只是一个在籍侍郎丁忧在家，影响力和资源能力都有限，做事也就非常艰难。团防局设在长沙的时候，长沙官场反对他的、捣他鬼的比比皆是，有次刺客的飞镖把他帽子都打到了地上。尽管湘军后来打出湖南，到了江西，打到安微。由于没有名分，很难办事，所以他希望朝廷给他一个实职。

后来湘军发展很快，朝廷又开始猜忌曾国藩，有大官在皇帝那里说“一个匹夫在民间一声号令就有那么多人响应，恐怕不是朝廷的福气”。弄得皇帝本来已经授给曾国藩一个巡抚之职，结果是朝令夕改，收回成命。朝廷最怕的就是“聚众”，一个人有那么大的号召力，对朝廷是一个威胁。在不被朝廷信任的情况下，曾国藩因父亲去世丁忧以后就不准备再出山了，本意是要有相应的做事的平台。

这种情况下，也是胡林翼反复向朝廷上奏章，也反复说服曾国藩，才有后来曾国藩再出山的事。其实在当时，胡林翼手下也有人讲：润帅，我们湘军就两个统帅，曾国藩走了以后不就是靠你独当一面了吗，他回来反而对你不利啊。胡林翼就讲了这么一句话：一个真正做大事的人，是不能有人的算计的，只能有事的成否。

所以说，他是站在天下为公的立场上，赤胆忠心。说到忠，他当初出仕时，父亲胡达源曾送他八个字：赤心事上，忧国如家。这成了他人生的座右铭。也就是说，对上能够忠于国家，对下能够体恤百姓，做官从政就应该做到这样。既要体下，毫无疑问，“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同时也要体谅朝廷，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作为一个官员，不能什么事情都向朝廷要，把什么事情都推诿给朝廷，而是要勇敢地发扬我们湖湘文化敢于担当的精神，一切以国家为中心，国家的利益高于一切！

胡遂：所以无论从哪方面讲，胡林翼都是我们历史上一个伟大的人物。我为有这样的先祖而感到自豪，也感到羞愧，因为自己在各个方面都做得远远不够，还要更加努力。今天我就讲这些，谢谢！

文章由四维国学、黄守愚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