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电视剧虽多处突破窠臼

但有些地方还是新瓶装旧酒

吴鹏飞/文（第473期）

电视连续剧《人民的名义》首度真实展现反腐风暴，空前热播，收看人次数以亿计。生活中、路途上到处都能看到人们在手机上观赏此片。关于它的评论数以万计，叫好的很多，但批评声也有，其中有不少真知灼见，指出了这部热剧的不足。我看完这部剧，欣喜之余也有些失望，不甚满意。耗费这样的财力，动用这样优秀的班底，有机会首家触碰如此重大的题材，因而得以吸引全国的眼球，我以为，这个万众瞩目的电视剧，本可以用更深入的思考，为今后深入反腐鸣锣开道，令人遗憾的是，它还没有达到足够的高度。众多评论对此也有论及，但是并没有完全剖析到位。

第一，反腐还没有充分表现人民的参与

在这部热剧里，在眼花缭乱的官场缠斗，跌宕起伏的正邪较量中，我们始终没有看到人民真正参与的影子。大风厂那些可怜的丧失股权的群众，算是人民正常的参与吗？他们卑微到任何呼吁呐喊都无济于事，只能靠示威、群闹、挖坑、放火、绑架等违法和极端举措来维护自身权力，连陈岩石这个德高望重的老革命以老命相拼，也差点没有阻挡住达康书记的一时冲动。幸运的是，陈岩石和新来的省委书记沙瑞金关系非同一般，小金子的权力显示了神奇魔力，最后关头，李达康选择了180度转弯。

可是，这样的戏剧性和这样的小概率事件，并不是每一个被强拆的群众都能赶上的，在中国，这样的幸运和买彩票得大奖一样难得。其他的群众遇到这样的情况怎么办？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电视剧用这般的戏剧性化解矛盾，说服力是不够的，显得比较讨巧，因为这不是解决问题的一般方法。电视剧中，党委、政府、纪委、公检法各种力量交织在一起，唯独人民群众基本缺席，代表人民的人大，代表社会各界的政协，连影子都看不到。这不能不让人发问，作为对一府两院具有法定最高监督权的人大为什么在反腐中销声匿迹？

第二，没有回答人们心头最重要的疑问

其实，对人民渴望回答的问题，这个号称尺度很大的电视剧，采取了回避不谈的态度。该电视剧也确实有几点突破：比如腐败官员的级别达到前所未有的副国级；在某些话语上，也说了一些让人民群众十分解气的真话，比如“过去群众不相信政府干坏事，现在群众不相信政府干好事”等等；在腐败案件的涉案金额和卑劣程度的揭示上，也有超过以往的幅度和大胆。但是，在反腐风暴横扫九州，老虎苍蝇一起打四年之后，仅仅做到这些是远远不够的。观众迫切需要回答的问题是，为什么会出现这样惊人的大面积的腐败？

显然，电视剧不想涉及这个问题，说明它的创作本子还没有真正的道义勇气，说明作为一个部门支持搞的电视剧，还缺乏全局性思考。为什么腐败如此盛行呢？答案是明确的：那就是公权力的使用，不够透明，缺乏监督。这个监督，很多人认为是自我监督、舆论监督、社会监督、纪律监督，法律监督，行政监督等等，这些当然都是必要的监督，但是最重要的监督应该还是人民群众依照法定程序展开的监督。因为只有这个监督才是最根本的，它还是上述那些监督的监督。

第三，腐败不仅仅是个人原因

如果这个电视剧，积极探索如何让人民监督政府和公检法，深入揭示人民的监督缺位，是大量和巨量腐败的根本性原因，那么，这个电视剧的档次就要上一个台阶。遗憾的是，该剧更多地把腐败都归结于个人品质、修为、党性锻炼的不够。情欲、贪念、怕穷、伪善等人性的缺点和弱点，成了腐败的注脚。这就绕开了一个关键的问题。如果将腐败归因于个人，那当然就没必要探究制度问题、政策问题、法纪问题，也没有必要探求如何把权力装进制度的笼子里了。

电视中和实际生活中，落马的贪官们也很配合，个个痛哭流涕，悔不当初，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给人一种感觉，好像腐败确实就是一念之差，坠入深渊。其实，腐败是因为官员合法薪酬设计太低，权力过大又不受严酷的监管，市场经济诱惑增大增多，人民群众对政府决策和两院执法的监督尚没有到位造成的。落马的贪官都很聪明，怪自己或可侥幸获得宽宥。有个别贪官落马后大呼冤枉，气势汹汹说人人都贪，这实际上是指责组织和制度，结果都没好果子吃，于是大家学乖了。电视剧也来这唾面自干的俗套，就有些肤浅了。

第四，一把手情结需要淡化

作者没有正视腐败的真正原因，也没有下功夫去解剖一个贪腐分子的心路历程，如果这样做，比如把一个优秀的官员，如何在缺乏监督的情况下，一步步走向犯罪的过程深刻揭示出来，那对国家进步和今后反腐的意义，将大于现在这部电视剧十倍。可惜，这部电视剧浅尝辄止，热衷于表现权力的斗争艺术和技巧，热衷于表现官场的微妙平衡术，热衷于表现公检法人员游走于法律和权力缝隙之间的老到和高妙，热衷于表现自己对错综复杂官场关系的熟知，甚至都有点卖弄的感觉。

整部电视剧没有去追溯制度性腐败成因，而是无意识地展现了一种权力崇拜。特别是沙瑞金这个理想至极的一把手，成了汉东反腐的可靠保障。我为汉东人民捏一把汗：如果沙书记不是这么高大全怎么办？这样完美无缺的一把手极为罕见。如果沙瑞金也像赵立春那样变坏了，汉东人民、大风厂职工怎么办？因为共产党来自战争，来自一穷二白，来自长期的创业，在制度一片空白需要临机决断的情况下，一把手权力必然被赋予较大权力，一把手权力过大其实是历史的遗产。但不可否认，形形色色的一把手权力过大，是腐败根源之一。

第五，此剧的不足还在于概念先行

如何制约广义的一把手（丁义珍虽是副市长，也是一把手，作为项目总指挥，很多事他可以做决定）的权力使用，本来是反腐重剧应该深入讨论的问题，结果作者用理想化的省委书记一把手，来解决一切问题。这不仅反映了该剧聪明的懒惰，还折射出创作者对一把手文化和权力的崇拜。按照电视剧的设计，一切都十分简单。腐败，是个人没有守住政治节操，反腐，有沙瑞金支持就可以了。也就是说，每个省配一个沙瑞金这样的清官就OK了，这是不是新瓶装旧酒？

电视剧的创作者们，要面对很多婆婆，因此这部电视剧以貌似大胆的手法，表现了婆婆喜欢的理念：草根出身的官员多是巨腐（实际历朝历代都是高官之后富可敌国）；官二代多半都是一身正气的巨清（但最大的廉官毛泽东乃是农民之子啊）；公检法总体在依法办案，腐败分子只是极个别的（这要问一问与它们打过交道的人民群众，估计有些地方的公检法很难及格）；贪官多数是自己放松了警惕造成的（实际上制度的漏洞监督的缺失可能是更重要的原因）；只要腐败必被追究（但这恰恰是今后反腐要解决的问题，因为确实还存在不小的腐败存量，反腐因此任重道远）等等。此剧让人在振奋之余，也留下了诸多不满和思考，这也许就是这个电视剧的另一种价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