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一艘装载大豆的货船。2017年中国从美国进口的油料和谷物达到137.24 亿美元，金额位居各类产品中的第二位。图/ 视觉中国

警惕中美贸易摩擦的溢出效应

本刊特约撰稿/吴梦启

本文首发于总第848期《中国新闻周刊》

3月23日（美国时间3月22日）和4月5日是中美双方因贸易摩擦升级的两个重要节点。美国三大股指、日本、欧洲和澳大利亚股市等在这两个节点齐齐下跌，黄金价格出现上扬，这足以证明全球投资者对这场难以预料结果的争端持负面态度。

3月23日，美国商务部对从中国进口产品进行的“301调查”正式结束，并提交相关报告。同一天，美国总统特朗普签署对从中国进口价值最高600亿美元产品进行征税的备忘录，要求美国贸易代表在两周之内拿出征税清单。美方的这两项举措意味着中美贸易摩擦正式升级。

一周之后，中方出台对从美国进口30亿美元产品的征税清单，并指出此举针对美国对进口钢铝产品的“232调查”。在官方层面上，中方在4月1日出台的反制措施并未被认定为针对特朗普签署的备忘录，但可以认为是中方“敲山震虎”。至此，中美双方完成了第一个回合的过招。

4月4日，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如期公布了加征关税的商品清单，将对中国出口美国的1333项价值500亿美元的商品加征25％的关税。同一天晚些时候，中方对原产于美国的大豆、汽车、化工产品等14类106项商品加征25％的关税，总额对等，也是500亿美元。这可看作是中美双方第二回合的出招。

中方4月1日公布的征税清单可立即执行，美方在4月4日公布的清单还需要经过官方流程，按照美方公布的消息，时间约需两个月。中方明确指出，如果美方公布的清单得到执行，则中方必然按照4月4日清单予以报复。白宫随后称将会对中方输美1000亿美元产品加征关税属于应急性反应。不过，这一反应未经审慎的研究，加上数额太大，可行性不足。到目前为止，中美贸易摩擦基本上还以口头和书面交锋为主，接下来事态如何演化，还需要进一步观察。

美国征税清单避开民生产品

4月2日，由美国国会图书馆公布的亚洲金融和贸易专家韦恩·莫里斯撰写的一份研究报告显示，2017年中国对美输出产品（总额5060亿美元）中，占据前五大类的产品分别是：通讯设备（779.57亿美元）、计算机设备（586.09亿美元）、杂项如玩具或者游戏等（364.9亿美元）、服装类（245.59亿美元）以及半导体和其余电子产品（231.58亿美元）。如果白宫真的考虑通过征收商品关税而降低贸易逆差，选择上述五个进口大类动手，能够起到立竿见影的作用。不过，美国没有使出全力。

从美方开列的1333项产品清单上来看，美方这次征税的主要领域有：化学化工类，药品及医疗器械，钢铁金属以及冶金设备，汽车、飞机、船舶的整机/整车产品及零部件，机电设备（包括采矿、纺织、食品、农用机械），民用核工业产品以及电力输电设备，还有民用轻工业产品（白色家电和部分电脑设备）。有意思的是，带有军事用途的武器弹药、卫星、喷气式发动机、电台和导航系统也在清单里面。

而中国对美出口主要产品，即通讯设备和服装类产品，却不在其中，计算机设备、半导体以及电子产品也只是受到部分影响。在轻工业品方面，除了部分白色家电和电脑产品外，手机、鞋袜和服装等产品都不在征税清单之列。目前看，可能受到冲击最为严重的将会是机电设备和医疗设备。

另外一些出现在清单上的产品则完全没有或者不能从中国进口，如武器弹药。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到2001年期间，美国至少两次通过行政命令禁止从中国进口枪支，既然不再进口来自中国的武器，自然也不可能在这一产品上征税。清单中开列的飞机发动机也让人莫名其妙，因为规定了只有单台发动机功率在25千牛以下才征税，但这个级别的发动机在中国已基本被淘汰。

