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本来这个题目没啥好写的。天涯的匣中剑已经有一篇驳斥文,不过对象是戴晴的书。近日因为学校里一些take HC809的同志求该课程textbook徐中约著《中国近代史》(下称做“徐作”),无意中翻了翻这本书,居然又发现了这句话,勾起咱家砖头的兴趣,特作此文。徐作P595提到这句话,原文如下:
“毛泽东告诫干部要充分利用抗日战争的时机壮大自身。他说:【我们确定的政策应当是百分之七十扩张,百分之二十对付国民党,百分之十抗日。】”
其实很明显,这不可能是毛的原话:毛泽东下指示不会用“百分之”这么文绉绉的词汇,这里用“成”或者“分”更符合太祖的习惯。实际上,徐著的这句话是二手货,而来源其实文中也给出了,参见徐著对这句话加的注释:
“这段话时常被人引用,参见F.F.Liu, A Military History of Modern China, 1924~1929(Princeton, 1956),206;Chiang Kai-shek, Soviet Russia in China: A Summing up at Seventy (New York, 1957), 85;和Arthur N. Young, China and the Helping Hand, 1937~1945(Cambridge, Mass,1963),58."
这段注释里面提到的三本书,第一本徐犯了一个很明显的错误:这本书的名字是F.F.Liu, A Military History of Modern China,1924~1949(Princeton, 1956),而不是1929。该书作者为刘馥,抗战期间曾任职于参谋本部,也担任过实地作战业务,曾两度受伤并获勋。复员后赴美普林斯顿大学深造,1951年获得博士学位。该书采用中英日法德俄等语言的资料,综述起自黄埔建军,止于党国转进台湾的军史和重大战役。该书中文版由梅寅生翻译,中文名《中国现代军事史》,于1986年由台湾东大图书公司出版。
其实这个错误很明显:一本介绍1924~1929年的书怎么会提到太祖1937年说了什么?而且1924~1929这个时间段也很奇怪,这一年没有发生足够重大的军事事件作为时间分野。
很遗憾,这本书咱家手头没有。先放下不表。
第二本《苏俄在中国》,作者是蒋介石。这本书英文版咱家没有,不过中文版倒是有的——实际上在wiki百科上也有,有兴趣自己看。在该书第三章第14节是这样提到这句话的:
“二十六年之秋,朱德率领第八路军从陕北出发时,毛泽东向其部队讲话,其要点如下:
(一)「中日战争是中共发展的绝好机会。我们的决策,是七分发展,二分应付(对国民政府),一分抗日。」 (二)「这一决策,可分为三个阶段来实施: 第一阶段,与国民党妥协,以求生存发展; 第二阶段,与国民党取得力量平衡,而与之相持; 第三阶段,深入华中各地,建立华中根据地,向国民党反攻。」”
这倒不是三无(时间、地点、人物)产品,而且比起徐著的文字,要“原汁原味”得多。但是很可惜,这次蒋介石居然没有写出处!按说,这等话如果真的存在应该是以机密呈给蒋介石,出处肯定是有的:秘密报告也好,中共文件也好,总得有一个,但是很遗憾,蒋介石什么都没有写。另外,由于蒋介石身份问题,他在这里用这句话,其可信度本来就要打个折扣。这和早年中共方面说“衡阳第10军投降是早有勾结”完全是宣传,不可信是一个道理。
第三本,恰好咱家手头也有。在该书58页是这么写的:In the fall of 1937 Mao gave secret instructions that "Our fixed policy should be 70% expansion, 20% dealing with the Kuomingtang, and 10% resisting Japan."
其实对照一下,就知道徐著的二手货正是从这段话翻译过来的。好吧,让我们看看这段话的来历。
对这一条该书也列了注释。查该注释,内容如下:
This statement has been attributed to various source, and regardless of its form or origin is an authentic statement of the Communist policy. See Chiang Kai-shek, Soviet in China (New York, 1957),P85; A.C.Wedemeyer, Wedemeyer Reports! (New York, 1958), p.283; and Liu. Military History, P.206.
同样是三个Source,第一个和第三个我们很熟悉,分别是蒋介石和刘馥.第二个是魏德迈,关于此人背景这里咱家就不普及了……很有趣的是,引用了1944年才到中国的魏德迈将军的报告,却没有引用1942年就到中国的史迪威将军的报告——抑或是史迪威压根就没提到这句话?
