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种原因合力之下,俄罗斯告别了苏联,以为结束了冷战,俄罗斯就能融入西方大家庭。甚至像当年彼得大帝一样,摆出一副抛弃自己以往的一切、虚心向西方先进文明好好学习的谦恭姿态。但是,俄罗斯失望了。从车臣战争到北约东扩,从封锁制裁到干扰大选,俄罗斯终于以一副满不在乎的面容,我行我素地说话、出手。不管米国如何翻云覆雨,来而不往非礼也,俄罗斯毫不犹豫地对等还击。川普堆着笑脸、伸出小手,俄罗斯该见就见,该握就握。川普见完回去,小手一挥,都不做数,俄罗斯只当什么都没发生。“通俄门”一直闹,俄罗斯也显得不急不躁。俄罗斯如今的超常定力与戈尔巴乔夫、叶利钦时代的飘飘然有着巨大的反差,为何会这样?
原因其实也很简单,戈尔巴乔夫时期融入西方的幻想,经过叶利钦时期的改革,真正的俄罗斯人发现根本不可能同西方成为朋友。西方对俄罗斯的未来设想、长远计划,完全不能被俄罗斯接受,俄罗斯在告别苏联之后终于再次看清了西方的真实目的。
先抄两段西方政要在苏联解体以后说的话。
布热津斯基说:
【俄罗斯是个战败的大国。它打输了一场大战。如果有人说“这不是俄罗斯,而是苏联”,那是回避现实。那的确是俄罗斯,只不过被称为苏联而已。它向米国提出了挑战。结果它被战胜了。现在不可能再把俄罗斯的强国梦滋养起来。一定要把对这种思维方式的爱好打掉……俄罗斯应处于分裂状态,受到关照。】
从这段话我们可以看到:苏联失败后俄罗斯的身份在西方眼里类似战败的德国、日本,挑战米国就是原罪,不能允许这种念头、这种可能再次出现。俄罗斯拿回克里米亚似乎是米国制裁俄罗斯的理由,但制造俄罗斯与乌克兰等国的矛盾、冲突,就是布热津斯基这一战略主导下的长期原则。所以,制裁俄罗斯是必然的。你叫不叫苏联,是否变色,都一样。
罂国前首相梅杰说:
【冷战失败后,俄罗斯的任务是保证向富国提供资源,而这一任务只需要5000万到6000万人即可完成。】
这段话让我们也让俄罗斯人意识到:俄罗斯在西方的框架内已被定位,苏联若还继续存在,它还有自主性。变成米国所希望的俄罗斯,更没希望。一定程度上说,梅杰的这一设想已经实现,俄罗斯现在的确主要以资源出口为主,那段时间,俄罗斯人口数量、质量也出现下降,原因就不展开说了。
1998年,为了纪念米国国家安全委员会第20/1号令《米国在对俄关系中所要达到的目的》发布50周年,米国《知识就是权力》报发表了一系列分析米俄当前形势的文章,其中有一篇文章写道:
【只有理解50年来我国(指米国)实施的计划的实质,才能明白当前发生的各种事件的含义。那么当前我们处在执行该计划的哪一个阶段呢?
世界政府暂时尚未完成三项最重要的任务:
1、剥夺俄罗斯的核武库,或将它置于可靠的外部监控之下。第二阶段限制战略武器条约至少将使进一步销毁核武器合法化,但现在依然拖延着没有被批准。
2、分解俄罗斯对天然能源的垄断,然后一份一份转交到私人手中。
3、实现土地买卖自由,允许出售土地抵偿外债。
如果不完成上述任务,就不可能过渡到消灭俄罗斯行动的下一阶段,把它分割成众多徒具国家形式的主体。不过,和众多“总统”打交道要比与一个总统打交道麻烦得多。因此,尽管“民主派”领导人在骨子里是亲西方的,但他们无法完成摆在他们面前的任务。这并不是他们不想去完成这些任务,而是他们必须遵守“民主的”游戏规则。这就是说,已经到了改变这些“游戏规则”的时候了,国家的“民主改革”阶段已经结束了。下一阶段是什么呢?为了完成上述任务,应当消除对立、搞选举、自由发表宣言、搞抗议等因素。也就是说,下一阶段俄罗斯将建立专政。】
这篇文章有许多值得解读的地方。首先,销毁核武器虽然对全人类有利,但米国的想法最终是要剥夺俄罗斯的核武库,而非对等地逐步削减乃至彻底销毁。其次,私有化政策目的是要将俄罗斯的能源控制在私人手中,只要俄罗斯没有强大的国防,俄罗斯想要由国家控制能源也难以办到。事实上,在那段时间,俄罗斯的国防力量大为下降,无数军工企业都被贱卖给私人了。第三,西方借钱给困难中的俄罗斯,有着长远的打算,它并不希望俄罗斯还钱,只要还不上,西方就可以拿俄罗斯的土地。第四,只要拿到俄罗斯的土地,进一步肢解俄罗斯就能顺利实行。第五,对于俄罗斯“民主派”开始卸磨杀驴,彻底肢解俄罗斯,独裁者比民主派更有利。
为此,《知识就是权力》报还有其他文章指出在俄罗斯建立稳定的专制独裁的方式,认为不能搞宫廷政变,因为宫廷政变造成的专政只是临时的。必须要让广大俄罗斯民众产生接受“铁腕”人物的念头。并且借用希特勒的例子说:只有制造混乱的人才最有可能成为最成功的铁腕人物。于是我们发现,俄罗斯后来的演变居然极为符合米国人1998年文章里的“预测”:叶利钦是在俄罗斯制造混乱的人,他将权力交给了普京,普京的确改变了民主的“游戏规则”。一切似乎正按照西方的沙盘推演向前走。
同样是在1998年,俄罗斯民主改革派的重要人物之一,曾经任副总理的阿尔弗雷德·科赫在接受米国记者采访时赤裸裸的表白,令我们看到,米国对俄罗斯的精神奴役几乎已经成功了,米国对俄罗斯的肢解方案几乎已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下面摘引一段科赫的采访内容,接受采访时科赫已成为私企老板。
【米国记者(以下简称米记):你对明天和10年后的俄罗斯未来做何预测?