从整体而言，可以判断出美国的这份加税清单刻意避开了民生产品，如此可以降低美国国内出现输入性通胀的可能。同时，美国试图将关税重点落在机电产品和医疗设备之上。但是这份清单失之精确，可操作性也存在一定问题。

中国的“定点打击”

反观中国出台的对美产品征税清单，其指向和用意就明确很多。韦恩·莫里森撰写的报告显示，2017年美国对中国出口的五大类产品分别是：航空产品（162.73亿美元），油料和谷物（137.24亿美元），汽车及零部件（100.71亿美元），半导体及电子产品零部件（68.87亿美元），能源（68.56亿美元）。

中方对美征税清单中的美国输入产品主要是农产品、汽车整车及零部件、化学化工产品，最后一项是“空载重量超过15000公斤但不超过45000公斤的飞机及其他航空器”。如此，油料及谷物、汽车产品都可能是重点打击对象。而针对美国航空产品，中方清单中则留了一手，放过宽体客机，以空重15000~45000公斤为限制标准，瞄准符合标准的波音的经典产品波音737飞机。2018年波音在浙江舟山投产的首个海外工厂将形成产能，生产的飞机正是新型波音737 MAX飞机。在2018年，波音将会向中国交付100架左右的波音737飞机，它也将是中国正在进行适航认证的C919干线飞机的主要竞争对手。

在油料和谷物问题上，大豆扮演了主要角色。美国向中国销售的大豆占美国向中国出口农产品的63％，中国购买的大豆占美国大豆出口总量的三分之一左右。仅此一项征税，即可造成美国大豆价格下跌。事实上在4月4日中方公布对美输华产品清单之后，美国芝加哥大豆期货交易所的美国大豆5月船期价格当天下跌幅度达到3％，而巴西作为对华大豆出口大户，其大豆期货出现上涨，价格已经超过芝加哥交易所的美国大豆。不过，2017年至2018年间，阿根廷出现严重旱灾导致粮食减产25％，也是影响巴西大豆期货的原因之一。

此外，已付诸执行的针对“232调查”的30亿美元反制清单，主要集中在从美国进口水果、猪肉制品以及无缝钢管上。如果4月4日公布的清单执行的话，美国农产品和肉类进入中国将会严重受阻。

在汽车整车及零部件销售上，中国基本上将除特种车辆之外来自美国的汽车和卡车列入征税清单。根据4月2日亚洲经贸和金融专家提交给美国国会的关于中美经贸关系的最新研究报告，中国2017年出口到美国的汽车不过5万多辆，而美国方面仅通用2017年在华销售的小汽车和卡车就高达370万辆，超过美国本土300万辆的销售额，占通用全球销售总额的38.7％。

至此，中方开出的对美征税清单上的征税货物总额接近2017年美国对华货物出口总额（1156亿美元）的一半，但在能源和宽体客机上保留了进一步征税的空间。美国的农产品除大豆外在中国市场以高端消费品为主，因此加税对于民生领域的影响较小。

影响全球产业链格局

从长远来看，世界第一和第二大经济体相互的征税清单如果付诸实施，在生产和贸易领域都可能会产生类似于链式反应的溢出效应，后果难以预料。

因其季节性极强，农产品领域的反应会最为迅速。中国在进口美国农产品上的征税，将会立刻引发美国农产品市场的连锁反应。特别是在目前这个季节，各种农产品正在进入春播期间，期货价格变动有可能影响今年美国棉花和大豆两种主要农产品的产量。不少分析认为，巴西、欧盟和澳大利亚将是受益者，它们的农产品将取代美国农产品出口中国。

