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好比一根魔杖,不同事物的各自的特点就会显露,各自的色彩就会透现。
有读书人,就会有书房;书读多了,就想拥有一间书房。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魔杖指向书房。阿根廷诗人、小说家博尔赫斯说:“如果有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图书馆太大,小小书房便足以抚慰我们疲惫的心。”他把书房比作天堂,无论外界如何喧嚣,进入这个小小空间,宛如到了一片净土,进入了美妙的极乐世界。
书房离不开书,翻阅世界发展史,西方的成书年代比中国晚多了。纪元初年,中国已出现“简”“册”等阅读物,而当时的欧洲,还是一个由口头文化支配的世界,几乎没有什么可供阅读的、可称为书的东西。古希腊虽然创造了灿烂的文明,可惜先贤们的灼见,散见于粗糙的莎草纸和羊皮卷上。莎草纸不是现代概念的纸,只是对纸莎草这种植物做一定处理而做成的书写介质,类似于竹简的概念,只能抄写,很难传阅。以后历史又进入从公元5世纪后期到公元15世纪中期的的中世纪时代。这段近千年的历史,是一个“无知和迷信的时代”,是一个“宗教的言论置于个人经验和理性活动之上”的黑暗年代,几无文化可言。翻阅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推出《外国名作家传》,厚厚的三大本,中世纪前仅查到一两位被称为“名作家”的入选此书。
以后修道院成为书面文化和拉丁文化的聚集地,刚开始时,僧侣们传抄的作品多为宗教文学,如《圣经》、祈祷书、福音书等礼拜经文。一直到6世纪时,中国造纸术传到西方,才取代了原始的纸草造纸术,慢慢出现了反映世俗生活的书籍。公元7世纪,一个名叫圣卡斯伯特的主教,在英格兰东北部写了一本书《斯托尼赫斯特福音书》,这是一本红皮的启迪人的福音之书。据说这是西方最早的一本纸质书,可它比中华最早的纸质书——东晋陈寿的《三国志》晚了近200年。
早在11世纪的北宋时期,中国就发明了活字印刷。印刷术作为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之一,曾对世界文明进程和人类文化发展产生过重大影响,更是直接促进了书房文化的发展。而欧洲各国虽受到中国印刷术的启发和影响,一直到文艺复兴以后,15世纪中叶活字印刷才发展起来。在这之前,基本上还处于蒙昧的中世纪时代。据说乾隆年间,在清廷任职的法籍画师、耶稣会教士伯努瓦·米歇尔,中文名蒋友仁,将中国造纸术绘制成图,寄回巴黎,从此先进的中国造纸技术才在欧洲传播开来。1797年,法国人尼古拉斯·路易斯·罗伯特发明机器造纸,从而超越了中国,学生反超了老师。美国出版家埃斯特尔·埃利斯写过一本颇有影响的书《坐拥书城》,这是一本介绍爱书人如何聚书护书、与书相处的书,其中讲到书房时,他是这样说的:“自十四世纪起,英国领地的大部分封建主都已读书识字。到了十六世纪,很多封建主都有了一些藏书,数量从十几本到上百本不等,不过要等到十八世纪,才流行专为藏书辟出一室。” 直到此时,书房才渐渐走进西方封建主的庄园,无权无势的知识分子还只能望书兴叹而已。
恩格斯这样评价意大利著名诗人但丁:“他是中世纪的最后一位诗人,同时是新时代的最初一位诗人。”笔者曾踏访过但丁的故居。他的故居在意大利佛罗伦萨的一条小街上,楼高三层,临街有一处空地,墙面上有一尊不大的但丁头像浮雕。故居的第一层布置成了但丁幼年和青年时期的生活情景;第二层收藏了他流亡时的材料;第三层则展示了世界各地出版他的各种译本,包括《神曲》的多种中文译本。就是不见书房。
我们将魔杖点向世界各国文人笔耕的书房,书房中有写字台,有书柜,也有椅子等。但由于东西方文化的不同,国情风俗的差异,书房文化也有诸多不同。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比如西方书房墙壁上多油画,没有中华那样的国画、对联;写字台上多雕像,没有中华那样的文房四宝;书桌上多蘸水笔,没有中华那样的毛笔;地板上多地毯,没有中华那样的青砖;书本中多了张藏书票,没有中华那样的鲜红印章;门楣上更没有中华那样的书房匾额┅┅,然而最大的不同,却是唯有中国文人具有为自家书房命名的传统。
