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问题后，你知道应该去找心理医生。但在‘布什’号，没人敢这么干，因为你会被踢出现有的职位。吃抗压药有可能会被开除，还有的人会担心失去保密资质从而失去升职的机会”。报告显示，美现役军人自杀指数以年均6%的增速上升，自杀者多为士兵。“有效的预防方案，就是每一名军人、军属、普通公民都能识别这些前兆，并知道如何应对。”

美国海军“布什”号航母

 

2019年9月14日，周六，美国海军“布什”号航母上的航空兵文森特·福林自杀身亡。5天之后，“同坐一条船”的两名战友——电子技术员詹姆斯·谢尔顿和伊桑·斯图尔特也选择自杀。加上7月份自杀的机械师约翰·巴图列维奇，“布什”号航母在三个月内共发生4起自杀事件，成为大兵们的梦魇。

 

美国大片中，军人都是力挽狂澜的硬汉。风光之下却是疲惫不堪的躯体和心灵，越来越多的军人自杀案，似乎成为美军难以避讳的问题。

 

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让越来越多的美国大兵走上不归路？

 

2019年9月26日，美国国防部首次官方发布的美军《年度自杀报告》（后简称《报告》），里面包括大量数据，涵盖陆军、海军、海军陆战队、空军各军种以及现役、预备役、国民警卫队各作战力量。《报告》披露了2018年美国官兵自杀的相关数据及趋势，首次公开军人家属的自杀数据，总结了自杀防御策略和应对措施。

 

 

连续五年，“自杀指数”不断攀升

 

2019年8月16日，美国中央空军驻地肖尔空军基地再次发生自杀事件——二等兵克里斯托弗·詹姆士·罗顿被发现死于家中，尸检报告显示为自杀，这是自今年5月以来该基地发生的第三起自杀事件。据《空军时报》分析，在近五年中，自杀已成为美国空军的“头号杀手”；截至8月1日，今年已有78名空军士兵死于自杀。目前，这一数字还在增加。

 

2019年9月28日，即《报告》发布两天后，悲剧再次发生。美军奥福特空军基地的中士扎卡里·弗里克和妻子被发现在基地附近的家中死亡，现场证据表明，系其中一人开枪打死对方，然后再饮弹自杀，俩人的三个孩子自此变成了孤儿。

 

美军方决定正视自杀这一问题。9月底，在一封面向全美军的公开信中，美国防部部长助理斯图尔特恳切地说：

 

“针对军人和军人家属的自杀问题，国防部要下大力气解决。军人团体的健康、安全和幸福，对战斗力至关重要。”

 

2019年1月1日，美国防部成立了年度自杀报告工作组，作为国防部发布军人自杀数据的官方机构，其于9月26首次发布的报告，成本高达一百三十多万美元。

 

《报告》显示，现役军人自杀指数以年均6%的增速上升。2013—2018年间，现役军人的自杀指数从18.5增至24.8。不过，预备役和国民警卫队的自杀指数相对比较稳定，变化不大。

 

2018年共有541名国防系统成员死于自杀，自杀者多为士兵。其中现役部队、预备役部队、国民警卫队各有325人、81人、135人， 平均每10万人自杀人数分别为24.8人、22.9人、30.6人。总体而言，60%的自杀者为三十岁以下的男性士兵。自杀方式以枪支为主，60%—69.9%选择饮弹自杀。2017年， 9成自杀的现役军人都选择用自己的私人枪支自杀。

 

从历史数据的纵向对比来看，2012年美军的自杀指数为22.7，在当时为史上最高。该指数曾在2013年降至18.7，但随后就节节攀升，到2018年又创下历史新高。

 

美国国防部称，他们做了很多努力，包括建立专业团队、制定一系列防范策略、开发预防自杀的项目，已经放缓了自杀增速。但在触目惊心的数据面前，这些举措显得苍白无力。

 

从全国数据的横向对比来看，军人自杀率和全国自杀率都在不断增长。2017年美国全国自杀指数（统计人口为17—59周岁）显示，每10万人中有18.2人自杀。排除年龄、性别等因素重新计算后，现役部队和预备役部队的自杀率与全美自杀率相仿，但国民警卫队的数值仍高于全国水平。

 

