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和《有一种战犯叫参谋》的作者俞天任先生聊天,得知他现在正在翻译和整理美军对志愿军战俘的审讯记录。
俞天任在美国国家档案馆
这一批档案资料是在深圳越众集团公司董事长应宪先生组织下,去美国国家档案馆翻拍的。现在保存在“越众历史影像馆”,进行整理和翻译工作。应宪原来是一名军人,虽然离开部队,依然没有忘掉报效国家和军营,已联系了革命军事博物馆,准备捐献这一批档案资料。
我听到这个消息首先是吃了一惊,美军朝鲜战争档案之丰富,我是有数的。美国人对档案记载、留存、保管的工作确实是让人佩服的。这就带来一个后果,美军的档案资料多得吓死人。
美军对志愿军战俘的审讯档案我手上没有,因为我研究的重点是作战,我有美军部分的指挥报告。
比如这份《Study of Action, the Mechanical Flame Thrower in Action at Yongdae, Korea, August-November 1951(美军第八集团军火焰喷射器的作用研究,1951年8月至11月)》就有783页,共有18份报告,都是这段时间内火焰喷射器在各个战斗的使用情况。
比如这一份《United States 8th Army,Battle Report,March-December 1951(美军第八集团军战斗详报,1951年3月至12月)》就有1412页,需要指出的是这份战斗报告并不是记录1951年3月至12月全部的战斗经过,只是极少的一部分,里面只有23份报告。比如第一份报告是1951年6月2日对451高地的进攻战斗;第四份报告是一个军需野战服务排的行动记录;第五份报告是1951年9月29日至10月6日,参加血岭战斗的一个连的访谈记录,请注意,仅仅是一个连的记录;第十一份报告是第99野战炮兵营B连在1951年4月22日至24日的行动。
美军档案的繁琐和细致是让人叹为观止的。因此我能想象出来志愿军战俘审讯记录的档案数量会有多庞大。
实际工作也确实如此,多个工作人员花了一个月的时候,才翻拍。看下面这张照片,密密麻麻存放档案的柜子就足以让人头大。向这些工作者,向应宪先生,向俞天任先生致以崇高的敬意。
可是,接下来俞天任向我介绍目前在翻译中发现的一些有意思的事之时,我却听得不寒而栗。
众所周知,战争中对战俘的审讯是为了获取情报,审讯的重点自然集中在番号、部署、兵力、武器、后勤、战术等战争直接相关的情报上。
可是美军对志愿军战俘的审讯重点却不是这样。他们更重视收集中国国内的战略情报,而不是朝鲜战场的战术情报。
一、美军最感兴趣的是战略情报
美军审讯时问得最多的是这个志愿军战俘家乡的地理、社会环境以及家乡所有能屯兵的建筑物,甚至包括询问家乡的河流是泥底还是砂底,河岸的角度,山坡的坡度等。问的那是非常之详细。其中对战士的审讯更注重家乡的地形地貌,对军官的审讯更注重社会情况。
审讯中对河流情况的询问,连河岸的高度和坡度都要问。
审讯中对社会情况的询问,连物价都详细统计。
对中国国内战略情报的收集,其实从美军对志愿军战俘审讯的情报收集IFI编码看得更清楚。
归档整理的这些IFI编码,很少看到志愿军在朝鲜战场的情况,几乎全部都是我们国内的各种设施情况,都是军事上的高价值目标。
我一听之下,心里直接一个寒颤。
这直接让人想起当年大量的日本间谍对中国的山河地理社会的勘察。结果日本人绘制的中国地图,远比我们自己的精准;日本人掌握的中国社情,甚至比蒋介石了解的更为清晰;这些收集的情报被广泛用于侵华战争。
美军对志愿军战俘的审讯,用一句精辟的话来说,那就是“美帝亡我之心不死。”能不让人细思恐极吗?
再说另外几个有意思的情况。
二、审讯人员大量使用日本人
一般来说,日本不是朝鲜战争的参战国,日军也没有参加朝鲜战争的战斗行动。但是审讯战俘虽然不是战斗行动,但也一样是战争行动。
美军总是宣传他们对志愿军战俘如何如何好,可是志愿军战俘在美军战俘营中所“享受的待遇”,早已为世人所熟知,根本不是宣传的那回事。从审讯人员名单,更可以知道,美军大量使用日本人进行审讯工作,难道我们还能指望这些鬼子在审讯中对志愿军战俘温文尔雅吗?