不过巴西在2017年已经出口了5093万吨大豆到中国，超过美国出口中国的大豆总量（3290万吨），约占巴西大豆产量的75％。就算巴西开足马力耕种和出口，也不可能完全满足中国的需求，因此预计中方仍旧会采购部分美国大豆。美国产水果、波旁威士忌和葡萄酒也进入了中国4月1日付诸实施的征税清单。此举会给澳大利亚、英国苏格兰和法国带来较好的市场预期。但由于中国市场较大需求，相关产品价格上升也在预期当中。

在汽车领域，中美双方都展开了针锋相对、互相开出征税清单的做法。如果付诸实施，这会使得欧日韩三方汽车巨头获得了更多在中国的市场机会。但由于中欧双方互相投资和合资的汽车企业众多，双边输美汽车整车和零部件都不同程度上受到征税清单的影响，这使得汽车市场的变动异常复杂和难以预测。

在航空领域，波音公司除了在舟山设立工厂外，还涉及从天津、沈阳、成都等城市采购相关波音737的零部件，如波音737这类窄体干线客机遭遇关税狙击，价格上扬，则欧洲客机巨头空中客车将会获益良多。值得注意的是，空客在天津设厂生产客机零部件超过十年，已经具备生产空客A320系列窄体客机总装能力，交付A320系列飞机共352架。该系列飞机正是波音737的市场竞争对手。4月5日，波音股票跌幅达到3.1％。

中美双方的贸易摩擦对双方的能源直接进出口目前未产生直接影响，但在一定程度上存在着间接冲击。美国对来自中国的无缝钢管、特种船舶及零部件以及钻井平台及零部件进行征税，将会对其正在蓬勃发展的石油天然气勘探、开采和运输产生冲击，一定程度上会提升美国石油和天然气（尤其是页岩气）的成本，对中国投资美国的阿拉斯加和西弗吉尼亚两个大型油气项目的设备采购有不利影响，而这两个项目合同总金额达到了1267亿美元。

此外，美国对进口中国油气设备征税，会间接冲击到油气勘探、造船和海运业等方面。这种影响或将会对美国能源产能造成负面影响，在多大程度上会推高能源价格，则仍需观察。在特种船舶制造方面具有较大优势的韩国在这一方面或会成为受益者，而中国刚刚崛起的高技术造船业则可能需要做好承受一定冲击的准备。

目前，中美双方的贸易摩擦尚未波及服装、鞋类和通讯领域，但会加速业已进行中的服装产业链转移。服装的主要生产商在这几年已将生产基地逐渐从中国转移到东南亚和印度次大陆，2016年至2017年间美国从中国进口的服装和鞋类产品均出现3％以上负增长。越南2017年对美贸易顺差达到380亿美元，成为美国对外贸易第九大逆差国，服装产业链的转移功不可没。

手机行业的情况则不同。以苹果公司为例，其主要产品iPhone在全球布局生产，在中国大陆有358个代工厂，日本有137个，中国台湾有55个，韩国有34个。2017年，苹果公司中国代工厂的产值达20亿美元。在贸易摩擦的背景下，苹果的产业链要重新布局。这将会带来价格上升以及其余一系列问题。

如果仅就中美双方开出的征税清单来看未来谁会在这场争端中获胜，不免失之简单。但双方如将拟定的清单全部付诸实施，则都将会受到损害，这已经毫无疑问。或许也正是出于这个考虑，中美双方在出台清单时都在民生领域有所保留。而全球产业链格局也会因此发生一定程度的改变，某些国家的产品会受惠于此。跨国公司则不得不重新思考产业链布局问题，从而带来投资和就业领域的新变化。

不过从美方的清单来看，其所列征税的领域几乎全部是工业产品。而中国征税领域里的农产品主要是初级产品，同时，中国保留了从美国进口的第五大产品，即能源产品的征税权。中国自2016年才开始进口美国原油，在2017年中国从美国进口的能源总额增速为375％。它和农产品一样，也是属于比工业品更加容易替代的初级产品。从这个意义而言，中美之间的这场贸易角力已有高下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