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向前

俗话说，有话则长，无话则短。甚至更进一步，有话则短，无话不说。这显然是反映了人们对文牍主义、动辄甲乙丙丁、ABCD的长篇大论的一种反拨。但是，短是高级的短，是简短、是精短，是语短情长，言近旨远，要言不烦，言简意赅。讲话如是，作文亦如是。就此点而言，毛泽东可谓楷模。

当代散文大家梁衡曾著文《文章大家毛泽东》，郑重指出：“中国是个文章的国度，青史不绝，大家迭出。向来说文章有汉司马，唐韩柳，宋东坡，清康梁，群峰逶迤，连绵不绝。毛泽东算得一个，也是文章群山中一个巍峨的险峰。”

毛文之博大雄奇、天风海浪、光昌流丽、势如破竹……难以尽述矣。今天只说一个“短”字，以毛氏短文——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老三篇”为例，短到什么程度呢？《为人民服务》788个字，《纪念白求恩》988 个字，最长的《愚公移山》1602 个字！真是习焉不察不知道，说破英雄惊煞人！

不错，是三篇短文章，平均刚过千字，即人们常说的“千字文”。但是又是三篇大文章，甚至堪称雄文。这里不仅仅指它影响深远，流传广泛，更是说它的宏大主题，崇高思想，精妙文笔。下面请简析之。

《纪念白求恩》由小而大。上来就说：“白求恩同志是加拿大共产党员……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去年春上到延安，后来到五台山工作，不幸以身殉职。”平易亲切，万里之遥一笔拉近。但立即马上就把这个“毫无利己的动机”的外国人的精神提升到一个空前高度的伟大的精神——国际主义精神！结尾时重叠强调指出：“一个人能力有大小，但只要有了这点精神，就是—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看一看吧，读一读吧，一篇千字短文，结句却不惮“重复”——一个，一个，一个，一个，一个，五个一个！有层次，有递进，不断升华，直至高潮！这就是大家手笔啊！

《为人民服务》则是由大而小——“我们的共产党和共产党所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是革命的队伍。我们这个队伍完全是为着解放人民的，是彻底地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先宏观指出我党我军的性质，然后笔锋一收，恍若聚焦：“张思德同志就是我们这个队伍中的一个同志。”

接着，提出著名的生死观：“人固有一死，但死的意义有不同。”并借用司马迁之名言：“或重于泰山，轻于鸿毛”，从而得出结论：张思德是为人民利益而死的，他的死是比泰山还要重的。再由此提炼出我党宗旨：为人民服务。精准、简洁、好传、易记，从此，传遍新中国，响彻全世界。

特别是《愚公移山》，在中国共产党第七次代表大会上的闭幕词，如此庄重、盛大、严肃的历史场合的一个注定要载入史册的历史性讲话，却只用1600字，讲了一个寓言——愚公移山。通过这样一个通俗易懂的故事，号召全党、全军、全国人民团结起来，用愚公不屈不挠、艰苦奋斗的精神去推翻三座大山，解放全民族，建设新中国。何其生动形象，何其鼓劲给力！而且其中的名句：“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掷地有声，铿锵有力，令人颂之无不热血贲张。若论一句话之节奏紧促，声韵雄壮，激励士气，恐怕至今无出其右者。所以，每当解放军武警官兵临危授命，冲锋陷阵之时，常常集体反复齐声高诵此一金句，一往无前，气吞山河！此之谓，有名篇亦有名句也，足堪传之后世矣。

故，吾劝今人作文总嫌其长时，不妨再认真仔细用心读一读“老三篇”。

作者：朱向前；来源： 中华读书报微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