军属自杀数据与全国数据基本持平。军属最新数据为2017年的数据，共有186名军属自杀身亡。男性配偶和女性配偶（18—60岁之间）的自杀指数分别为每10万人中29.4人和9.1人，而全国人口（18—60岁之间）自杀指数则分别为28.4和8.4。

 

对于报告中披露的数据，美国社会各界都十分担忧。国防部战斗力复原办公室执行主任伊丽莎白·凡·温克尔如此评价：

 

“尽管部队的自杀率并不高于全国，但是这一结果仍然不能令人满意，因为事情并没有像我们期待的那样发展。”

 

一条条生命的陨落，一个个悲伤的故事，留给家属和战友的是一生都难以抚平的伤痛。美国国防部长埃斯珀表示，虽然自杀率不断攀升是全社会的问题，但美军要走在全国前面，致力于解决这个问题。

 

“目前我们还没找到解决办法”

 

2019年9月25日，埃斯珀表示：

 

“（军人自杀）是个很严峻的问题，我们必须要直面它。我希望我们有办法阻止在军队中再次发生自杀，不过目前我们还没找到解决办法。”

 

在自杀报告发布会现场，来自军事网站的记者吉米问道：

“既然2013年的数据呈下降趋势，那就说明当年采取的措施卓有成效，那么为什么5年过去了，数据却仍然在增长，情况还越来越糟糕了呢？”

 

《报告》显示，孤单、压力、讳疾，是导致美军自杀的三大因素。

 

美军将全球纳入其军事责任区域，在全球范围内进行军事部署与行动。海军是其中的核心力量，可以迅速在全球各个位置进行指定部署。很多美军官兵不得不频繁驻兵海外，长期见不到亲友，饱受孤单寂寞、精神疲惫之苦。

 

一周之内3名战士自杀的“布什”号航母，就属于海外部署的海上作战部队。该航母属于尼米兹级核动力航母，威力巨大，部署的官兵多达五千人。资料显示，该航母从2017年1月21日从母港诺福克海军基地出发，一直在地中海、阿拉伯海以及北海执行军事任务。由于长期航行在海上，官兵的生活简单而枯燥。有些工作舱室还属于密闭空间，高温高湿，会让官兵产生焦躁、抑郁等不良情绪。

 

此外，工作时间长、压力大，还不能与亲友相聚，即便家属随军也有诸多不便，这些被官兵诟病的问题长期无法解诀，必定造成恶果。同时，部队内部经常轮岗，官兵如想升职，就要拥有在不同岗位、不同联合部队工作的经历，特别是海外工作经历，这势必推动军人主动寻求岗位轮换。

 

但是换岗也会带来许多问题：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同事；不同军种有着不同的文化，如价值观念、思维方式、风俗习惯等等，这都给奔赴新岗位的军人带来很多不确定性和潜在风险。在海外驻地，还得适应当地的气候、饮食，有时还得克服语言障碍。

 

对于军属而言，即便可以随军，也会产生很多现实问题。比如，配偶如果随军到新的岗位驻地，就会失去原来的工作。

 

国防部最近的一项调查显示：约25%的军人配偶处于“待业”状态，这一比例是2017年全美平均待业水平（4%）的6倍。不仅配偶工作不稳定，换岗还让孩子不得不转校。适应新环境，接受新老师和新同学，这对未成年人来说也是不小的挑战。种种因素，都使得美军官兵面临的工作和生活压力不断增加。

 

遇到问题时，官兵担心如果向上级报告或是主动寻求心理帮助，会给自己带来麻烦，这也是造成自杀频繁的间接因素。

 

 

据国防部预防自杀办公室称，他们提供多种可让官兵获得专业指导的途径，包括在线聊天、电话、短信息，提供24小时免费服务，并为咨询者保密。虽然这些沟通渠道可以纾解压力，但多数士兵仍然缺乏主动，不愿意公开自己的问题，甚至选择独自承受。

 

曾在“布什”号航母担任机械师、已退役的二等兵肖恩·皮考克向《新闻周刊》披露：

 

“出现问题后，你知道应该去找心理医生。但在‘布什’号，没人敢这么干，因为你会被踢出现有的职位。吃抗压药的话有可能会被开除，还有的人会担心失去保密资质从而失去升职的机会”。

 

另外三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布什”号航母退役士兵也提到了相似的情形。而在部队这一较为封闭的组织里，如果没有正确的引导和沟通，士兵的心理压力无法释放，长期积累下去，极有可能导致悲剧发生。

 

公开、主动地谈论自杀，

有助于预防自杀吗？

 

美国国防部究竟如何防控自杀这一问题呢?