科赫:原料的附庸。凡是有思考能力的……善于创造的人毫无疑问地会移民,然后俄罗斯将分裂成几十个小国。
米记:这一时期将持续多久?
科赫:我想10年至15年……世界经济在没有苏联的情况下发展……现在俄罗斯出现了,但谁也不需要它(笑),它只是碍事。它越来越不值钱。因此,我认为俄罗斯的命运是悲惨的。
米记:你认为会有人来俄罗斯投资吗?
科赫:不会。因为谁也不需要俄罗斯!俄罗斯对谁也没有用处(笑)。你难道还不明白这点吗?
米记:如果新政府试图做点什么呢?
科赫:那又有什么用?……无论怎么做它都是一个已经垮台的国家(愉快地笑)。
米记:改革适合俄罗斯吗?
科赫:这要它不再奢谈什么人民的精神和特殊作用才成。只要改革家们还在做着民族自我陶醉的梦,指望别人特别高看,指望树上长出面包来,那俄国人就什么也干不成。俄国人太自我欣赏了。他们之所以还在赞美自己的芭蕾舞,自己的古典舞蹈啊,文学啊,是因为没有能力去创造任何新东西。
米记:如果按你的观点去看俄罗斯,那这幅画面可是够凄惨的……
科赫:那当然,这幅画不可能是欢快的。
米记:但我还是希望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
科赫: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是因为自己的过错才遭受苦难的,因此这个民族是在自作自受(笑得十分开心)。
米记:你认为俄罗斯的灾难源于何处?
科赫:我认为源于西方削弱俄罗斯的特殊战略。西方答应在经济上帮助俄罗斯,然而却没有帮助。迫使俄罗斯单独去偿还并非自己举借的外债。这个战略取得了成功,它顺利地被实施了。
米记:西方是否明白,俄罗斯内部一乱起来,可能威胁整个世界?
科赫:坦率地说,我也不明白俄罗斯的内部混乱怎么能威胁整个世界。是不是因为它拥有核武器?
米记:难道这还不够吗?
科赫:我认为要想剥夺我们的核武器只要派一个空降师就足够了。找一天空降下来,把所有火箭拿走。我们的军队没有能力做任何反抗。
米记:你在俄罗斯生活中的地位如何?
科赫:没有任何地位。
米记:你现在住在这里,对俄罗斯持什么态度?
科赫:不比对巴西的兴趣大。俄罗斯应该告别大国形象了。如果俄罗斯继续打肿脸充胖子,把自己装扮成拥有导弹的上沃尔特共和国,那将是可笑的,早晚要失败。】
这篇采访文字已经无需做太多解读,它很清晰地表明了那些受到米国支持的民主改革派,那些历史虚无主义者,那些崇洋媚外的米国奴才,那些数典忘祖的恶棍,一旦得逞,一旦上台掌握权力,搞垮自己的国家几乎是必然的,他们甚至求着米国快点来搞垮自己的国家,叫他们“带路党”一点都没错。中国呢?也有夏某某要派飞机空降的,也有贺某某要求与米国里应外合的,一模一样啊。当然,我们知道西方有将中国肢解为七块的计划,但肢解俄罗斯的计划更残酷、更彻底,最彻底是将俄罗斯肢解为50个小国家。
与这种赤裸裸叫嚣相伴的是媒体日复一日全方位的鼓噪。当年苏联解体之前媒体有多乱?举几个例子。有一个笑话段子说:一辆米国汽车停在莫斯科,某人钻入汽车底下扎破轮胎。别人问他:为什么?他说:我要呼吸来自米国的自由空气。说起苏联的“落后”,很多人当时叹息:为何我们当年没有被德国占领?媒体宣称:我们真诚地希望成为西方的殖民地,殖民地状态有什么不好?如果被德国殖民不好,那么,更早一点被拿破仑的法国殖民,不是很好吗?苏联时代建造的一些重大工程,例如水电站、铁路等,被媒体称为“野蛮人的工程”。对于今天的中国人,这种东西熟悉吗?在俄罗斯,持这类观点的人已经上台了,掌握权力了,捞到好处了。在中国的不同是,这类人还没有得到他们的同类在俄罗斯得到的好处。然而,他们听命于西方得到个人好处了,国家呢?俄罗斯的命运难道要在中国重演?
