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9日,露台上的菊花开了
七天了,今天是我们给老妈做“头七”的日子。
桦妹说,一早发现,露台上的秋菊开花了。奇呀,7月9日,时值初夏,菊花竟然盛开了!母亲出生在秋天,小名叫菊儿。是不是妈妈在呼唤,在眷恋这个家,在和我们说话……
七天前的这个早晨,7月3日,凌晨5点13分,在北京的我突然惊醒,起身就下意识抓手机。手机振动了,一接,桦妹哭诉:“哥,怎么办啊,妈妈不行了……”“怎么会这样?”我在电话里呼喊,“老妈,老妈,你一定要挺住!我是方敏,是你的儿子,你一定要等着我……”只听妹在一旁惊呼,“老妈有希望,血压从30升到40了!哥,你再喊,你的声音老妈肯定听见了!”我一个劲地喊呀,老妈,老妈!……突然,手机断了。再拨过去,怎么无人接?再拨,妹哭:“妈走了……”手机显示5:20,就是我刚打过去无人接那一刻,我亲爱的妈妈走了!走了!!
留给我的一点籍慰是,最后的时刻,母亲听到了我喊她的声音,她一定是心悦的,她一定以为我在她的身边,她是在我的手机铃声中安然眠去的……
我和儿子即刻动身,赶第一班高铁直奔南京。中午12点不到,就赶到了医院。扑向老妈身边,只见母亲的神态是那么轻松、安详,她是睡着了……我真想把您喊醒呵,您是累了吗?……我轻轻地,摸握着她的手,手是温的;靠吻着她的脸,脸上软软的,好舒服……我知道,老妈,你是在等我,一直在等我,等着你的儿子,和孙子!
我的母亲张颖(1921.10-2016.7)
我亲爱的妈妈张颖,是新四军老战士,她出生于1921年10月,于2016年7月3日早晨5:20在江苏省人民医院离开了我们,享年95岁。她与党同龄,在抗日烽火中参加革命,为中国革命、民族解放和新中国的建设事业奉献了一生。在庆贺了我们党95岁生日之后,她安详地与我们告别,这是一位真正的共产党人、革命老战士为自己画上了人生句号。我为自己的母亲骄傲!
坐落在南通金沙杨家港的外祖父张小圃烈士和小叔公张子聪烈士之墓
母亲是抗日战争时期南通地区著名开明士绅、革命烈士张小圃之次女,南通高师毕业的才女。抗战中,在家乡杨家港孙氏小学教书的她,1940年底躲着家人率先参加了新四军,后来得到了父亲的理解和支持。在她影响下,哥哥弟弟妹妹都先后参加了革命。在部队,她一开始在华中鲁迅艺术学院学习,之后曾任苏北联抗部队报社编辑、南通县教师抗日协会总干事兼通中区教师党支部书记、新四军苏中公学校报主编。解放战争时期,任华东军区第七后方医院院报主编。新中国成立后,任三野战勤报社通联部主任,创办解放军第二十二速成中学并任教务主任。1955年,随部队女同志集体转业到地方工作时,熟悉这枝“笔杆子”的老领导江渭清,把她要到江苏省委组织部,任干部处副处长,文革前任江苏省委整党办公室副主任。
那个时候,幼年的我,最深刻的印象是,母亲太忙了,每天“开夜车”。她的房间就是办公室,一加班写材料,烟就一根连一根抽,通宵达旦。爸爸对这一点意见最大,常以影响身体、影响孩子健康为由,劝她少抽烟。但毫无用处,妈妈多次对我说过“这是工作需要,要以事业为重”,只不过后来,每逢熬夜,她就把房门关起来,怕熏了我们。那时我上小学,放学回家,只要写作文,写好后总要先请妈妈过目,提提修改意见。修改后,无论多晚,还要再捧给妈妈审阅。若在母亲那里过不了关,是绝不肯拿到学校去献丑的。妈妈也习惯了,晚上加班的时候,她的房间谁也不敢进去打扰,只有我请她看作文,她再忙也会放下手中的笔,给我看一看,讲一讲。可是,每次我进她的房间,里面烟雾缭绕,熏得我睁不开眼睛,根本看不清母亲的面孔,只能战战兢兢听着母亲批评的声音。那声音富有一种特殊的磁力,是轻柔的,又是尖刻的,每个字我都不敢漏掉,有时一句批语,羞得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好在脸红妈妈也看不见,屋子里烟太大了。不过,第二天,作文交上去,老师常会作为范文在教室里大声朗读给同学们听,那时的我多自豪呵,因为我有一个值得敬佩的妈妈,妈妈是我身边的第一老师!
