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今年，是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久经考验的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无产阶级革命家、军事家，我党我军卓越的领导人，中国共产党第十届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委员会副主席，原中共中央顾问委员会常务委员，中央军委原委员，总政治部原主任，北京军区原司令员，沈阳军区原司令员，国防大学原政治委员李德生同志诞辰100周年，为了追忆这位革命前辈，回顾他为党为国家为人民无私奉献的人生历程，弘扬他一生不懈追求马克思主义真理、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和矢志不渝爱国报国的不朽精神，《祖国》杂志特在《深切缅怀》栏目连载刊登回忆李德生同志的文章，以飨读者。

1973年11月19日，毛泽东在中南海会见越南南方民族解放阵线中央委员会主席团主席阮友寿。右三为李德生同志。

1973年11月19日，（左起）毛泽东、阮友寿、李德生在中南海亲切交谈。

李德生在学习

作为一位从外地到中央工作的解放军军级干部，李德生最初到中央工作的变动，在当时非常引人注目。笔者根据资料整理了这次调动的经过，还原当时的部分历史细节。

党的九大之后，李德生回到安徽，传达了九大会议精神。开始全力抓省里的工作。过了两个多月，1969年七月下旬的一天，李德生正在主持召开安徽省党的核心小组会议，研究一些地区的形势。秘书急匆匆进来轻声对他说：“总理的电话。”

自从十二军进入安徽，重大的问题，李德生总是直接给周恩来或者周恩来办公室打电话请示报告，因为周恩来吩咐过，十二军到安徽后，遇到重大问题，可以随时给他打电话。

党的九大刚开过。周恩来亲自来电话，一定是有重大的事情。李德生示意大家等一等，大步走回办公室。电话那边，没有经过接线员或秘书的接转，直接传来熟悉的周恩来的苏北口音。周恩来直截了当地说：“德生同志，中央决定，调你到北京来工作。”

李德生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件大事，感到太突然了。战争年代，战场形势瞬息万变，遇到的突然事情很多，他都能够沉着应对；可怎么也比不了这个电话啊！一瞬间，脑子里转了十万八千里。可也就是这一瞬间，他镇静下来了。他诚挚地向周恩来请求：“总理啊，我长期在军队工作，经验不多，水平不高，比较适合在下面工作。建议中央考虑，我是不是仍然在安徽工作好一些。”

周恩来亲切地说：“这是中央决定了的。请你安排一下工作，尽快到北京来。”接着，周恩来又叮嘱一句：“来之前，给中央办公厅打个电话，他们会安排飞机去接你。”

李德生听得出来，已经没有回旋余地了。作为一个军人，对于上级命令，应当无条件执行。当即向周恩来表示：“我尽快安排好工作，然后给中央办公厅报告。”

李德生回到会议室，他镇定下来，要求将没有到会的省革委会领导同志全部请来。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急速地思考着工作安排。等人到齐后，他转述了周恩来电话内容。对近期的工作一一作了交代，希望大家按照原有的分工，抓紧做好各项工作。

安徽的领导同志调到中央工作，大家都觉得非常光彩。但是李德生拒绝了大家对吃顿饭表示欢送的建议。7月28日上午吃完早饭，在办公楼前的院子里告别了准备为他送行的军队和地方领导，只带了一名秘书和一名警卫员，来到合肥机场，乘上中央派来的伊尔14飞机，直飞北京。

李德生略一洗漱，刚吃过午饭就接到中央办公厅的电话，请李德生在下午3点到中南海怀仁堂，周恩来将会见他。当天下午，李德生按时到怀仁堂，之前周恩来坐在那里看文件，见李德生来了，便站起来同他握手，请他坐下。

周恩来亲切地向李德生说：“德生同志，毛主席、党中央决定调你到中央来工作，从现在起，你将参加中央政治局的活动。除了党的工作以外，还有军队和政府的工作。现在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你觉得主要是在军委工作，还是主要在国务院工作？”

这件事情在九大之后，毛泽东已有考虑。周恩来按照毛泽东的设想，在中央有关会议上决定：调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纪登奎、李德生到中央工作。讨论的情况，周恩来于6月25日，7月3日，两次书面报告毛泽东，“确定纪、李两人除了参加中央集体会议、接受临时任务外，均参加国务院业务组，并保留在外省和军队所兼的职务。李德生还固定管理军委办事组的总政治部工作。”

周恩来找李德生谈话，是想听听他的想法。李德生是怎么想的呢？从他一贯作风来看，他是不大愿意干重复的工作的，即使在同样的工作中，总是想研究点新情况，新问题，更想干点新的工作，在研究解决新的矛盾中得到满足，使工作有所作为，有所前进。当时，李德生在安徽近两年了，觉得抓经济建设，抓工农业生产，还只是开了个头，有很多需要研究解决的新问题，使他感到很有兴趣，很有干头。军事工作，周恩来曾经讲过，仗十年内打不起来。两者比较，他认为和平时期，搞好经济建设，更是为人民谋福利的大事，更有干头。他思忖片刻，郑重地回答说：“我在部队时间长了，愿意干地方的事。”他的回答让周恩来感到有点意外。