 

陆军第三步兵师的牧师威廉·罗宾逊少校表示，

 

“有效的预防方案，就是每一名军人、军属、普通公民都能识别这些前兆，并知道如何应对。”

 

年轻士兵是自杀的高危人群，国防部将为他们开发一个培训项目，教授他们如何化减压力，并且如何将该技巧传授给他人。

 

此外，国防部还将教会官兵如何在社交媒体上识别自杀“信号”，辨识有潜在自杀倾向的战友，并给予他们正确的回应，从而降低自杀几率。这些信号包括自残或伤害他人、购买枪支或是致命性药物、谈论死亡或自杀、感觉生活无望等。

 

美军国民警卫队的自杀率最高，是军人自杀的“重灾区”。国民警卫队人力与作战局局长多恩·戴斯肯近日表示，今年7月，国民警卫队人力与作战局开发了一个名为“国民警卫队自杀防御及准备”的项目，旨在查找保护性因素、潜在风险和公布有效措施来阻止自杀，确保国民警卫队处于适当的战备状态。目前，该项目已经上线，效果正待检验。

 

国防部也与退伍军人事务部合作，开发了一个名为“退伍军人中心拓展计划”的项目，可以让驻地偏远的警卫队员使用退伍军人系统的医疗设施和资源，获取相应的行为健康服务。

 

在预防军人自杀问题上，军属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

 

国防部预防自杀办公室表示：他们将继续开发、实施相关办法，让军人家庭意识到整个家庭对于自杀所面临的风险，让军属帮助军人识别出他们处在潜在的危险之中，从而适当介入并阻止悲剧发生。

 

此外，《报告》中揭示了人们还存在着一些认知误区，如果能识别这些误区，就能够提升辨识力，提高官兵应对压力的能力，降低自杀的风险。

 

误区一

 

大部分自杀的官兵都有精神疾病。数据表明：50.8%的自杀者在生前并没有被诊断患有任何精神疾病，因此在“自杀”和“精神问题"之间并不存在必然联系。当然，精神健康出了问题可能会导致自杀，但这并非唯一原因。其他如经济状况、文化习俗、致命武器、媒体传播等多种因素，都会导致人们做出自杀的决定。

 

误区二

 

如果身边没有致命武器可以使用，那么有自杀倾向的人仍然会寻求别的途径完成自杀。然而大量研究表明：控制致命武器（如枪支）的获取和使用，使人们在想要自杀时找不到合适的工具来快速终结生命，那么他们极有可能就放弃自杀的念头。

 

误区三

 

谈论自杀会鼓励更多的人自杀，从而导致更高的自杀率。事实却是：公开谈论自杀，会为人们提供机会就某个不愿意主动提及的事情，来表达自己的情绪和想法，这样就可能获取外界的帮助和支持，从而减少自杀行为。

 

美军不仅公开谈论自杀，而且以自杀为主题组织了很多活动，来提高人们对于军人自杀的关注和认识。

 

“阻止士兵自杀”是一个非营利性组织，由3名退伍老兵在2010年组建。今年9月21日，该组织在北卡罗莱纳州举办了第四届“阻止士兵自杀"越野赛和趣味童车比赛，希望通过这些活动提振士气、提高战备水平。9月23日至27日，一群陆军士兵以“关爱老兵、防控自杀”为骑行主题，自发组织了自行车骑行，从田纳西州出发一直往西，终点为北卡罗莱纳州的最东端。沿线共设19站，代表自杀身亡的19名陆军退伍老兵，以这种方式向他们表示哀悼，并通过沿途宣传，号召人们多关爱老兵的身心健康。

 

1997年加入美国陆军、2006年退役的希瑟·亨尼·西，发现自己难以融入社会生活，于是决定自杀。幸运的是，她被退伍军人事务部相关人员及时发现并送去医院，捡回了一条命。

 

现在，她已成为退伍军人事务部的一名工作人员。她说：

 

“我很幸运，因为我还活着。现在再谈论自杀这个问题，我一点都不觉得丢人。我想帮助更多的人，每个人都会遇到问题，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懂，但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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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系国防大学军事文化学院讲师；来源：“察 网”微信公号，本文原载“国防大学”微信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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