我的母亲那时还是干部工作的“活字典”。她对全省县团级以上干部情况了如指掌,一有领导或同事问起哪个干部,她总是如数家珍,常听人开妈妈的玩笑说,“你连人家祖宗八代都记得清清楚楚”。妈妈最大的特点是,对党的政策肯钻研且烂熟于心,对实际情况重调查而了如指掌,她特别善于运用政策原则具体地分析和解决实际问题,很多同志有疑难问题、棘手问题来请教她,听她一席话谈,总能豁然开窍。我上初中的时候,母亲曾叫我和姐姐利用假日,到她在句容农村搞社教的工作队去学习,给我们介绍当地农村的情况,讲为什么要搞社教和社教中掌握党的政策的重要性。在城里,她难得有点时间要上个街,也喜欢拉着我的手,要我陪她走着去。开始我不理解,心想这个妈妈,要我这男孩子陪她上街,多不自在。后来明白了,每次她要我陪着走路,就是一路给我“上课”。她讲了很多很多的党的历史,军队的历史,中国城市和农村的情况,讲了很多很多中国革命历程中的和新中国建设实践中的经验和教训,让我第一次知道共产党也会犯错误,知道要正确处理问题、争取不犯错误或少犯错误,前提就是要坚持实事求是,理论联系实际,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这是马克思主义活的灵魂。她说,干革命光有热情是不行的,历史上我们党的教条主义、盲动主义差一点把红军的老本拼光了,比蒋介石“四一二”大屠杀造成的损失还惨重。一切从实际出发,把原则的坚定性和策略的灵活性结合起来,这才是毛主席为什么伟大,为什么能够领导中国革命成功的道理。我问她,搞教条主义的人是不是比蒋介石还坏?她说,不是的,好人犯错误与坏人害我们,性质是完全不同的。我们千万不能把犯错误的自己人当成敌人对待,自己的同志是好心犯错误,只能通过批评教育的办法,达到团结进步的目的。共产党心胸最宽广,连皇帝都能改造过来,所以拥护我们的人最多,还有什么事业不能成功呢?这些话,我听了是多么新鲜呵!毛主席说“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这句话的意涵最早我就是从母亲那里听到解读的,一辈子忘不了,也用了一辈子。
“文革”期间,我的父母都受到冲击,他们被批斗过,被关进牛棚接受改造,始终能够正确对待,从来没有动摇过对党的忠诚和信念,但他们也苦恼,担心没有机会再继续为党工作。1968年下乡插队的我,趁回城探亲的时机,动员他们:与其在“五七干校”闭门思过,不如和儿子一起,到农村广阔天地接受再教育,发挥老干部作用,我们知识青年和贫下中农太需要你们了!年近半百的父母欣然接受我的建议,主动报名下乡,遂即就被“解放”出来,于1969年底带着我的小妹一起,来到我下乡的苏北洪泽农村。那个情景真难忘呵!村里的群众就像欢迎当年的新四军亲人一样,老老少少全都迎到村口,搀的搀,提的提,扶的扶,把他们接进家。而他们一来,就像回到了当年搞农民运动的时代,立马成为我们知识青年和贫下中农的知心人和主心骨。特别是我的妈妈,她对农村情况熟悉,运用党的农村政策解决实际矛盾问题驾轻就熟、得心应手,当地社队干部非常佩服,遇事都来请教她。记得有一天,我陪妈妈光着脚走在泥泞的田埂上,她兴奋地说:“方敏,我们的选择是对的。你看,干部群众对我们那么信任,就像当年的新四军回来了。”我答她:“那有什么奇怪?你们本来就是老新四军嘛!”那时,我的妈妈多开心!在思想上,母亲格外地关心我们一块下乡的知青们。她成了我们共同的妈妈,我们成了她共同的孩子,有她给我们指点迷津、释疑解惑,我们的生活就充满希望,就有了新的价值。后来,母亲担任了洪泽县委党校副校长,为全县领导干部培养做出了积极贡献。我父亲也担任了县农机厂副厂长。职务高低他们无所谓,工作干得真有劲,还是成天加班加点。那一段下放生活,对我的父母来说,是难忘的,是愉快的,是与贫下中农真正打成一片,在农村基层干部和群众心目中树立了真正共产党人、革命老干部形象的时光。洪泽人民一直想念着他们。
