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人类进入工业化时代以来,就如何组织现代工业社会的问题,逐渐形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方案,这也就是延续至今的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之争。散布在全世界各地的社会主义理论家已经为此写下浩如烟海的宏篇巨著,以各种不同方法、从各种不同角度,来分析批判资本主义制度的诸多弊端,在此不遑多论。本文仅从资本主义制度的一个主要层面——生产领域的高风险性及其在普通百姓日常生活中的具体体现——劳动者低下的抗风险性,来浅显论述资本主义制度在社会关系领域的巨大弊端。
以资本主义形式组织起来的现代化大工业社会,是以市场为依托的商品经济社会,具有极大的风险性和不稳定性。变化莫测的市场风云,要求企业必须根据市场供求关系的频繁演变,不断调整商业策略,随时随地变换更替企业的生产经营活动。随着企业的创立和倒闭、企业运营规模的扩大与缩减以及企业运作项目与日程安排的变动,企业员工的工作职责、工作内容和工作地点等也随之频频而变。更为严重的是,企业的兼停并转还经常造成大量的人员失业。资本主义市场经济无休无止的变化,带给企业员工的是工作环境极大的不稳定性和不确定性。因此,在危机四伏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职业风险始终存在,而且瞬间可以变为现实。动荡不安的职业生涯广泛影响着广大劳动阶层的日常生活,使得资本主义社会成为人类进入文明时代以来最缺乏稳定感和安全感的社会。正如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指出的那样:“生产的不断变革,一切社会状况不停的动荡,永远的不安定和变动,这就是资产阶级时代不同于过去一切时代的地方。”
市场经济的不稳定性要求劳动力具有高度的流动性,全球化的大潮更进一步扩大了人力资源的流动速度、流动规模和流动范围,形成了人类历史上流动性最强的社会,并因此引发了一系列极为严重的社会问题。其中最突出的一个弊端表现为社会支撑体系的根本性断裂。不仅传统的地缘关系被彻底捣毁,向来牢不可破的家庭和家族等天然血缘纽带也在很大程度上被打破。当血缘与地缘这两种最重要的人际关系网络被市场的破坏性力量瓦解之后,核心家庭便成了人类相互依存、相互慰籍的唯一社会单位。但是,随着资本主义制度的进一步发展,社会的碎片化与原子化趋势逐步加剧,就连社会最基本的细胞——核心家庭最终也无法幸免于难。“丁克家庭”、“单亲家庭”以及“一人之家”等非传统家庭模式,对核心家庭形成了巨大的冲击,并且已经取得西方主流社会的正式认可。美国学者克里南伯格在《单身社会》中提到:“独居人口占到美国户籍总数的28%,这意味着独居者已经成为了仅次于无子女的夫妻家庭,成为了美国第二大户籍形式,远远超越了核心家庭、多代复合式家庭模式、室友同居以及老人之家等其他形式。令人吃惊的是,独居生活同时也是最为稳定的居住及生活方式。”
以家庭为代表的社会支撑体系的解体,代表着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彻底疏离与异化,其最极端的表现就是全世界各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纷纷进入 “单身社会”和“无缘社会”。在孤独的人群中独自打保龄球,成为很多西方人日常生活的常态。这些现象明白无误地表明,以个人主义和独立自由相标榜的资本主义社会,人与人之间已经分裂为不可能再分裂的最微小的分子,整个社会已经彻底沦为名副其实的一盘散沙。恩格斯在写作《英国工人阶级的状况》时就已经观察到这种景况:“人类分散成各个分子,每一个分子都有自己的特殊生活原则,都有自己的特殊目的,这种一盘散沙的世界在这里是发展到顶点了。”而这也正是美国著名学者帕特南所担忧的社会资本的流失,它极大地提升了人类在危机和风险面前的脆弱性:“说得明白些,如果你有很多朋友,当你生病时,就会有人给你送来鸡汤。或者说,当你老了,你摔倒在浴缸里,要是你有朋友的话,就会有人来照看你,救你这条老命。”
在已经微型到极致的资本主义社会结构当中,人类的抗风险能力被严重削弱。俗话说一箭易断,十箭难折 。无论是个体的人还是由一两个成年人所组成的小型家庭,其抗风险能力都是非常之低的。当今资本主义社会可以说是人类有史以来抗风险能力最低劣的社会,只要家中有一个人无法实现充分就业或因身体健康原因需要照料,不管是核心家庭、丁克家庭或一人之家,都没有足够的人力与物力资源来抵御人生风雨与市场巨变,更遑论你死我活的职场竞争所必需的时间与精力消耗。因此,任何一个微小危机的降临,对于当事人及其家庭的打击都是毁灭性的。克里南伯格的研究表明:“独自一人面对老年和孤独不只是在生病或发生危机时使我们变得脆弱,它同样也显著地降低我们每天的生活质量。”西方国家的很多社会问题,如酗酒、吸毒、乱性、自杀、家庭暴力、心理变态以及精神疾病等,都和在险象环生的市场竞争中不幸遭遇危机的个体缺乏必要的物质与情感支撑有很大的关联。