不管如何,1.魏德迈的报告其可信度不可能比史迪威高,2.作为一个美国军人,魏德迈的消息来源不会比蒋介石更可信。当然了,在一些人嘴里,史迪威通共是翻不了案了的——当然这完全是胡扯,说史迪威完全是站在美国的立场上来指导中国抗战是正确的,说老史通共就是彻底的扯淡了。说他通共还不如说FDR通共更有证据支撑——所以史迪威不写是“正常”的。如此说来,这本书所引用的三个source其实压根就算不上various source
这样一来,各种资料就指向了两个来源,一个是蒋介石的《苏俄在中国》,一个是刘馥的《中国现代军事史》。前者已经说过,可信度要打大大的折扣——且不提由于《苏俄在中国》这本书居然把苏联对广州革命政府以及北伐军的各种援助给“讳”了这一事实使得该书的真实性本身就要打个大大的折扣,后者老实说,没查到。不过考虑1924~1949这个年代代表了从广州革命政府开始北伐到国民党胜利转进宝岛,这本书的资料应当也是来源于党国方面,和蒋介石一样。
综上,徐著所引用的来源基本可以确定是来自于党国的“宣传”。
好吧,那我们就看看党国的来源如何。首先是考察可能的来源。军统和中统的头领级人物回忆录咱家手头各有一本,分别是沈醉和陈立夫的回忆录。
沈醉回忆录完全没有提到这回事——当然,在一些人看来,这可以用沈醉被俘投敌因而“为尊者讳”来解释。很好,再来看陈立夫的回忆录。
陈的回忆录《成败之鉴》在P208的确是有这么一章:“共党之不守信”,但是偏偏就是没有毛泽东这段话。现把本节全文内容抄录如下:
共党之不守信
共党和本党谈判合作,就我所知,多是不守信的,在民国二十五年周恩来及第三国际代表潘汉年和我们洽商和平事,协议发表共同抗日宣言,表示全民一致,其内容包括彻底实行三民主义等四项原则。孰料抗日战争开始,为时不及半年,共党就秘密命令其所属对外宣布:“共赴国难一致抗日宣言”,所谓四项原则是一项幌子,实际是壮大自己,其策略是:“联络上层,夺取下层,打击中层”,举例来说,在上层则和我们军事长官联络,在下层则设法拖走我们的军队,背叛他们的直属长官。
我获悉这一阴谋后,便将此密件面报蒋委员长,他看了后认为这情报是不可靠的,且以为离间国共合作关系的文件,并问告密的人是谁?我不得不将此人的姓名告知蒋委员长,蒋委员长竟怀疑此密件是伪造的,嗣后竟把告密者东北同志拘禁起来。
在此事件发生不久,我军退至汉口,阎锡山先生自山西飞来汉口向蒋委员长报告军情并顺便拜访我,我即告以共党密谋“壮大自己”的上述阴谋,他听了也不大相信,但岂料返回山西不久,他就发现有好几团的军队被共党“挖”走了,时候,阎向人谈及此事件时,曾表示悔恨当时未接纳陈立夫先生的忠告,致未事先防范,造成军队的损失,至此,他才认清了共党的真面目。那时共党从山西渡黄河到山西,由于地缘关系,军队常有往来,并因此共军也高喊抗日,便不疑有他,不了却因此丧失不少军队。
后来,蒋委员长识破共党真相后,经我建议,乃把当初提供上述密件的东北同志予以开释,由此可知以蒋委员长之明智尚有判断错误之时,可见共党之虚伪狠毒实非一般人所能想象得到的。全文未见徐作所引太祖的话,仅仅提到所谓“联络上层,夺取下层,打击中层”的策略,其差距实在不可里记。难道是因为陈没有“资格”知道么?从文中看,显然不可能。
我们再来看看国军军内高级将领是否知情。手头有白崇禧的回忆录,里面完全没有提到这回事。当然,果酱们可能会说这是因为该书是解放军出版社出版,所以是“洁本”。很可惜,该书连“北伐期间共党之阴谋”一节都没有“洁”掉,拿这个理由实在是不可信。除了小诸葛回忆录之外,陈诚抗战回忆录里也完全没有提到太祖这句话,反而有“年来赏罚不严,贪污不治,实为共党对民众尤其对青年宣传上最有力之口实,亦即本党政绩不佳之最大之原因”的话。以白、陈二人在国军中的地位尚且不提此事,这话的可信度难道不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么?
另外一位理应知情的重量级人物,是叛党的张国焘。然而,张老四在回忆录中虽然对毛泽东口诛笔伐大送帽子,却从来没有哪怕是提到过这句话,更别说证明太祖提过太祖说过这话。
结合沈、陈(立夫)、白、陈( 诚)、张的回忆录,党国究竟是从哪儿得知这句话,又是什么时候得知这句话,实在是大大的问号,可信度更是一个大大的问号。
再看看中共方面的文献。在《蒋总统秘录》一书中,明确提到这话是毛泽东于1937年9月26日朱德率领第八路军从陕北出发时在延安所说。查《毛泽东年谱》,9月26日条目下只有毛泽东致电朱德彭德怀,庆祝八路军取得第一个胜利(即9月25日的平型关大捷)。显然,《蒋总统秘录》中的说法已经不攻自破:平型关之战已于9月25日结束——这点党国方面显然是承认的——难道在第二天,朱德还率领八路军从陕北出发么?
至此,结合中共和党国双方的资料,我们已经可以确认:徐著中所引用的毛泽东的话,纯属捏造。
参考文献:
徐中约 《中国近代史》中文大学出版社(港)
Arthur N. Young, China and the Helping Hand, 1937~1945(Cambridge, Mass,19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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