“文革”后,母亲被调回南京,先后担任江苏省邮电管理局办公室主任、江苏省人事厅办公室主任、专业技术干部处处长等职。她珍惜重获老本行的机会和平台,全力以赴、忘我工作。正如省人社厅对她生平评价中所说:“她热爱党的事业,忠诚党的组织,牢记党的宗旨,坚守党的原则”,“一切以革命事业为重,以党和人民的利益为重,高度负责、精益求精”,“因为文字水平和组织能力强,熟悉政策和干部情况,工作经验丰富且成效明显,受到领导的充分肯定和群众的一致赞扬。她人品高洁,情操高尚,克己奉公,清正廉洁,恪守纪律,严于律己,关心同志,乐于助人。她善于学习,求真务实,坚持解放思想、实事求是、与时俱进、开拓创新,为江苏省组织人事工作做出了积极贡献。”闻悉母亲去世,很多老同志、中青年同志,都要来给她送行;原北京军区政治部领导来信,请求以“原二十四军老同志”的名义送花圈……的确,她在这个平台上,为很多干部落实政策,解决实际问题,也为军队转业干部安置帮了很多忙。
1982年12月,我的母亲作为副厅级干部离休(现根据中央规定,享受副省级医疗待遇)。离休后,她仍然关心党和国家大事,认真学习领会中央精神,关注和支持江苏省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事业的发展。她还发挥余热,担任江苏省新四军和华中抗日根据地研究会理事、新四军苏中公学校友会会长,在老同志中享有很高威望。父亲回忆母亲最后一次参加校友会年会,在会上请她最后讲话,当时她身体已很不好,父亲十分担心,但没想到她一上台,讲得特别精采,每讲一句话,下面老同志都报以热烈掌声,那个场面激动人心。可是回来后,她就一下子失语了,从此再也讲不了话,表达想法只能通过眼神和姿态。母亲生平中有一句评价,“她为传承革命事业、弘扬优良传统,尽心尽力、鞠躬尽瘁”。的确如此!这就是我的妈妈。
举行母亲告别仪式的长安厅门口
母亲走了,我们遵照她的心愿和一贯作风,本着丧事简办快办的原则,第三天就举行告别仪式。7月5日上午,我捧着母亲那神采奕奕的遗像,和姐妹亲人们徐徐走进殡仪馆,老天有情,连续几天的大雨忽然停了,好像知道我们要送别亲爱的妈妈。长安厅里里外外,想不到来了那么多人送行,把走廊都站满了;那么多的花篮、花圈,厅里摆不下,把走廊两边也摆满了。这就是母亲的人缘呵!厅门口,两边墙上写着我为母亲题的挽联:“革命热血一生,慈母大爱无垠”。这是母亲平凡而伟大的生平写照。
母亲遗像下放着父亲送的鲜花,挽联上写着“老伴走好,我们永远相伴”
“光荣北伐,武昌城下,血染着我们的姓名;孤军奋斗,罗霄山上,继承了先烈的殊勋……”告别仪式上,我们遵照母亲的遗愿,在她最熟悉、最喜爱的新四军军歌声中为她送行。我强忍悲痛,向大家述说:我的父亲与母亲是当年新四军革命队伍中的老战友,又是情深意笃的人生伴侣。今天,94岁的老父亲病重在床,已不能来参加告别,他让我们用他送母亲80岁生日写的《老伴歌》来为她送行。
“老伴老伴,终身为伴;既是青松,又是红梅……”
1949年3月17日,父母亲在徐州结婚,婚后第二个月,解放大军的渡江战役就打响,迎来了革命胜利
我母亲是非常坚强的,在我的印象中,她对我们几个长大起来的孩子从来没有什么搂搂亲亲的动作,可能在她看来,那都是小资产阶级情调。但是在我们子女们的心中,我们的妈妈是自强不息的革命战士,更是大爱无疆的严师慈母。老妈对同志,对别人,哪怕是对乡下的知青、农民兄弟,对我们这一辈人的同学、战友或朋友,都是古道热肠、掏心置腹,为人出主意想办法,纾困解难,竭尽所力,不存半点私念;老妈对我们子女却要求很严,从生活上艰苦朴素,到思想上纯洁健康,容不得半点碴子。而她自己,无时不刻为我们做着榜样,在她面前,我们永远矮小。我们子女四人,从小到大,一路前行,总是在以老妈为镜子,照着我们的心灵,照着我们的人生。
