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上海京剧院青年演员蓝天：

英雄杨子荣不可以倒下

专访：上海京剧院青年演员蓝天

采访：观察者网冯雪

“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来日方长显身手，甘洒热血写春秋。”

这是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中一段脍炙人口的唱段，由童祥苓饰演的杨子荣更是一代人心中的集体记忆。

在迎接庆祝建党百年的重要时间节点上，“红色经典剧目展演季”于2021年2月至4月期间在沪举办。其中，上海京剧院的看家大戏《智取威虎山》便是参演作品之一。

如今，杨子荣已经传到了第六代，代表演员之一便是上海京剧院的青年老生，蓝天。由于当时老家河北没有适龄的京剧班，蓝天最初是在梆子班学习传统艺术。然而，在蓝天心中，京剧的种子却悄然萌芽。直到1997年，被上海戏曲学校原校长王梦云一眼相中，蓝天总算实现了自己的“京剧梦”。

巧合的是，蓝天最早接触到的京剧唱段，就来自《智取威虎山》。当时，尚还稚嫩的蓝天，硬是把参谋长那段“朔风吹、林涛吼、峡谷震荡”，一字不落地唱下来。当然，每个演员都梦想能站到舞台中央，成为追光的焦点人物。进入上海京剧院快两年后，蓝天终于等到了杨子荣这个角色。

2010年，在演出完首场“青春版”《智取威虎山》后，蓝天见到了曾在电影中无数次观摩学习的偶像——童祥苓。

观察者网：京剧传承，讲究口传心授，说说童先生是怎么教你的吧？

蓝天：童先生对我，可谓倾囊相授，毫无保留。众所周知，先生曾拜京剧大师马连良与周信芳为师，但他一张嘴，就是余派。在现代戏中，流派的特色一般是不凸显的。中正平和，是余先生的特色，童先生也是如此。因此，童先生跟我说，杨子荣的戏，可以先放一放，从传统戏开始打底子，这样就能在现代戏中，举一反三、融会贯通。

他特别讲到杨子荣的念白。当年，人艺的专业话剧演员，来帮他们读台词、念台词、练台词，要点之一就是要懂得逻辑重音。比如这句，“我们奉命化装侦察，在偏僻的山坳里，救了个哑巴孩子；经他父亲指点，我们到了黑龙沟，搜集到一些情况，查出了座山雕的行踪。”

【童祥苓在《智取威虎山》中饰演杨子荣上海京剧院供图】

一开始，我念给童先生听。之后，他说，很熟，像背课文，没意思。“我们奉命化装侦查”，“化装侦查”这四个字是逻辑重音。在什么的山坳里？“偏僻”是逻辑重音。救了个什么孩子？“哑巴”是逻辑重音。经他什么指点？“父亲”是逻辑重音。查出了谁的行踪？“座山雕”是逻辑重音。

还有件印象很深的事情。在“定计”与“打虎上山”之间，杨子荣在后台换装只有一分钟左右的时间。当时，有人拍了在后台换装的视频，上传到网络。童先生也看到了，就说“不该如此毛躁”：应该呈现得更完美，不单单是看杨子荣，更应该是团队的配合。一定是从头到脚全部换好。有时间就喝口水，要是没时间，就不许喝水；然后全神贯注，唱“穿林海”。绝对不可以一边唱“穿林海”，一边又喝水，又赶装。还坐着，更不可以，一定要站着唱。如果急匆匆的，怎么表达字、词、意、味、劲？这是一个演员的专业素养。

观察者网：你如何看待京剧的继承与创新？

蓝天：我以为，学习这些骨子老戏，就是积攒“水”的过程。从一个杯子中溢出来，说明这个“水”的量够多。不要撒掉，再找到个大杯子，倒进去。在大杯子中，这点“水”看起来，不算多；但，放橙子粉，就是橙子味。无论放什么作料，只是“水”变了味道，但“本体”还是京剧。

观察者网：《智取威虎山》有非常鲜明的时代特色，作为当代的青年演员，你是如何把握的？

蓝天：排练时，小常宝的扮演者方小亚老师，拍着桌子：蓝天啊，真替你们着急，你眼睛里没有东西啊！她就来给我示范，带我一下。她说，你想啊，小常宝这个可怜的孩子，妈妈跳山涧摔死了，只有爸爸一个人带着，自己还得装哑巴扮男孩。而你杨子荣是解放军，但，孩子却不相信：“孩子！共产党，毛主席，会给我们做主的，说吧！”方老师的眼泪，唰，就流下来了。当时，我们这些青年演员，还觉得好笑好玩，不能理解这种状态。我们光想着记词、别忘词，没学到位。

我曾经在演出时，遇到过笑场。那是一次在上交大的现场直播，底下观众都是大学生。其中有一场，杨子荣对小常宝说：“小兄弟，你爹认不出我了。那天不是我送你回家的吗？”小常宝假装哑巴，看着我，上下打量，然后点头。杨子荣接一句：“好聪明的孩子。”当时，大学生就笑了。我搞不懂为什么。打听下来才知道，他们觉得，我自己就像个孩子，状态还是太稚嫩。

后来，我就去找父亲，他很崇敬毛主席。他们那辈人，对《智取威虎山》有感情。他还给我讲那段历史：劳苦大众为何把毛主席当做救星。我也看了大量相关档案、电视剧、纪录片等等，就有不同的感觉了：带着深情，从内心出发，再外化。

观察者网：杨子荣在你心中意味着什么？

蓝天：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英雄梦。还在河北学习梆子时，我们班流传着个很好玩的梗：94级梆子班代表剧目——“京剧打虎上山”。就是我，10岁就唱“打虎上山”。没有靴子，就里面穿个舞蹈鞋，外面套个袜子。马鞭还折了。围巾还是我娘给做的，帽子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凑的。

到现在，我已经演了一百多场。这个戏，带给我太多回忆。因为这个戏，很多戏迷观众认识了我。也是因为这个戏，我不得不暂停演出静养。那是一次演出事故。最后一场“会师百鸡宴”的一段开打中，跟其他演员没有配合好，不慎脚部受伤。但我还是坚持着单腿，和座山雕开打：我蓝天可以倒下，英雄杨子荣不可以倒下。我是被人搀着谢幕的。之后，经医生诊断，我是右脚两处撕脱性骨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