书房名是书斋的眼睛,没有斋名的书斋,其文化内涵是缺损的。中国文人学子书房名的形式,几乎都是偏正式结构,前半部分是饱含主人志趣的修饰词,后半部分是表示建筑式样的名词。这个名词,常用室、庵、轩、堂、亭、斋、楼、阁、山房、书屋、草堂、精舍等命之。如吴湖帆的“宝董室”、沈尹默的“秋明室”,陆游的“老学庵”、范仲淹的“咒钵庵”,辛弃疾的“稼轩”、归有光的“项脊轩”,李清照的“归来堂”、尤袤的“遂初堂”,朱彝尊的“曝书亭”、元好问的“野史亭”,郑日奎的“醉书斋”、洪迈的“容斋”,徐乾学的“传是楼”、钟叔河的“风满楼”,高翔的“弹指阁”、戴敦邦的“墨香阁”,胡应麟的“少室山房”、陈介祺的“十钟山房”,张岱的“梅花书屋”、许宗鲁的“宜静书屋”,屈大均的“九歌草堂”、杜宣的“桂叶草堂”,邵宝的“二泉精舍”、张大千的“摩耶精舍”等等。林林总总的书房取名方式,形成一道中国书房绚丽多彩的风景线,这是中国读书人自信的显示。
我们再将目光转向西方。且不说没有独立书房的作家,就已有条件辟书房的文人而言,俄国大文豪托尔斯泰故居位于俄罗斯图拉州的雅斯纳亚·波良纳镇,是座庄园,很大,据说占地338公顷,故现称“托尔斯泰庄园博物馆”。托翁在庄园居住写作垂60年,但惜乎没有书房名流传下来。英国著名小说家狄更斯的故居在伦敦道蒂街,是一座三层楼建筑,现辟为"狄更斯博物馆",狄更斯就是在这里走上文坛,名闻天下的。其二楼原为其书房和客厅,也未闻有斋名传世。法国浪漫主义作家的代表人物“雨果故居博物馆”,位于巴黎市中心的孚日广场,雨果从1832年至1848年居住在此。书房在二楼,笔者参观过,也没见书房名。只见书桌很高,像个中国的五斗橱,长而不宽,上面放着摊开的纸和笔。令人奇怪的是书桌前没有椅子,原来雨果习惯站着写作,他的代表作如《巴黎圣母院》、《悲惨世界》等,都是站着写出来的。美国大文豪海明威故居坐落于美国本土最南端的小镇西锁岛,被称为“日落故乡”。这是一栋漂亮的别墅,里面有海明威的起居室、卧室、餐厅、厨房、卫生间,游泳池,还有他的两间书房,但同样没有名字。
再来看看一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的书房吧。他是爱尔兰诗人谢默斯·希尼,1995年,由于他的诗“具有抒情诗般的美和伦理深度,使日常生活中的奇迹和活生生的往事得以升华”,荣获诺贝尔文学奖,是公认的当今世界最好的英语诗人和天才的文学批评家。他是这样描写自己的书房:“从书房窗户望出去,正映入眼帘的是都柏林湾和霍斯头岬角的开阔海景。我的书桌是由一块厚木板放置在两个文件柜上而搭建而成的写作台。如果我有一个极其完美舒适的创作环境的话,我的写作灵感怕是会为此而消散不见了的。在10年前我添加了一个双面向的大书架,以解决我的藏书问题。书桌前是我儿子为我买来的黑啤,旁边是一个银质的威士忌酒测量杯。一杯下肚,思如泉涌。”书房很简陋,环境很优美,也无书房名,其写作大有“李白斗酒诗百篇”之慨。
对于条件较差的作家来说,更是不会想到为书房起名字了。法国作家巴尔扎克在被称为“鸟笼子”和“室中坟墓”的小阁楼中写出了《人间喜剧》,他把阁楼喻为藏储“伟大人物的阔口瓶”,就是没有给它起个像样点的书房名字。英国作家萧伯纳的工作室,是一间可以移动的斗室,天冷时可以让它朝阳,天太热时又可以把它推回到阴凉处,也没想到为它起个心仪的书房名。英国浪漫主义诗人雪莱以杉林为工作室,像一只野鸟似的置身洞里读书、写诗,哪里还有书房名可言。
参观作家故居,如果没有见到作家写作的书房 那是一件十分遗憾的事。参观卡夫卡的故居就遇到了这样的遗憾事。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大师、捷克著名作家卡夫卡的故居——黄金巷22号,位于布拉格一条很短的砖石铺成的街道里,十多平方米的小屋,已经改作了一家琳琅满目的书店,可以设想当年其写作环境是多么艰苦,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专门的书房供他写作,遑论什么书房名了。
(本文作者为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华文化促进会书房文化节研究中心副主任,本文选自《中华书房文化》一书;来源:昆仑策网【作者来稿】图片来源网络 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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