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永岩长文纪念邱少云！

点击：  作者： 吕永岩    来源：海疆在线  发布时间:2016-10-13 10:39:00

[导读]: 又一颗燃烧弹炸开，一团烈火落在了邱少云隐蔽的上风头，蒿草立刻燃烧起来，风助火势，火助风威，邱少云被烟火裹住了。显然，邱少云已经看到了死神的逼近，他已经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哪怕就是面临死亡，也绝不能暴露目标，这是纪律！”火舌爬上邱少云的一只腿，邱少云似乎抖了一下。邱少云只要打个滚，或是后退到那个小水沟，他身上的火立刻就会熄灭。可那样一来，很可能就会暴露目标。邱少云没有动。如今，邱少云生前所在连每次点名，第一个就是邱少云，紧接着是全连官兵地动山摇的一声：“到”！

太阳看见了那片飘浮的乌云，但是它无法阻止。乌云遮蔽太阳的瞬间，有一只阴森森的黑手伸向了张思德、董存瑞、黄继光，当然还有邱少云。英雄无言，但故事却不得不重新开始……

强 将 

“这次拿下391高地，胜利的关键在潜伏，潜伏的关键在不暴露目标，不暴露目标的关键在信念与纪律……为整体、为胜利，哪怕就是面临死亡，也绝不能暴露目标！”

暗夜、灌木、衰草，近在咫尺的敌人居高临下密集的火力网。感受到这一切的时候，邱少云脑海里不能不凸显出师长向守志坚毅的面容，耳畔不能不响起师长铿锵有力的话语。

邱少云是中国人民志愿军第15军第29师87团9连战士。391高地位于上甘岭西侧，周边地势平缓，便于美军重装机械化部队发挥火力和机动优势。为了抵御敌人在这一区域的进攻，15军动用了自己的头等主力44师，同时配属了邱少云所在的29师87团以及大量火炮。邱少云听说过44师向守志师长的故事。向守志是师长，也是一个苦孩子，更是一名多次打败日本鬼子的赫赫有名的英雄。

向守志12岁那年，父亲贫病交加逝世了，三个哥哥被抓壮丁生死不明，家里只剩下他和母亲相依为命。一天，有人捎信说，出嫁到200多里外的大姐分娩了。母亲把借来的一点钱加上平时舍不得吃的鸡蛋、糯米装在背篓里，让向守志给大姐送去。200多里以外，中间还隔了一座海拔1000多米的大山，12岁的向守志独自走了两天两夜，筋疲力尽总算到了姐姐家，等待他的不是温馨的姐弟亲情，而是一个沉痛的噩耗：产后的姐姐因受风无钱医治，已经去世了。

返回的路伴着悲痛的泪水显得愈发坎坷漫长。

5年后，17岁的向守志便参加了红军，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继而担任八路军机枪连连长，面对1500多名疯狂的日军，他让机枪连6挺重机枪复仇的烈焰发挥到了极致，将日军一个不剩地统统送进地狱。更显威风的是凌屯石伏击战，向守志指挥机枪、步枪猛烈射击，打得鬼子尸横遍野，侥幸没死的几个因为大雨形成过膝淤泥，一时跑不动爬不出，最后只好脱光衣服光着屁股逃命。

这次，向守志将目光瞄向了391高地。

这是抗美援朝战争进入1952年秋季有限进攻阶段，也是上甘岭战役前夕。在向守志的眼里，391高地是敌人设在我军阵地前的一颗“毒牙”。占据391高地，敌人就可以毫不费力地俯视我纵深前10多平方公里的阵地，严重威胁我15军与右邻第38军结合部的安全，威胁上甘岭的安全。

“必须拔掉这颗毒牙！”

然而拔掉这颗“毒牙”并非易事。391高地周围是3000多米宽的开阔地。3000多米，没有任何遮蔽。面对敌人的飞机、火炮、机关枪，如果生拚硬夺，这3000米对于我军就不是开阔地，而是屠宰场。

唯一的取胜之道就是潜伏。利用战斗打响的头一天夜晚，让先头部队越过3000米开阔地，偷偷潜伏到敌人的鼻子底下，等到天明，再等到夜幕降临，发起进攻。整个潜伏时间将近一天一夜。这期间一旦暴露目标，所有潜伏官兵就会完全暴露在敌人的火网之下，血流成河，没有人能够生还。

