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适应环境,不能让环境适应人”当代很多人把这句话奉为圭臬,但先贤们并不这么想。
我们今天介绍的这位先贤,生前两次被放逐到不毛之地,却从不甘认平庸,时时刻刻想改变社会。他去世时穷得没钱下葬,死后却被人建庙膜拜,他的思想千年后依然熠熠生辉。
这个先贤叫柳宗元(公元773年—公元819年11月28日),是唐宋八大家之一,唐代著名文学家、哲学家、散文家和思想家。
他家世代为官,他从小收到良好教育,幼年又随父亲宦游见识广博。21岁进士及第他认识了同科的刘禹锡,两人成了政治盟友和一生不离不弃的挚友,两人并称“刘柳”。
26岁博学宏词科考试中榜,开始进入上层官场,结识了肝胆相照的韩愈。他们两个一起倡导古文运动,是那个时代最璀璨的双子星,并称“韩柳”。
他本可以按部就班的升迁,但幼年亲历藩镇割据的战火,成年亲眼目睹社会的黑暗,他和刘禹锡一起加入以王叔文、王伾为首的改革集团,成为永贞革新的核心人物。
支持革新的顺宗身子骨不好,太子李纯在反对改革的宦官、藩镇支持下逼老子禅让,再次验证皇权诱惑之大,儿子都等不及老子咽气。
宪宗登基后对改革派大打出手,革新180多天就失败了。二王被贬为司马,不久王伾病死王叔文赐死,柳宗元等八人被贬远州当司马,史称“二王八司马”。
“南荒”永州深冬,33岁的柳宗元蜗居在龙兴寺,没有官员和他往来。
天不冷,心冷。
心一冷,看山是雪,看路皆白,飞鸟绝迹,人踪湮没。
一股悲凉之气涌起,诗人咏出这首《江雪》: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写完后他随手发下朋友圈,一千多年来一直被转发点赞。
他留下的诗作不算多,却和山水诗人王维、孟浩然、韦应物并称“王孟韦柳”,这首诗居功至伟。
在众多点赞中,挚友刘禹锡回了个私信:“太过孤绝,兄弟你可不能自伤过头!”
古代通信慢,收到这条信息时已经是春暖花开,柳宗元如被棒喝,怵然自省。
再到江边看钓鱼的人,悠悠闲闲,赶紧写了首《渔翁》:
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
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
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
心里看开了,天地到处都美啊!
贬官除了白眼外还有清闲,那就乐得结交当地士子和闲人,一起游历山水。玩一个地方写一篇游记,成了脍炙人口的《永州八记》,我们和初二学生一起来学习下其中最优美的《小石潭记》:
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闻水声,如鸣珮环,心乐之。伐竹取道,下见小潭,水尤清冽。全石以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为坻,为屿,为嵁,为岩。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
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
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明灭可见。其岸势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
坐潭上,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
同游者:吴武陵,龚古,余弟宗玄。隶而从者,崔氏二小生:曰恕己,曰奉壹。
心是静了,但看到社会丑陋,也是不吐不快,那就写写寓言吧。无才无德却身居高位仗势欺人,给你篇《黔之驴》:
黔无驴,有好事者船载以入。至则无可用,放之山下。虎见之,庞然大物也,以为神,蔽林间窥之。稍出近之,慭慭然,莫相知。
他日,驴一鸣,虎大骇,远遁;以为且噬己也,甚恐。然往来视之,觉无异能者;益习其声,又近出前后,终不敢搏。稍近,益狎,荡倚冲冒。驴不胜怒,蹄之。虎因喜,计之曰:“技止此耳!”因跳踉大㘎,断其喉,尽其肉,乃去。
噫!形之庞也类有德,声之宏也类有能。向不出其技,虎虽猛,疑畏,卒不敢取。今若是焉,悲夫!