是啊，李德生从1930年到1969年，在军队工作将近40年了；“三支两军”到安徽，接触到地方工作，也就是两年光景，主要的还是处理“文化大革命”中的问题。对他来说，军队的工作总是比地方工作要熟悉得多。按一般人的常理，当然在军委办事组的工作会熟悉一些，顺当一些。然而李德生不是这样，他觉得研究地方工作，研究工农业生产，更有钻头。而且，他看到皖北农民依然过着贫困生活，更加增强了浓郁的阶级责任感。研究经济建设，对于自己来说，是一个新的课题。这就是他想参加国务院业务组工作的思想基础。

周恩来听了李德生要求参加国务院业务组工作的意见后，微微一笑，身体前倾，说：“德生同志，中央已经决定了，你除了参加中央政治局的活动和中央临时交代的任务外，还参加军委办事组和国务院业务组的工作，是这两个组的成员，两个方面都参加。同时，仍然兼着安徽省、安徽省军区和十二军的领导工作。”

周恩来的话，同样出乎李德生的意外。被调到北京工作，已经使他很有压力，没想到要参加中央党、政、军的全面工作，而且原来的工作都没有免。中央几个方面的工作，尽管只是一个成员，但是这个成员的担子千钧重啊。

周恩来接着说：“担子是重，我们要依靠主席的领导，依靠集体，依靠群众嘛。”周恩来又向他介绍了中央政治局活动的特点和要求，介绍了国务院业务组和军委办事组的大致情况和工作任务，勉励他大胆工作。

李德生回到京西宾馆，各方面已经开始送来文件，秘书也开始接到各方面的电话，李德生开始一点点熟悉情况。李德生看到这么一会功夫，就送来这么多的文件，想到中央工作范围那么大，头绪那么多，情况那么复杂，诙谐地向秘书说：“到中央工作，我可真像班长到了军部啦！”

“班长到军部”，也是李德生自勉的话。他的目的在于看到差距，承认差距，勉励自己尽快缩小差距。也就是说，要尽快熟悉“军部”这个全局，尽快适应这个全局，尽快做好全局中自己应当做好的工作。他从开头，就给自己定下了一个高标准。

秘书也说，我连接电话、签收文件，都摸不着门路。李德生说，我们边学习，边工作，边锻炼，边提高吧。刚才总理讲得很亲切，很明确，我们应当有信心，有决心。一定要尽快适应！

就在李德生到北京几天后，周恩来通知李德生，毛泽东要会见他。这是毛泽东第一次单独会见李德生，第一次向李德生交代任务，指导他的学习和工作。

这天下午，李德生随周恩来到了中南海，进入了毛泽东的住处。

李德生想起，早在34年前的1935年，一、四方面军在四川长征路上会师，作为四方面军普通战士的李德生，远远地看到过毛泽东。只是依稀记得毛泽东修长的身材，清瘦的面庞，走在一方面军的大队中间。他和许多四方面军战士站在路边，一起敬重地看着中央军委的领导人。全国解放后，有几次参加全军会议，受到毛泽东和其他领导同志的接见，可都是有那么多人，隔那么远。八届十二中全会、九届一中全会，和毛泽东有简短的对话，也是在大会上。现在，毛泽东将单独同他见面，单独同他谈话，毛泽东会谈些什么问题呢？自己要做些什么准备呢？

李德生没有想完，已经看到毛泽东身着一身淡黄色半旧的睡衣，正坐在沙发上专注地看书。李德生第一次近看毛泽东。只见他那宽阔的额头，充满智慧的眼神，被阳光晒得黝黑透红的肤色，并不显出已有76岁的高龄。

李德生如此近距离地面对毛泽东，心情难免有点紧张。他迎着毛泽东的目光走上前去，问候道：“主席好！”毛泽东宽厚的大手，紧紧握了握李德生的手，拍拍一旁的沙发，让李德生坐在他旁边。笑着说：“李德生同志，李-德-生。我也是李德生（得胜）啊！”

李德生当即想起来，全国走向胜利的时候，毛泽东从陕北转战到河北，党中央一支极小的队伍，同敌人千军万马周旋，却指挥着全军向国民党军队的大反攻。为了保密，毛泽东曾经化名为李得胜。他曾经听人说，李得胜谐音的意思是，离（李）开延安，一定得胜利。

李德生被毛泽东的风趣逗笑了，他顺着毛泽东的手势，在毛泽东的身旁落座。他举目环顾一下周围，看到毛泽东的办公室兼书房兼会客室的房间里，半圈沙发茶几，满墙书柜，有的书里夹着纸条，有的书打开放在桌上，但是看不到成堆的文件。看来，毛泽东是把处理大事和看书学习紧密地结合起来了。毛泽东勤奋的学习态度，渊博的知识，丰富的斗争经验，使李德生油然起敬。但他不知道毛泽东将会谈些什么话题，依然感到有点拘谨不安。