并且整个战斗计划都将遭遇失败。

师长向守志的履历表里没有“失败”两个字，他更不允许潜伏部队血本无归的惊天伤亡。“毒牙”要拔，还要避免部队的重大伤亡。唯一可取之道就是确保潜伏的成功。

磨 刀

为了确保潜伏成功，部队从师长到基层官兵，反复查看了391高地周围的地形，每条小路，每条水沟，每棵树，每块石头，每个明火力点，每个暗堡，都牢牢铭记在了每个官兵的心里。首长机关在沙盘上进行了反复推演，部队多次利用夜暗实施抵近侦查和破坏，敌人在阵地前设置的12道铁丝网，已经被我军不留痕迹地剪断了8道，同时卸掉了铁丝网上布挂的照明弹。

还有许许多多的“怎么办”。

敌机与火炮轰炸怎么办？敌小分队袭扰怎么办？敌人火烧怎么办？蛇蝎叮咬怎么办？吃饭、大小便怎么办？秋寒咳嗽怎么办？

无数个“怎么办”，几乎将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都想到了。

计划周密，对策周全，师长还是不放心。百说不如一练。师长还要在模拟地形上亲自进行几次实战检验。

最后一次实战检验赶上一个难得的好天气，蓝天清澈，白云飘逸，空气透明。师长举起望远镜，瞄准模拟作战地形仔细查看，一丛丛灌木，一片片蒿草，一块块裸石尽收眼底，就是找不到一丝人的踪迹。师长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错，这次隐蔽的不错。”师长说，“传我的命令，立刻发起进攻。”

冲锋号响了，机枪响了。遍布灌木蒿草的山坡上魔术般跃起一片矫健的身影，紧接着传来暴风雨般的喊杀声。

师长的望远镜对准了冲在最前面的爆破班。

一个身影闪电般冲到“敌碉堡”跟前，迅速将爆破筒插入“敌碉堡”，然后一个滚翻，撤离了。

“这小伙子叫什么？”

“9连3班副班长李士虎。”原师侦察参谋、新任9连连长程子英回答。

又一个身影与李士虎一样敏捷地冲到另一个“敌碉堡”跟前，手榴弹塞进去了，接着还是滚翻。不知怎么，他的动作迟疑了一下。连长程子英心里咯噔一下，赶紧瞅了师长一眼，师长没点头也没摇头，但程子英心里还是像压了一块石头。

这人就是邱少云。

模拟对抗演练结束，连长把邱少云叫到跟前，不客气地说：“你怎么搞的？你那个滚翻动作是咋回事？你知不知道，战场上一秒之差，很多人的命就没了？”

邱少云没吱声，额头上有汗珠不断沁出来。

“你这样的速度，能给全连打开通道吗？”

邱少云还是不吭声。

连长越说越来气，“你到底想咋地？你想拉全连的后腿吗？你倒是说话啊。”

邱少云还是无语。

卫生员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报告连长，邱少云有情况。”

“什么情况？再大的情况能比打仗的事儿大吗？”连长不依不饶。

“他腿上长了一个大疖子，”卫生员边说边用手比划，“已经有拳头这么大了。”

连长愣住了。“疖子，我看看。”

连长要去拉邱少云的裤子，邱少云开始往后退，想躲避连长。

“听我的命令，别动，我看看。”

卫生员上前解开邱少云的裤子，邱少云右大腿根部果然长了一个通红的大疖子。连长用手摸了摸，疖子很硬，表皮有些烫人。

“他长了这么大的疖子，你怎么不报告？”连长责问卫生员。

“他不让我说，他怕连里不让他参加战前训练。”

连长鼻子酸了一下，长出了一口气。说：“这疖子不好，你还真不能再参加训练了。”

“不训练我咋参战？”邱少云说话了。

“实在不行，你就在后方负责保障。”连长说。

“不，”邱少云说，“我要参战，我必须参战。”

后来邱少云就逼着卫生员给他做手术，卫生员说“疖子不冒头，不能做手术。”邱少云说：“等它冒头就来不及了。”卫生员说：“疖子没冒头，做手术是很疼的，再说我又没有手术刀。”邱少云说：“我啥苦没受过，啥疼没挨过？我不怕疼。你没手术刀，我有剪刀。”

后来卫生员被邱少云逼得没办法，只好拿自己的小剪刀给邱少云做了手术。

荣 誉

1952年10月11日，农历8月23，这是一个精心选择的没有月亮的夜晚。此前，每名志愿军战士都收到一份来自祖国亲人的慰问礼包，里面装有一封热情洋溢的慰问信、一个茶缸、一条毛巾、一支钢笔、还有一枚闪闪发光的抗美援朝纪念章，并且还有止咳糖。