这就是成语“黔驴技穷”的出处,此文和《临江之麋》、《永某氏之鼠》统称《三戒》,通过麋、驴、鼠这三种动物形象,借题发挥,揭露小人丑态,文章语言简洁凝练,以小见大,耐人寻味,不是今天“毒舌”学得会的。
他哀怜民生多艰,苛政猛于虎,《捕蛇者说》中感慨:
余闻而愈悲,孔子曰:“苛政猛于虎也!”吾尝疑乎是,今以蒋氏观之,犹信。呜呼!孰知赋敛之毒,有甚于是蛇者乎!故为之说,以俟夫观人风者得焉。
放逐蛮荒之地,一点权力都没有,他依然对社会治理展开积极的探索。
他的《封建论》对“分封制”进行了全面的历史的分析,雄辩地论证了郡县制的巨大优越性,肯定了郡县制代替分封制是历史发展的必然,提出“使贤者居上,不肖者居下,而后可以理安。”这篇文章被后人评价为“古今至文,直与《过秦论》抗席。”
他的《断刑论》批判了中国传统的死刑执行制度─“秋冬行刑”制,认为“赏务速而后有劝,罚务速而后有惩。”
他对哲学也产生浓厚的兴趣。
韩愈提倡儒家摒弃佛老,柳宗元的父亲有积极用世、刚正不阿的儒家品格,母亲又是信佛的,那就“统合儒佛”吧。
他写了《天说》批判韩愈天能赏罚的唯心主义天命观,指出天没有意志,不能赏功罚恶,“功者自功,祸者自祸”。国家的兴亡衰盛,个人的贵贱祸福,与天根本不存在互相感应的关系。
刘禹锡在两个好友的论战中坚决站在柳宗元这边,疯狂点赞之余还微博连发三篇《天论》支持他。
永州10年,柳宗元写下三百多篇诗文,头发白了身体坏了,但一个震古烁今的大家横空出世了。
815年(元和十年)八司马被召进京,命运似乎出现重大的转机,但刘禹锡玄都观观花诗激怒了宪宗和旧派朝臣,八司马再次被贬“五谷不毛处”。
柳宗元贬到偏僻落后的少数民族聚居地柳州当刺史,他却认为刘禹锡的播州(贵州遵义)更苦,刘禹锡还带着八十老母不方便,自愿和刘禹锡交换。还好好人裴度出手相助,把刘禹锡改贬连州了事。
刺史相比司马还有点权利,他更不消停了。
他亲手创办学堂,鼓励小孩积极念书。针对当地落后迷信习俗,他严令禁止江湖巫医骗钱害人,推广医学培养当地医生。
柳州恶俗,穷人借高利贷,到期还不起以至利钱超过本金,就永世沦为奴婢。他规定凡能出钱还债就可以赎身,还不起以劳役时间计算报酬,报酬和债款相抵就可取消奴婢身份。这一举动受到贫困百姓的欢迎,后来被推行到柳州以外的州县。
他更致力于改变陈旧的思想观念和思维方式。他使从来不敢打井的柳州,接连打了好几眼井,世世代代靠喝雨水和河水长大的柳州人,从此喝上了干净甘甜的地下水,生活方式改变也带动了人们思维方式的更新。
柳州城外有大片的荒地,他号召组织乡间的闲散劳力,开荒垦地,种树种菜,鼓励发展生产。他还重视植树造林,亲自参加植树活动。在位期间,整治街巷,修筑庙宇,并开发了不少自然景观。
韩愈在潮州八个月,让江山为他改姓。柳宗元在柳州四年,让柳州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后人尊称他为“柳柳州”。
819年(元和十四年)大赦,好人裴度再次相助,说服宪宗敕召他回京。但是柳宗元已经身患重病,十一月初八就在柳州去世了,享年47岁。
他死后无钱安葬,还是他上司给他出的丧葬费,儿女、文集一起托付给刘禹锡、韩愈等人。
他去世前曾说死后三年会成神归来,长庆三年(823年),柳州建庙祭祀他。韩愈为挚友撰《柳州罗池庙碑》
他完全模仿柳宗元的文风,先追叙柳侯柳州实政,再记柳民口述,认为他“生能泽其民,死能惊动福祸,以食其土”,痛惜大材不为世用。
他的祖籍河东,是华夏文明的摇篮,自古人才辈出。和他同时代的裴度是河东人,历仕三朝数度出镇拜相,文章也是顶呱呱。刘禹锡将他的文集命名为《河东先生集》,后人称没有在河东生活过的他为“柳河东”、“河东先生”。一个被贬谪的小官,在后人眼里比丞相裴度分量大多了。
命运多舛、英年早逝,对环境的适应能力真的很差。但环境再恶劣,他也不随波逐流,更不自甘沉沦,时刻想着改变环境。他死时身无分文,却给后人留下宝贵的物质、精神财富,千年来接受一代又一代后人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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