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线一个人一台戏,不像演歌舞,要唱歌、要跳舞,需要很多人。单弦这种形式最轻便易行,最适合在抗美援朝战场上演。那时在坑道里面,战士们爬在坑道里,我是跪在地上给他们唱。我们两个人,我一个,还有一个拉四胡的给我伴奏,两个人就是一个文工队,跑遍了整个山头。就是用这样一种轻便易行的文艺形式来为兵服务。”
梅门造,湖南常德人,1933年出生,1949年8月参军入伍,长期从事军队文化艺术工作,多次在全军文艺汇演中获奖,5次荣立三等功。在抗美援朝战争中,他作为中国人民志愿军38军文工队队员,奔赴到最危险的前线,为战士们唱响战歌、激励兵心士气,充分发挥了文艺轻骑兵在战地的独特作用。
在北京丰台区的某干休所内,记者见到了87岁的志愿军老战士梅门造。采访一开始,梅老就为记者哼唱起了单弦曲目《青年英雄潘天炎》。
梅门造:就以《青年英雄潘天炎》来说,潘天炎一个人打退了敌人九次冲锋,后续部队才冲上来。战斗结束他回到连部休息的时候,我去采访了他。第四次战役打完以后,我们部队整体都调到平壤周边,在那儿进行休整。就是那时我接到通知,让我回北京学曲艺。我在学曲艺的过程当中,根据对潘天炎的采访手记,写成了一个单弦曲目《青年英雄潘天炎》。单弦《青年英雄潘天炎》获奖旗一面。左起梅门造,四胡伴奏刘朴,三弦伴奏王涛。《青年英雄潘天炎》是梅门造的成名作,曾在1952年全军第一次文艺汇演中荣获二等奖。梅门造老人说,这是他在抗美援朝前线为战士们表演次数最多的节目。
梅门造:在前线一个人一台戏,不像演歌舞,要唱歌、要跳舞,需要很多人。单弦这种形式最轻便易行,最适合在抗美援朝战场上演。那时在坑道里面,战士们爬在坑道里,我是跪在地上给他们唱。我们两个人,我一个,还有一个拉四胡的给我伴奏,两个人就是一个文工队,跑遍了整个山头。就是用这样一种轻便易行的文艺形式来为兵服务。当时,第五次战役结束后,中朝两军和联合国军在三八线附近形成对峙态势。坚守坑道的志愿军要在生活条件极端艰苦的情况下,与敌人进行战斗。梅门造说,那时候,文工队员的歌声是志愿军战士最喜欢听见的声音,战地文艺工作就是战士们的精神加油站。
梅门造:因为环境太艰苦,包括我们的女同志,去阵地都不用表演,一根系在黑头发上面的红头绳,那战士看到都非常高兴,那种艰苦的情况之下就是这样的。亲人来了,不管你的节目怎么样,喊两句口号他们都高兴。在不长的时间里,梅门造和战友们跑遍了抗美援朝战场前线的一座座山头、一条条坑道。再危险的地方,他们也去,再困难的条件下,他们也唱,哪里有战士,哪里就会响起歌声。
梅门造:我们的口号是不落下一个人,既然到了阵地上,阵地上的所有人都要看到我们的演出。在前哨阵地,离敌人最近的地方,我到的那个地方跟敌人仅相隔50米,互相能看得见。这个哨所,有一个人要站岗,有一个人要睡觉,有一个人在机动中。这样我们演出两场,因为我们给这两个人唱的时候,有一个人要在那儿值班,监视敌人。等他值班回来,换一个人上去,就再给他演出一场。经历四次战役之后,文工队员军装都又破又脏了,后排右一梅门造。文艺表演、宣传鼓动只是文工队员任务的一部分。特别是刚进入朝鲜时,敌人占据制空权,志愿军要在运动中歼敌,不具备开展文艺工作条件,文工队员们担负了运送物资、伤员后送等大量战场勤务工作。在第二次战役中,梅门造承担了一次终生难忘的伤员后送任务。
梅门造:我们113师奉命从山顶上插到敌人后边去,守住那个口子。当时那个地方叫做包扎所,聚集了很多伤员。我们四个人奉命把这些伤员送到野战医院。就是这一路,我们又要当护理员、当医生、当护士、当炊事员,什么都是我们干。