作为四川籍战士的邱少云，祖国给予的更贵重的礼物还有土地改革，邱少云的骨肉兄弟与贫苦农家一道从地主手里夺回了自己的土地。

这一天，新任连长程子英特意穿上了一件新军装，他集合队伍，喊了一声：“同志们，让我们把祖国人民授予我们的抗美援朝纪念章佩戴在胸前吧！”

邱少云和战友们纷纷将纪念章很庄重地佩戴到胸前。

指导员王明思说：“同志们，你们想过没有，这枚纪念章它代表的是什么？”

寂静。战士们一时没想好该怎样回答。

指导员很激情地接着说：“它就像一颗跳动的心，代表的是祖国人民对我们的期望和重托。这个五角星，代表的是我们伟大的党，它发出的光芒，是指引我们取得胜利的光芒。”

连长接过指导员的话茬，大声问：“同志们，祖国人民给了我们无上的光荣，我们该用什么来回报祖国亲人呢？”

“拿下391，消灭侵略者！”邱少云和战友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好，”指导员说，“一会儿师长还要亲自来给大家做战前动员，现在请大家各自发表誓言，从一班开始。我希望每个同志都把自己想要说的话说出来。”

战士们一个个慷慨激昂，誓言的每个字都像子弹一样从喉咙里发射出来，掀起人们心灵海洋的一阵阵波涛。一班、二班、紧接着是三班，临到邱少云了，邱少云张了张嘴，没发出声，一片火烧云由脸颊弥漫开来。

怎么回事儿？指导员走到邱少云身旁，说：“别紧张，有啥想法你就说出来，你看大家不是都表态了吗？”

邱少云憋了半天，低声说：“老连长牺牲了，我要替他报仇！谁英雄谁好汉，战场上见！别的我不会说。”

听了邱少云简短的话语，指导员的眼圈红了。老连长朱斌是他的老搭档，也是邱少云参加革命后的第一个领路人。老连长不久前被敌人的子弹打断了腿部的大动脉，红宝石一般的血在弥漫的烟火中不停地涌动，连长还在不停地冲锋，直到像一座山似的轰然倒下，再没能站起来。

指导员拍了拍邱少云的肩膀，强忍住流水，说：“你这不是说得挺好的吗。你大声点，就这样说！”

邱少云抬起头，用尽力气，大声说：“谁英雄，谁好汉，咱们战场上见！”

宣誓完成。连长第一个拿出自己的全部家当：一个笔记本、一支金星钢笔和一个烟斗，交给负责留守的老孔班长。战士们紧跟连长，一个个将自己心爱的东西拿出来，同时留下对亲人的最后叮嘱。党员还把自己的积蓄拿出来，对老孔班长说：“如果我牺牲了，这些钱就请替我交给组织，作为我最后的党费。”

白色的薄雾展开巨大身躯托起天边殷红的晚霞，师长向守志披着一身霞光出现在整个潜伏队伍前。

师长大声问：“大家都准备好了吗？”

“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战士们惊天动地的回答。

师长说：“好！同志们，你们是伟大祖国最优秀的儿子，祖国人民期待你们，家乡父老期待你们。你们肩负的任务是光荣的，也是艰巨的。为了拔掉391这个时刻威胁我们的毒牙，你们要在敌人的眼皮底下潜伏一夜一天。如果有一个人暴露目标，那我们整个潜伏部队，还有跟随你们潜伏的迫击炮排、重机枪连、高射机枪连，都将全军覆没。这可是几百个中华优秀儿女的生命啊！为此，我必须再次重申战场纪律：为了确保战斗胜利，任何人没有命令不许开枪，不许发出声响，不许咳嗽，不许抽烟，不许瞌睡打呼噜，哪怕就是面临死亡，也绝不许暴露目标。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战士们响亮地回答。

师长清了清嗓子，又提高了嗓门说：“勇士们，现在我要用军人最崇高的荣誉称呼你们，你们是最勇敢的人，是最光荣的人，你们一个个都将成为战神。祖国考验我们的时刻到了，光荣的时刻到了！为了祖国，为了和平，为了胜利，为了荣誉，出发！” 

意 外

月亮躲进地球的背面，星光萤火虫一般眨着诡异的眼睛，反而将夜色涂抹得更浓。潜伏的队伍悄无声息地匍匐在夜的黑幔里，很快就潜到了敌人的眼皮底下。邱少云所在的一排爆破班距离敌人的工事最近，只有60米。铁丝网像魔鬼的牙齿，横亘在战士们面前。透过灌木和草的缝隙，爆破班看到了381高地鬼魅一般的暗堡、还有敌人的流动哨和流动哨兵发出的咳嗽声。