毛泽东显然看出李德生不自然的神态。他随手拿起周恩来放在茶几上的花镜，戴在脸上试试，很随意地问李德生：“你53岁了，是不是也要戴花镜呐？”

李德生没想到毛泽东询问自己的第一句，竟然是这样一个极轻松的家常话。他居然没忘记自己的年龄，问了这么一个极普通的问题。于是比较自然地回答说：“看文件、看书都要戴花镜了。”拘谨紧张的心理，开始消除。

话头打开，毛泽东海阔天空，谈起安徽的历史，地理，谈起凤阳出了朱元璋，谈了八公山草木皆兵，谈到安徽出陈独秀，接着谈起党的历史上的路线斗争。周恩来偶尔接过话题，补充两句，或者插话谈谈安徽当前的形势。李德生能够接上话的不多，他只有静听。

李德生多年革命生涯中养成一个特点，就是无论在什么场合，在什么领导人面前，他知道的就讲，不知道的决不强不知以为知。有人说他是大智若愚，有人说他是厚道。其实，他就是这样一种实实在在，或者叫做实事求是的风格。在毛泽东面前，他依然是这样一种“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态度。他确实体会到毛泽东、周恩来渊博的知识，丰富的阅历，深刻的见解，像大海一样。自己就像一个小学生，在听导师讲课，静听犹恐遗漏，哪里有插话的余地。这样实事求是的态度、风格，为他以后在中央工作，正确处理各种问题，起到很好的作用。

毛泽东看出这位放牛娃出身的红军将领很实在，可惜知识面有局限，但是他不强不知以为知，不随声附和，是很坦诚的人。就问他：“你平常爱读什么书啊？”

李德生回答说：“主席，我文化程度不高，除了学文化，只是读一些军事理论方面的书。”李德生虽然读书不多，但凡是他认为重要的书、重要的文件，他会反复阅读，有了新的实践体会，又会对照阅读。

毛泽东抓住这一题目，提醒李德生：“你打了好多仗了，光读军事书籍不行啊，还应该读点历史、文学、科学技术方面的书。做领导工作，什么都要知道一些嘛。”紧接着又讲了好多典故，是有着具体的或广泛意义上的针对性的。周恩来适时向毛泽东汇报了李德生工作的安排和李德生的意见。

李德生依然摆脱不了深深地负重感，趁着这个机会说：“主席，我感到职务太多了，担子太重了，担心干不下来。我想，安徽省和南京军区（当时李德生已经是南京军区副司令员兼十二军军长）的职务是不是可以免掉。”

毛泽东看了李德生一眼，摆摆手说：“不要免，不要免，一个也不要免。南京的不要免，安徽的也不要免。”毛泽东关切地说：“德生同志，你是一边工作，一边学习。我建议你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北京工作，三分之一的时间读书学习，三分之一的时间到下边搞调查研究。”

周恩来及时提醒：“德生同志，就按主席的指示，大胆地工作。”

会见持续了近一个小时。李德生对毛泽东这样高屋建瓴地谈学习，谈工作，觉得脑子豁然开朗，激动不已。他回顾每次工作调动，上级领导谈话，总是肯定前一段工作成绩，介绍新单位的历史荣誉、工作环境、人员情况，只是他应该怎么做，应该注意什么。尽管有的领导讲得具体一点，有的讲得原则一点，大体都是交任务，提要求。可是今天主席的会见，既不谈具体工作，又不提具体要求。他觉得这样的交代任务，像后来他经常听到毛泽东爱说的一句话，“不唱天，不唱地，单唱一本《香山记》”，只讲范围极其广阔的学习问题，是从战略上给他指明方向。

李德生回到京西宾馆，反复回忆毛泽东的谈话。他领悟到，毛泽东是要求他刻苦学习，向书本学习，向历史学习，向群众学习，向实践学习。只有开拓自己的视野和知识面，才有可能在中央工作。毛泽东为什么不允许他辞去安徽省和南京军区、十二军的职务呢，就是不让自己脱离实际。位置越高，越不能脱离实际，脱离群众。在下面工作是这样，在中央工作更应该是这样。这应该是毛泽东谆谆教导的良苦用心。

李德生按照毛泽东的要求，努力通过自己的学习和实践，去缩短班长和军部的距离，或者说，是努力研究和掌握中央工作的特点和规律，缩短军长和中央要求的距离。他给自己定下了工作程序：第一是参加中央政治局的活动；第二是参加国务院业务组的活动；第三是参加军委办事组的活动。特别是要在参加这些活动中，注意学习，多多思考，从而做好工作。（续佩佩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