母亲给予我们的养育之恩,我们历历在目、没齿难忘;母亲教给我们做人做事的道理,言传身教,让我们受益一生,包括女婿、媳妇,乃至我们的孩子。今天,亲爱的母亲走了,我们悲痛难忍。但是,我们也为母亲的伟大人格而骄傲。相信,这也是我们许多亲朋好友的共同感受。
自然规律不可违,道理都懂。这些年,我一直是以自己四老双全、四世同堂为幸的,虽然看到母亲的身体状况,越来越有思想准备,但这一天果然降临,要承受,真不甘啊!想想自己当兵几十年,走南闯北,从部队到院校,从基层到总部,从当战士到当领导,经过的沟沟坎坎难事苦事委屈事也不少,什么滋味没尝过?再大的痛苦委屈,也没有流过一滴泪。因为我心里有个妈,一个老革命的妈妈,她很坚强,她在看着我,支持我,是我的精神支柱。可是,那天告别仪式后,第二天早晨,我却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挺不住了,抱着枕头痛哭了一场。这种滋味过去从来没有过。妈妈,想到您当年饮泪送我北行军营的情景,儿子从戎几十年是为党为人民,也就是为了我的妈妈,为了我的妈妈舒心放心,为了看到妈妈您每每还给儿子的那满意的微笑!如今,怎能让儿子从此没有妈呢?心里全空了。这么多年在部队,自己想的更多的是为母亲争光,按母亲的教悔去做,在父母身边尽孝的时间太少了!自古忠孝难两全,今日方知:尽孝就是最大的欣慰,有妈就是最大的幸福。
7月3日母亲仙逝那天,我在返宁的列车上写了一首《送老妈》,寄托自己对母亲的无比悲痛和深深怀念。
慈母安然去,万呼唤不回。
本是巾帼女,自强含笑归。
来与党同日,走与党庆随。
风雨近百载,风骨留千辉。
三寸笔如铁,一颗心似珪。
热血写生命,大爱哺后坯。
梦忆四世堂,此福再难追。
志坚心永驻,挥泪看霞飞。
父亲面对母亲遗像说:“你们妈妈的这张照片笑得多好……”
七日如年。这七天过来了,我要真心地感谢,感谢在自家姐妹和亲人身上得到了相互体贴、信任和支持;感谢那么多亲朋好友远道赶来给母亲送行、给我们以安慰;感谢在第一时间就赶来家里看望,参加告别仪式,或以诗歌、唁电、来信等各种形式表达对母亲的深情景仰、哀悼和对家人慰问的老首长、好领导和好朋友们;感谢那些在微群和朋友圈里的网友们发来那么多温馨、炽热的话语,让我内心感动;感谢那些少时同窗、几十年友情的老同学们专门为我聚会,让我舒解心中的压抑,沉浸于后天亲情的温暖;感谢母亲所属的人社厅,以及方方面面的单位同志给予及时的关照和帮助。我更要感谢的,还是我那最让人担心的老父亲,他能挺住,我们子女就能挺住。今天,他面对母亲的遗像给我们说,“你们妈妈的这张照片笑得多好,这张照片是我最早发现的,我最喜欢她这个样子。你们的妈妈是非常坚强的,是我们全家的学习榜样。”
他又说:“我和妈妈是志同道合的革命伴侣,当年我们之所以走到一起,就是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理想,就是坚信人类社会发展从原始共产主义、经过阶级社会、最后还要实现共产主义这是客观规律,我们坚信社会主义一定会胜利。今天,我对你们的妈妈说,你进去了,我也要进去,‘老伴,老伴,终生陪伴’,我把我的老伴歌放进去,天天陪着你。但是我也要争取多活几年,我要为你看看我们的理想能不能实现,要看看在我们共产党领导下,人民是不是真的能共同富裕,真的能实现天下大同的目标。”
讲的多好呵,九天之上的妈妈,听了一定会高兴的!我恍然觉得,妈妈还在我们身边,妈妈没有走,妈妈不会走的,妈妈在看着我们。
亲爱的妈妈,您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二〇一六年七月九日夜写于宁
(作者是昆仑策研究院常务副院长、高级研究员;【原创】来源:昆仑策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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