师长说的没错，这样近的距离，就是一只兔子的跑动，也会引来山脊上地堡、交通壕里的机枪、步枪、冲锋枪恶毒的交叉火舌。

邱少云当然知道，在发起冲锋前，自己就是一丛草木，所有潜伏的人都只是深秋的草木，不能让敌人看出丝毫异样的迹象。

仲秋桂月的夜风裹着寒霜，很快就将薄薄的军衣打透了。临近拂晓，气温降到了零度以下，战士们把蒿草塞进嘴里才能防止上下牙齿因寒冷而打战，当然更要紧的是天气再冷也不能咳嗽。

时间慢腾腾的拉得很长，终于，逐渐出现的淡淡的乳白色抹掉了夜色的浓黑，山坡披上了一层浓雾。当浓雾被东方迸发出的红色光焰一片片撕破的时候，凶险的391高地露出了清晰的轮廓。在邱少云侧后不远处的副班长李士虎两眼紧紧盯住前面密布的铁丝网和碉堡群，还有一个个幽灵一般黑洞洞的枪口。

果然是虎口拔牙，李士虎想，距离太近了，这要是有人不小心暴露了目标，这里顷刻间就会变成一片火海。李士虎看了看隐蔽在自己侧前方的邱少云，邱少云伪装得像一丛草，李士虎好不容易才从草丛中认出那张他所熟悉的脸。邱少云这时正像猎犬一样用鼻子品闻面前的泥土。

邱少云莫不是想家了？李士虎想。他与邱少云朝夕相处，邱少云一举一动的内涵他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前几天当听到家乡土改的消息时，邱少云就曾抓起一把泥土，放在鼻子跟前闻。是啊，农民最眷恋的就是土地，邱少云从8岁起就跟着父母在租来的田里做活，家乡的泥土浸透了一家老小辛勤的汗珠，但到头来还是不但没能填饱肚子，反而招来家破人亡。如今家乡土改了，贫苦农民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好日子就要来了。邱少云是在遥想未来丰收的光景吗？

太阳越升越高，光焰开始变得火辣辣的。草丛中的蚂蚁、蟋蟀、蝼蛄、蝎子、草爬子开始活跃起来。这是潜伏部队面临的又一个考验。

不仅如此，还有一个更大的意外发生了。

敌人的1个班5个人拎着水桶钻出地堡，朝李士虎、邱少云等人隐蔽的方向走来。

邱少云回头给了李士虎一个眼神，然后就紧紧趴伏在草丛里一动不动。

敌人踩踏蒿草发出的悉悉索索的声音越来越近。25米、20米、15米、10米……潜伏的战士恨不得变成土行孙钻进泥土里。

还好，敌人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放心大胆地走到山坡下的一条小溪边，5个家伙先是洗脸，然后点起美国骆驼牌香烟，一边吸一边四下张望。埋伏在草丛里的战士们又骤然紧张起来。距离实在太近了，万一哪个家伙看出什么破绽，那后果可不堪设想。

幸亏战前经过反复演练，敌人还是什么也没发现。他们洗过脸，吸过烟，呼吸过与暗堡内截然不同的旷野的新鲜空气，然后才将水桶灌满水，小心翼翼地往回返。

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是更危险的一刻。因为这次敌人是自下而上地往回返。孙悟空当年72变，还被二郎神看穿了猴子尾巴。此刻几百人的潜伏部队，敌人会不会从后面看出破绽？每个人的心仿佛都蹦到了嗓子眼。

潜伏的官兵们紧张，指挥所的将领们同样紧张。望远镜里能看到5个正朝山上走的敌人，却看不到潜伏部队一丝一毫的印迹。但这一切很快就发生了变化，一个敌人一脚踩到了一名潜伏战士的身上。

肉体有弹性，敌人跳跃了两步，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妙，赶紧撒腿朝山上跑。一边跑一边朝草丛里“砰”“砰”放了两枪。 

英 灵

糟了，敌人发现了目标。这5个家伙一旦跑上山，山上敌人的大部队必定会居高临下恶狠狠地扑下来，那样一来，整个潜伏部队都将遭到血洗，恶魔的毒牙拔不掉反而被毒牙咬住，那损失可就大了。

敌人跑得比兔子还快，40米、35米、30米……李士虎紧张得攥紧了拳头，他看了邱少云一眼，邱少云在草丛下紧紧抓着冲锋枪，两眼流动着一团火。

绝不能让敌人跑回去通风报信。但是，没有命令谁也不能轻举妄动。这可咋整？

突然，一阵嘶鸣声划破天宇，紧接着山坡上响起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关键时刻，指挥所命令后方的炮兵开火了。密集的炮火瞬间就把拼命朝山上跑的5个敌人送去见了上帝。

