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汉匈战争的时候,老早就有人问过三解这个问题,今天简单回答一下。
问题如下:
窦宪对匈奴的打击和古罗马帝国的灭亡有什么关系?
回答如下:
关于匈奴的去向,在坊间有无数中误解,最广为人知的就是:
汉武帝大败匈奴,匈奴人由此西迁,大杀四方,上帝之鞭阿提拉胖揍罗马帝国,后裔居住在匈牙利,成为匈牙利人的祖先。
事实上,这个时间根本对不上,汉武帝对匈奴的战争是先胜后败,前有卫、霍在漠北的横扫千军,后有赵破奴、李陵、李广利的全军覆灭,而屡次的出塞战争不但没有终止匈奴对汉朝边境的袭扰,反而频次增多了。
真正解除匈奴帝国威胁的,是汉武帝的曾孙汉宣帝,神爵二年(前60年),匈奴虚闾权渠单于死,同年,匈奴占据西域的日逐王罢僮仆都尉,降汉。
在彻底失去正统单于,以及西域对漠北草原的输血渠道之后,匈奴冒出了五个单于争位,最后变成了郅支单于与呼韩邪单于对峙,匈奴帝国分裂,战败者呼韩邪单于率众降汉,称为“南匈奴”,郅支单于则居于漠北称为“北匈奴”。
郅支单于一直向西发展,屡屡进攻乌孙和大宛,在西域的汉将甘延寿和陈汤(就是“虽远必诛”那个陈汤)眼中,这是对汉朝在西域统治的威胁,所以,出兵远袭郅支单于,灭亡之。
注意, 这个“北匈奴”等于就此完蛋了,并没有西迁,因为郅支单于所带的北匈奴人马并不多。
另一方面,“南匈奴”呼韩邪单于之前所谓的“南”也只是“近塞”,也就是西汉的长城防线之外,等到郅支单于西迁,这支“南匈奴”又回归漠北故地,竟宁元年(前33年),也就是汉元帝时代,第三次朝觐汉朝皇帝,自请为婿,才有了“昭君出塞”,自此,汉匈40年余年无战事。
之后,随着汉朝政治的动荡,王莽建立“新朝”,分匈奴为十五部,激起匈奴不满,此后开始了对抗,直到汉光武帝建立东汉之后,仍然对实力强横的匈奴无可奈何。
直到汉光武帝建武二十四年(48年),匈奴八部族人共立呼韩邪单于之孙日逐王比为单于,与蒲奴单于分庭抗礼,匈奴再次分裂,蒲奴单于也成为匈奴帝国最后一个共主单于,也是“北匈奴”的第一位单于。
不久后,日逐王比也称呼韩邪单于,率所属各部4万余南下降汉,被安置在今天的河套地区,当时的“河南地”,称为“南匈奴”,次年,立单于庭于美稷县,东汉设置“护匈奴中郎将”领兵监护之。
这是历史上第二次出现“南北匈奴”分裂的情况,此后,东汉窦固、窦宪多次出塞进攻北匈奴,到永元三年(91年),窦宪打破匈奴于金微山,北匈奴被迫逃窜西迁,最后落脚在乌孙国,驻牧于伊犁河流域,袭扰天山南北。
元嘉元年(151年),汉将司马达率汉军出击蒲类海,击败北匈奴的呼衍王,逼迫北匈奴再次西逃,逃奔康居,也就是中亚的阿姆河、锡尔河流域。
没有逃走的一部分老弱病残,留在了于今天新疆焉耆以北的巴音布鲁克草原一带,逐步与当地的乌孙人融合,自成一国,到南北朝时期,扩张到了伊犁河流域,称“悦般”,在《魏书》中有记载,并与当时称雄漠北的柔然人屡屡征战。
当然,理由很有意思,说是“悦般王”本来想和柔然通好,进入柔然境内后发现其部民非常不讲卫生,怒斥对方为“狗国”,两国自此战斗不休。
而逃走的“北匈奴”主力却自此不再见于记载。
对了,此后鲜卑崛起,留在草原上的“北匈奴人”十万余落即服属于鲜卑人,自称鲜卑,其中的大姓就是后来建立北周的“宇文氏”。
南匈奴,则一直留居中国境内,以美稷县的单于庭为基地,多次与鲜卑联合抢掠汉地,在东汉末年的大乱中,不断扩大地盘,以至于进入了今天山西省的南部地区,形成“并州匈奴”。
建安七年(202年),“南匈奴”归附曹操,被其分为左、中、右、南、北“五部”,分别立匈奴贵族为帅,并设置汉人司马监控,以分而治之。
日后建立“匈奴汉”的刘渊,就是左部帅刘豹的儿子,这一群也称“屠各种”,五部屠各也是此后匈奴汉和前赵的核心“国人”力量。
至于建立大夏的赫连勃勃,则是铁弗匈奴,也就是父为匈奴,母为鲜卑的后裔。
以上,就是史书中,“匈奴”作为政权去向的记载,而作为族属,哪怕是在十六国的时代结束以后,匈奴也并未完全消失,在南北朝仍以“稽胡”之名存在,《周书·异域传》记载:
稽胡一曰步落稽,盖匈奴别种,刘元海五部之苗裔也。或云山戎赤狄之后。
刘元海即刘渊,而更有意思的是,在隋、唐,稽胡依旧存在,《隋书·地理志》:
雕阴、延安、弘化,连接山胡,性多木强,皆女淫而妇贞,盖俗然也。
“山胡”即“稽胡”,在唐代则没有明确记载,只因为稽胡有“刘萨河”信仰,恰巧佛教史传中有记载,可为参考,见《续高僧传·释慧达传》:
自石、隰、慈、丹、延、绥、威、岚等州,并图写其形所在供养,号为刘师佛焉。
这些地名,正是自陕北至山西一线,基本与之前的五部匈奴分布地重合,不过再往后,就真的找不到匈奴后裔的确切去向了。
以上,其实都是靠谱的,也是有明确史书记载佐证的信息,已经把汉武帝时匈奴西迁的说法完全“治疗”了,接下来,要说说,匈奴有没有灭亡罗马帝国?