月自有阴晴阳缺,人本有旦夕祸福。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更无人有稳操胜券的把握。在天灾人祸面前,社会支援体系完整健全的群体可以及时启动浑然天成的人际互助机制,迅速向受灾者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援助,使人有惊无险地安然度过难关。对于遭受灭顶之灾的人,联结紧密的人际网络无疑构成了一个具有诸多实际效用的压力缓冲区。同时,人类之间的团结互助,也是对当事人最好的情感慰籍。然而,面对人类历史上社会援助机制最薄弱的社会结构,西方人只得长期独自应对随时而至的各种艰难险阻。除非能够通过自己的个人能力和依靠家庭的强有力支持化险为夷,就只能在孤立无援的凄苦无助中体会世态的炎凉和生命的无常。恩格斯曾在《英国工人阶级的状况》中严厉批判这种“不近人情的冷淡和铁石心肠的利己主义”:“只要疾病一发生,特别是家庭的主要供养者男人一病倒(由于他紧张地劳动,需要食物最多,所以第一个病倒的总是他),缺吃少穿的情况就特别严重起来,社会的残酷性也特别鲜明地暴露出来:社会正是在自己的成员最需要它援助的时候抛弃了他们,让他们去受命运的摆布。…… 这个一盘散沙的社会根本不关心他们。”
而这也正是我经过对西方社会长达二十多年的悉心观察和切身体验所得出的结论:痛在西方无人问。不仅如此,西方社会还存在这样一个非常诡异的现象:承受着最残酷的命运摧残的人,往往也是最被社会所孤立的人。人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往往也是最有可能被社会所抛弃的时刻。出于自身的现实利益考虑,西方人不但对他人的痛苦置若罔闻,而且对陷入困境的人如同躲避瘟疫般避之唯恐不及。根据我的分析和观察,西方人之所以故意疏远急需救助的人,主要是基于以下两个考虑。一是绝大多数人都在异常激烈的生存竞争中精疲力尽,被数不清的生存压力逼压到了极限,常常是自顾不暇。为了勉强保持住自己那点极其微弱的竞争力,生怕沾染上不必要的麻烦而难以脱身,实在是没有闲情逸致来过问他人的死活了。二是唯恐被受难者的消极情绪所感染,令到自己也失去继续搏杀的勇气与斗志。命运的不幸者似乎总是在有意无意之间,用自己的悲惨经历提醒着旁观者,向他们昭示着每个人终将在劫难逃的不祥之兆:每一个人的幸福都危若累卵,灾祸却可能随时不约而至。而这一令人极为不悦的现实,却也正是那些暂时还安然无恙的人们所不愿也不敢正视的。正因为如此,命运的不幸者也就成了大家纷纷躲避的对象。但是,从他们的角度来看,周围人这种事不关己和避而远之的冷酷无情态度,很容易让他们感到末日降临般的绝望。
我并不否认,即使是在资本主义国家也存在一些天性善良的人,会不时对时运不济的人施以援手。但是,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并没有建立起一个稳固的互助友爱的集体,在每个社会成员需要的时候,都可以确定无疑地向其提供切实可靠的帮助。资本主义国家的人民也并没有生活在一个个由家庭、邻里、同事和亲友所组成的、在日常生活和工作中所自然形成的、每个成员都必须承担特定义务并享受相应权利的社会共同体当中。也就是说,在资本主义社会的自然状态中,没有任何个人和任何组织有任何义务和任何责任向任何人提供任何帮助。相反,资本主义制度极力阻挠社会个体之间依靠人的本能、直觉和自然需要,在日常生活中自行建立有实际意义的互助协作关系,以至于西方人总是尽量避免人与人之间利益与情感方面的深层联结。普通人之间基于共同的现实物质利益和情感共鸣的固定集体,完全无处可寻。
资本主义制度严重腐蚀了人际关系的亲密和谐,即使是在家庭成员之间也是各自为政、貌合神离,没有形成传统意义上肝胆相照、生死相依的利益联盟和情感结合。在个人生存所面临的各种基本风险面前,整个社会普遍感到爱莫能助。实际上,西方社会只不过是由一群为各自私利而苦战的散兵游勇所组成的乌合之众。人们必须单纯依靠自身的个人魅力和社交能力,在日常生活和工作活动之外,自行搭建一个社交平台,以期在需要时可以从中获得某种形式的援助。对于那些由于各种原因缺乏这些能力和机遇的人,资本主义社会无异于弱肉强食的动物世界,而这才是西方社会特别是底层社会的真实写照。所以,德国马克思主义者瓦尔特·本雅明在《作为宗教的资本主义》中称,资本主义是“对一种没有梦想也没有怜悯〔sans reve et sans merci〕的崇拜的庆祝。”
由此可见,资本主义社会存在着一对无法克服的社会矛盾,即经济结构的高风险性与社会结构低下的抗风险能力之间的矛盾。这一矛盾的产生和发展,是以市场经济为导向、以独立自由为准则的资本主义社会的必然产物,可以说是资本主义制度的本质特征之一,贯穿于资本主义社会大生产的全过程。这一矛盾的对立存在,对于生活在现代社会的绝大多数人的生活产生了极为负面的影响。资本主义生产经营活动所产生的社会风险,全部由缺乏社会支持体系和社会资本严重不足的普通劳动者个人及其家庭来独自承担,压力之大足以将一个家庭及其成员推到彻底崩溃的深渊,而这也正是资本主义制度之弊端在普通百姓日常生活中最真实的体现。
德国哲学家费希特在《论学者的使命》中说过这样一段话:“在一个现实的社会里,一切需求的发展和满足,也就是一切需求的同等发展和满足是否有保障?如果有保障,那这个社会作为社会就是完善的;这并不意味着这个社会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标——按照我们的上述考察,这是不可能达到的——而是意味着它也许是这样建立起来的:它必定越来越接近于自己的目标。如果这是没有保障的,那么,这个社会虽然可以侥幸沿着文明道路前进,但这是靠不住的,因为它同样也可以由于不幸而倒退回去。” 毫无疑问,缺乏最基本的生存保障和情感保障的资本主义社会,绝对不符合人类理想社会的标准,它在历史某个特定阶段所暂时呈现出来的某些令人炫目的光环,都是建立在极其不可靠的经济和社会基础之上的。
作者:李建宏 中国人民大学博士毕业,现旅居加拿大 来源:昆仑策网(作者来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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