为了躲避敌人,梅门造和支前民工担架队带着100多位轻、重伤员艰难跋涉在荒无人烟的雪山中。天寒地冻,路面崎岖难行,年仅17岁的梅门造不停地摔跤,有一次摔得很重,努力着几次挣扎却仍无法爬起来时,他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梅门造:这时候,一位地方的党支部书记,就是朝鲜劳动党的支部书记,她知道我们要过雪山,就主动来帮助我们。她看到我们几个哭了,就把我拉起来,一边走一边说着安慰的话,让人感觉到很温暖。她后来教了我一首歌,我学会了。歌中这样唱道:“阿玛尼,阿玛尼,你儿子远离故乡,在那寒冷的三八线上,握紧我的枪,一切都为了祖国胜利,为人民勇敢冲击,等着我吧,亲爱的阿玛尼,胜利带回家。”由于敌人封锁,等到了预定地点,梅门造才发现野战医院的同志还未抵达。一路上,虽然他和战友尽全力照顾伤员,但还是有重伤战士不幸牺牲。
梅门造:尤其是有一位战士,牺牲以后我才从他上衣贴肉的兜里面,找到一张纸,是“出国第一功”,是连长用手写的“出国第一功”。出国打仗他已经立功了。没办法,当时只能把他们就地掩埋,那些埋在那里的人,现在上哪儿找去?他的部队,他的父母根本都不知道,就那么没了,心里真的很难受。正是在战场上历经太多生死,后来梅门造才给自己的回忆录取名叫做《幸运者说》。梅门造:我很幸运,在朝鲜战场上最危险的一次是,我要去给伤病员送饭,刚上公路,敌人的飞机就过来了,嗒嗒嗒开始打我。打完以后四架飞机都飞走了。这个时候我站起来一看,我周围都是枪眼,但我一点事也没有。我哥跟我一起当兵,在朝鲜战场上他负了重伤,腰被打断了。而且我周围还牺牲了那么多战友,有倒在我身边的,有在我怀里,我抱着牺牲的,但我好好的,一点皮都没有伤,真是特别幸运啊。梅门造自编自演的单弦《青年英雄潘天炎》回北京参加全军第一届文艺会演,获得二等奖,被安排到怀仁堂为毛主席和中央领导演出。1960年抗美援朝10周年时,梅门造随贺龙元帅率领的中国政府代表团访问朝鲜。这是在平壤中朝友谊塔留影。从抗美援朝战场归来,梅门造进入了原总政歌舞团,先后随团出访苏联、东欧各国、缅甸和朝鲜。1960年,在抗美援朝10周年纪念时,梅门造跟随贺龙元帅带领的政府代表团再次到达朝鲜,走上舞台用朝鲜语表演了合唱节目。
梅门造:那次在朝鲜唱得是朝鲜歌,唱什么呢?他们大使馆就向我们提出来,唱一个《特务长早检查很满意》,就是一个值班的连级干部,检查内务很满意,叫我领唱。临时给的任务,大概排练了一个星期。金日成、贺龙元帅看演出。我领唱,唱了几句,词忘了,当时脑袋里一片空白,手风琴伴奏还在那儿响,我就跟着哼哼啊啊的,最后我记住一个思密达,等唱完思密达后,金日成哗哗哗地鼓掌。后来金日成还上台跟我握握手,金日成的中国话说得很好,他说你忘词了,但是你处理得很好,谢谢你。1951年梅门造因战勤工作荣立大功一次(一次大功等同后来全军统一的三等功一次)。这是38军发给梅门造父亲的立功喜报。1953年梅门造荣立三等功一次。这是志愿军司令部和政治部发给梅门造父亲的立功喜报。当梅老将那些发生在朝鲜的传奇故事娓娓道来时,光阴总在不经意间悄悄溜走,天色已近黄昏。采访即将结束时,记者问起,假如人生可以重来,还会选择参军吗?
梅门造和老伴田宏生(曾是西南战斗剧社成员,是一名战斗在朝鲜战场上的文艺女兵)合影。这位已近耄耋之年的老人眼神再一次闪耀出了光芒。梅老说,假如能回到故乡解放的那天,自己的决定仍然会和当年一样,欢唱着歌曲、穿上那身闪耀着红星的军装。梅门造:当年家乡解放的第二天就是八一,八一这一天,我们就听着满街的人都在唱歌,敲锣打鼓的、腰鼓队的、扭秧歌的都欢天喜地的。我们就跟着13兵团的文工团,他们走到哪儿我们就跟到哪儿,他们教唱歌我们也跟着唱,记得当时唱的是:“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民主政府爱人民,共产党的恩情说不完,呀吼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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