公元350年前后,一群名为匈人(hun,最早写作Hunnis)的游牧人在顿河(在今俄罗斯西部,部分支流在乌克兰)河畔,击败了强盛一时的阿兰王率领的骑兵,杀死了阿兰王,灭亡了阿兰国。
阿兰人是一个早就出现在西方文明视野中的游牧强族,它的灭亡,就像我们今天突然听说对门邻居被抢劫灭门一样震惊,所以,匈人第一次进入了罗马帝国的历史记载,罗马帝国晚期著名的历史学家阿米亚努斯·马塞里努斯(Ammianus Marcellinus)在他的巨著《历史》中详细记录了匈人的样貌和生活习惯:
匈人的孩子刚一出生,他们的面颊就被刀深深刻划,这样当他们长大时,脸上的刀疤纹路就会阻止胡须的生长,因此,匈人成年后,相貌丑陋,没有胡须,形同阉人。所有匈人都有五短健壮的四肢,肥短的脖子,身材畸形,形容可怕。
他们从来不盖房子,避之如同我们躲避坟墓,在匈人之中,你甚至找不到一间哪怕芦苇编成的陋室……即便在其他民族之中,他们也不会留在房屋中,除非是迫不得已,因为他们认为身处别人的屋顶之下很不安全。
匈人以亚麻衣服或缝在一起的森林鼠皮蔽体,无论在私人场合还是在公开场合,他们都只穿一种衣服。他们偶尔也会穿上我们的束腰外衣,不过这些衣物都很破旧,而且他们不懂换洗,直到衣服被磨损撕扯成布条,才会将它们脱下。
不过,他们的生活需求极低,他们不需要火,也无需可口的食物,他们食用野草根和半生不熟的肉类,至于是何种牲畜肉,他们从不计较。为了加热,他们会把生肉放在自己的大腿和马背之间捂一小段时间。
这段记录是在阿提拉向罗马进攻前80年左右留下的,在历史学家的笔下,匈人一生随着大车行动,能够在马背上吃饭、睡觉,他们的箭头还是骨头磨制的,只有少量的铁剑用于近战。
由以上的记载来看,匈人处于非常低的文明层次,对于定居、金属冶铸和缝纫等文明技能,几乎是一无所知。
更重要的是,匈人并不乐于食用乳制品,而嗜食生肉,这种习惯与长期的游牧民族并不相同,游牧民族往往对乳制品有很大的消耗,肉食只是一部分补充,而长期食用生肉则是森林中居住的渔猎民族的长期习惯,由此可以补充体内缺乏的维生素。
另外据高卢诗人西多尼的记录,匈人在儿童时期就让头颅变形,把头磨尖。这些记载已经从匈人贵族的墓葬考古中得到证实,一部分人的头骨确实因为幼年的缠裹严重变形。而类似的习俗,在中国北方的匈奴墓葬中并不存在,反而在南美印加人和古埃及人中曾有。
而近年来的分子人类学研究进展显示,匈人和匈奴人之间,确实存在一定血缘关系,但匈人不能直接判断为北匈奴的直系后裔,说是北匈奴的西迁,毋宁说是曾经受到匈奴影响,或者某些西伯利亚丛林中,文明层次很低的匈奴属部的西迁,而他们的流动,实际上和窦宪对于北匈奴的打击并没有什么关联,毕竟大草原没有盖盖子,从蒙古草原到南欧草原的大路一直是畅通的, 只是看你能不能击败沿途已有的游牧部落罢了。
而且,已经迁徙到南欧草原的匈人的文明程度,仍旧停留在茹毛饮血的层次,他们最开始走出深山老林时的文明水平,别说没法和已经大量修筑城池,掌握种种手工业技术的匈奴人相提并论,就算是和完颜阿骨打时代的女真比,都差着几百年的进化史呢。
现实情况是,将匈人和中国古代的匈奴人联系起来,是欧洲18世纪之后的事情,一群西方历史学家生搬硬套,在清末民初中国人最需要民族自信心的时候,被贩卖进中国的一段“故事”,结果一直传唱到了今天,还有那么多人深信不疑。
当然,更有意思的是,匈牙利的总理也自称“匈奴”后人,完全不管他们的真正祖先“马扎尔人”到达匈牙利的时间要比匈人晚几百年的事实,看来这种攀“阔亲戚”的习俗,不止中国和韩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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