西方没有预料或没能完全控制的是,普京并不是他们需要的那种傀儡。对于米国来说,只可惜普京不是他们想要的人,普京彻底打乱了或者说延迟了米国的计划。普京上台不久就清理了俄罗斯一系列私人寡头,将资源和权利再次集中到国家政府手中,并加强了俄国的国防力量。显然,普京清楚地知道西方对于俄罗斯的长远计划,以俄罗斯的自杀博得西方的欢心,普京不愿意。普京也因此明白,不管你是不是苏联,不管你是红色、蓝色还是白色,西方并不想让俄罗斯继续强大,西方只想要俄罗斯成为他们的附庸,普京因而对西方几乎彻底失望。这种失望感弥漫到全俄罗斯,由此我们才能理解硬汉普京的泪水和全俄罗斯高达85%的民众信任度。
所以,如果说当今俄罗斯对于西方采取的是以牙还牙、毫不退让的政策,那是因为俄罗斯对于西方的真实目的已经看得清清楚楚,对西方已经彻底失望。既然你不仁,别怪我不义。西方所有的讨好,伸出的橄榄枝,在俄罗斯看来都摆脱不了猫哭耗子、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嫌疑。在这一长久的心态下,米国想与俄罗斯缓和关系,不是说一点都不可能,至少难度很大,双方的猜疑都很重。
对比之下,中国对西方的某些政策有时候遭到质疑,在我看来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某些中国人不能看清西方的霸权历史,对西方还有幻想。二是,中国的处世哲学并非像包括俄罗斯在内的西方一样属于硬碰硬的强悍,也不属于搞阴谋、斗心眼的小人境界。所以,中国既有堂堂正正大气,又有对西方文明理想化的天真。但更重要的是,中国人还有西方不容易搞懂的闪转腾挪的灵活。对中国来说最重要的是,我们应该彻底看清米国支持下的某些民主改革派的真实面目,他们绝对是中国潜在的最大祸害。
最后补充一下。本文中的引用文字,来自俄罗斯利西奇金、谢列平合著的一本书《第三次世界大战——信息心理战》,中国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年9月出版。
虽然这本书对于米国针对俄罗斯的长远战略图谋做了深刻的揭露,但这本书的主旨也有问题。它将苏共执政以来大部分意识形态专家都视为米国的“第五纵队”,只有极少数苏共意识形态专家被作者肯定。苏联历史上出现很多“持不同政见者”,作者认为都是苏共意识形态专家的“第五纵队”与“持不同政见者”唱双簧的结果。由此带来一个颇为复杂的问题,在苏共执政历史上,何为真马列,何为假马列?本文对此不展开讨论,只想重复我过去评论索尔仁尼琴时阐述过的一个观点。
索尔仁尼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作为“持不同政见者”被苏联驱逐出境。但是,索尔仁尼琴在米国并没有完全跟着米国的指挥棒转,而是同样批评米国,弄得米国不太想让他多说话。苏联解体后,索尔仁尼琴回到俄罗斯。他称赞普京,希望俄罗斯抛开西方的一切,回到俄罗斯的传统。在索尔仁尼琴看来,不管是米国的消费主义还是欧洲的马列主义,都是西方的,都应该抛弃。那么,索尔仁尼琴想回到的俄罗斯传统究竟在哪里呢?连东正教都是西方的。当然,严格意义上说,一神教,基督教应该算是东方的,亚洲的。东正教传到俄罗斯,从罗马帝国、东罗马帝国过了一道手,变成了二手、三手货。难道索尔仁尼琴要回到亚洲?
事实上,索尔仁尼琴的麻烦也是当今很多俄罗斯人的困惑,他们在东西方之间难以找到自己的准确定位。他们以为自己属于西方,但西方始终认为他们属于东方。真要承认自己是东方,俄罗斯又未必情愿。这个两难的关键在于,西方几百年来形成的一系列理论都有问题,如果不想听命于西方,那么,在西方的现有理论中就找不到出路。告别马列之后,俄罗斯能给自己创造一个新理论吗?
【刘仰,察网专栏学者,著名作家、评论家,中信改革发展研究院资深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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