俞天任先生还强调指出一点,我们被俘的志愿军战士说的都是各地的方言。而美军找来的这些日本人,全是中国通,是能够听懂并且还能讲这些方言的。俞天任在日本多年,本身就是研究日本的学者,深知哪怕中日交流这么多,想做到这一点的难度也是极大的。可见美军为获取情报,所做的大量的工作。这也充分说明,日本在二战后对美国的服从程度,美军一声令下,日本人要从全国把这些中国通给找出来,这些人很可能都是原侵华日军,手上几乎都有中国人民的血债。因为我们很难想象,如果没参与侵华战争,能有这么大量的日本人熟练使用中国的方言。
三、破除了一个谣言
这个谣言就是“志愿军把原国民党军士兵送去从朝鲜战场当炮灰”。俞天任先生介绍,从美军对志愿军战俘的审讯记录来看。我军对解放战士向来是一视同仁的,所有的待遇都一样,没有任何的歧视。
他重点讲到了40军118师354团3营副营长吕志国。吕志国是在加平战斗中被俘的,这一战我以前有文章专门讲过,惨烈而又光荣,团参谋长刘玉珠、教导员马仲吉牺牲,营长李德章重伤,硬是坚持带着剩余部队突围,一仗打出了4个集体一等功,在解放军军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吕志国原来是国民党军独立骑兵第2旅4团2营5连2排排长。1945年10月,在国民党军袭击我晋察冀军区12团的战斗中被我军俘虏,随12团抵达东北后加入我军,编入东北民主联军3纵。因作战英勇灵活,吕志国于1948年2月提升为排长,1948年9月编入40军118师354团3营为机枪连排长。1949年2月,因功提升为副连长。1950年6月,再次因功提升为连长。志愿军入朝作战后,于1951年3月30日提升为3营副营长。美军评价吕志国智力和战术素养均高。可以看到作为一个解放战士,吕志国的晋升速度是非常快,基本上一年就能提拔一次,这说明作战勇猛,战功卓著。他在加平战斗被俘,也是因为身负重伤,无法跟随部队突围,留下来掩护,力战不支。
其实被俘的志愿军中很多人都有在国民党军的经历,而且在审讯中都提到我军的官兵一致,给美军留下深刻印象。解放战士,其实是美军感兴趣的一个问题,但美军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答案。美军想要解放战士被歧视、被打骂、被虐待、被当炮灰的供述,可是美国人没得到。
这太正常了,跟随林彪出关的是10万大军,而跟随林彪入关是100万大军。除了入伍农民,解放战士是主要的构成。
顺便说一句,审讯吕志国的,是日本人,佐佐木中士。
四、补充了铁原阻击战不为人知的细节
63军有一个叫张云斋的战士,于1951年6月27日在铁原被美军俘虏。熟悉铁原阻击战的人要奇怪了,6月27日,铁原阻击战早就结束了,63军各部在6月14日就奉命进驻伊川地区进行整顿和补充。他怎么会在这个时间在前线被俘?
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叛变投敌。二是落单被俘。
叛变投敌这个选项,看起来确实有可能,张云斋参加过抗日战争,不过是国民党军商震部32军的。1950年10月,张云斋加入解放军63军,随军参加抗美援朝战争。
但是再仔细一看审讯记录,叛变投敌的可能性立即就没有了。
美军记录张云斋所在部队的番号是63军炮兵团高炮营2连2排,职务是班长。其实63军炮兵团的驾驶员是从63军汽车大队配属下去的。志愿军的汽车驾驶员那都是宝贝疙瘩,执行的是后方运输和牵引火炮的任务。从事后勤运输的驾驶员是绝对不会出现在战斗最前沿的,而配属给炮兵的驾驶员,也和炮兵在一起,远在阵地的纵深,离战斗一线远着呢。铁原阻击战时,高炮营配属给的是187师,执行的是保卫指挥所和炮兵阵地的任务,指挥所在天德山,高炮营配置在天德山东侧月夜山西南山麓,离前沿阵地远着呢。
张云斋如果想叛逃,那要穿过志愿军多重阵地,不要以为穿了志愿军军服就能来去自如,口令答不上来,立马被扣下来了。我2008年演习时,从战地医院出院回去,途径别的营,问我口令不知道,立马被哨兵给抓了。在战场上,无论是军官还是战士,脱离本单位范围,那是难以自由行动的,挨枪子都很正常。
所以,让张云斋冒着美军的飞机扫射和炮火,跑十几公里去投敌,这实在难以想象。
那就只有另一种可能,张云斋是落单后被俘的。可是也不对啊,一个汽车驾驶员怎么会落单在第一线呢?其实这正说明,张玉斋很可能是以汽车驾驶员的身份补充到步兵去参加一线的战斗,不然他是不可能出现在一线的。在激烈的战斗中,张云斋与大部队失去了联络,但他依然孤身坚持,所以才会在6月27日在美军的搜剿中被俘。这从另一个方面印证了铁原阻击战的惨烈程度。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审讯张云斋的美军审讯人员又是日本人,中山军士长。我们的战士落到这帮残暴的家伙手里,遭受的严刑拷打,可想而知。
五、写在最后的话
从目前已经整理翻译的美军对志愿军战俘审讯记录来看,美军收集情报的重点是我们国内的战略情报。时至今日,还有很多中国人不遗余力地宣传:“美国是中国的好朋友。”如果你生活中有这样一个“好朋友”,把你的账户密码、个人隐私、兴趣爱好、私人信息、核心资料全部偷偷收集起来,有这样一个“好朋友”,你晚上能睡得好觉吗?我想我身边有这样的人,我是睡不着的,毛骨悚然啊。
注:本文图片版权为“越众历史影像馆”所有,由俞天任先生授权使用,任何媒体和自媒体不得引用。
本文由俞天任口述讲解,王正兴整理编辑。
文章来源于这才是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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