李士虎见邱少云扭过头，冲自己笑了笑。

损兵5人，敌人显然觉察到了什么。半小时后，空中出现了敌机。随着敌机的俯冲，航弹、地面的炮弹、子弹，铺天盖地倾泻过来，山坡上硝烟弥漫，弹石横飞。邱少云和战友们紧紧匍匐在草丛中，一动不动。

敌机扔光了装载的炸弹，飞走了。渐渐地，地面的枪炮声也停止了。炮火洗礼过的山坡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劫难过去了吗？没有。

敌人紧接着又使用了燃烧弹。这是美军的一个杀手锏。1945年，美军曾使用燃烧弹烧死东京10万日本人。此刻，他们用燃烧弹对付的是中国人民志愿军。

燃烧弹爆炸的声音并不尖锐，但火焰立刻升腾起来。深秋的山坡，灌木蒿草遇火便燃。对于潜伏部队来说，敌人的这招够损，够狠。

幸亏敌人是盲目的，烈火也是盲目的。刺鼻的浓烟笼罩了潜伏区，熏得战士们喘不过气，但更多的烈火被风卷离了潜伏区。

又一颗燃烧弹炸开，一团烈火落在了邱少云隐蔽的上风头，蒿草立刻燃烧起来，风助火势，火助风威，邱少云被烟火裹住了。

这是最坏的时刻。隐蔽在侧后方的李士虎冲邱少云发出几声“呱、呱”的蛙叫。邱少云回过头，给了李士虎一个坦然的眼神。

李士虎看到邱少云在自己身子底下挖了一道沟，把冲锋枪和手榴弹、子弹小心翼翼地埋压在身体下面。李士虎的两眼突然模糊了。

显然，邱少云已经看到了死神的逼近，他已经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

“哪怕就是面临死亡，也绝不能暴露目标，这是纪律！”

火舌爬上邱少云的一只腿，邱少云似乎抖了一下。李士虎知道，他们身后不远处有一个小水沟，邱少云只要打个滚。或是后退到那个小水沟，他身上的火立刻就会熄灭。可那样一来，很可能就会暴露目标。

邱少云没有动。

这一刻，李士虎看不到那个结局，他也不敢想像那个凄惨的结局。李士虎心灵的世界有无数利爪在撕扯。

火舌爬上了邱少云的后背，李士虎不敢再看下去，也不敢再想下去了。他紧紧握住冲锋枪，两眼死死盯住前面不远处敌人的火力点。

火蛇游走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撕扯着李士虎的神经。一股肉体焦糊的味道刺刀一般刺痛了李士虎的心脏。李士虎把自己的舌头咬破了，血流进嘴里，李士虎毫无察觉。

邱少云两只手狠狠抠进了泥土里，身体还是一动不动。

邱少云，我的好战友！李士虎把头埋进草丛。

邱少云9岁丧父、11岁丧母、13岁当长工，刚刚成年又被抓壮丁，历经苦难才进入革命队伍，剿匪战斗中他带病参战，毙伤匪徒10余名；赴朝作战，冒着美机的狂轰滥炸，从燃烧的民房中救出1名朝鲜儿童……一件件往事，一幕幕场景在李士虎脑海中翻涌。李士虎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被撕碎，他攥紧拳头，任凭两眼的泪水无休无止地流啊流！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眼睁睁看着生死与共的战友被烈火吞噬却不能出手相救更痛苦的事了。

时间爬行得比蜗牛还慢。火舌爬上邱少云头颅的时候，邱少云似乎瞥了一眼临近正午的太阳，然后头一低，烈火立刻把邱少云团团围住，邱少云再也没有了声息。

这是1952年10月11日中午11时30分，距离发起总攻的时间还有整整6个小时。

指挥所步话机里响起9连长的声音：“我是9连长，邱少云同志在烈火中牺牲了。他直到停止呼吸，始终严守纪律，没有暴露目标。”

“为邱少云烈士报仇！”

傍晚5时30分，随着猛烈的炮火急袭，潜伏部队500余官兵以震天的复仇杀声旋风般冲向敌人阵地，仅仅用了不到30分钟，就将据守在391高地上的敌人全部歼灭。

志愿军战士邱少云年轻的生命令世人感叹令庸人不解地定格在26岁。

邱少云的名字与黄继光、孙占元一道很快响彻了上甘岭，响彻了朝鲜半岛，响彻了全中国。

如今，邱少云生前所在连每次点名，第一个就是邱少云，紧接着是全连官兵地动山摇的一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