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言天上风云多变,人间何尝不如此。
3月11日,俄罗斯宪法修正案先后在议会下院(国家杜马)和议会上院(俄罗斯联邦委员会)以绝对多数高票通过。考虑到支持普京的政权党——统一俄罗斯党在议会中的独尊地位,这一投票结果并不令人意外。
然而让人颇感意外的是,新的修正案包含着一项关键条款,该条款重新拿总统任期说事,规定待新宪法生效后现任总统的任期归零,这意味着普京仍可以参加2024年及2030年的俄联邦总统大选。
该条款之所以让人意外,不仅是因为其出现的突然性,还因为它在很大程度上打破了人们之前的预期。
今年1月15日,普京向议会发表的2020年度国情咨文中建议修改宪法,核心的思想还是限制总统权力、增加议会权力,同时提高某些咨询机构的权力地位。
舆论普遍将其解读为这是普京为退位后设计的政治安排。
几天后之后的1月18日,普京在圣彼得堡与二战老兵座谈时再次表示,不会走苏联终身制的老路。普京认为终身制没有提供最高权力转换的必由之路,这是苏联国家落后、体制僵化的重要原因。
俄塔斯社2月19日报道,俄国家杜马宪法性立法与国家建设委员会主席克拉申宁尼科夫亦曾表示,不会取消宪法修正案中关于总统任期限制的规定,一个人至多担任两届总统。
然而风云突变,在3月10日出席国家杜马发表的讲话中,普京虽然仍不赞成取消总统任期次数限制,却并未反对将现任总统任期归零的提议,而是强调该提议需要经过宪法法院和全民公投的批准。
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内,普京的心思为何发生了如此明显的变化?这一转变又将带来哪些影响?
“普式”权力哲学的延续
此次新增加的议案是由“统一俄罗斯党”籍的议员、俄罗斯第一位女宇航员瓦莲金娜·捷列什科瓦提出的,她提出了两个修宪选项,或取消总统的任期次数限制,或把现任总统的任期归零。
由于普京明确表态反对前一个选项,而并未明确反对后一选项,议会两院通过的宪法案最终采纳了普京的意见。
2020年3月10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在国家杜马发表讲话
该法案明确保留了总统的任期限制,规定:同一个人不得担任俄联邦总统超过两个任期;同时又补充规定:限制同一个人担任俄联邦总统的任期,不包括修正案生效之时曾担任俄联邦总统和(或)正在担任俄联邦总统的任期数量,并不妨碍在该修正案生效之时曾担任俄联邦总统和(或)正在担任俄联邦总统的人参加总统选举。
由此可以看出,宪法规定的任期限制并没有变,变的是普京之前的任期都被清零了。虽然宪法修正案最终还要通过人民公投来决定其命运,但至少就目前而言,此番操作依然延续了典型的“普式”权力哲学:讲究权力运用的灵活性,同时又不触动制度的刚性。
早在2008年的“权力二人转”中,普京就明确地向外界展示了其“普式”权力哲学。
当时俄联邦总统的任期是每届4年,已满两届的普京将何去何从,成为世界关注的焦点。以普京当时的威望,彻底废除任期限制应该是最简单的操作。但普京并没有这么做,而是与时任总理梅德韦杰夫互换位置,通过巧妙地“人事操作”维护了制度的尊严。
当然,这样的操作在当时受到不少嘲讽,但相比于不少中东北非与拉丁美洲国家而言,此番操作对俄罗斯这个“战斗民族”来讲已显得极为“婉约”了。
“梅普组合”(普京和梅德韦杰夫)在俄南部索契市郊外的红波利亚纳滑雪场一起滑雪。(2010年资料图)
中东北非与拉丁美洲的某些“共和国”,或干脆直接取消总统任期,或干脆无视宪法的明文规定。1976年,突尼斯共和国的开国领袖布尔吉巴直接通过修改宪法,将自己确定为突尼斯共和国的终身总统,此时布尔吉巴已是73岁高龄了;玻利维亚的莫拉莱斯则完全无视宪法的规定(规定总统任期5年,可连任一次),在2014年直接第三次任总统,又在2019年开始寻求第四个任期,意图成为终身总统。
但无论是布尔吉巴还是莫拉莱斯,都没有得到善终,前者被发动政变的本·阿里取代,后者指被迫远走他乡。
通过对比,普京的“普式”权力哲学就显得更为高明——既要权力、也要制度,在不损害制度刚性的前提下实现权力的最大化。
参选的制度障碍消除了,而是否参加2024年的大选的主动权则掌握在普京手里,这无疑是普京目前的最优策略。接来下要解决的问题是,既然如此高明的操作符合普京的风格,为何不在1月初的时候就直接提出此番设想呢?
监护型政体的忧虑
种种迹象都可以表明,普京在1月初设想的“后普京时代”的制度安排,或许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为了解决强人退出的政治难题,普京可能受到纳扎尔巴耶夫的启发,试图以“半退”的方式退居二线,保持权力继承的稳定性与连续性。这从其加强议会权力、限制总统权力,同时提高咨询性机构地位的设想中就可看出。
俄罗斯总统普京(左)和哈萨克斯坦总统纳扎尔巴耶夫(右)。(图为2014年12月23日,俄罗斯、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亚美尼亚和吉尔吉斯斯坦五国总统出席在莫斯科克里姆林宫举行的欧亚经济委员会最高理事会会议资料图)
但是,这或许仅仅是普京自己的个人想法而已。在将这个主张抛出之后,国内外的各种因素显然制约了上述方案的可行性,使普京担心身居二线可能无法有效地控制局势。
首先,民间反对力量的存在,使普京担心未来的“一线”的继承人,可能利用民间的反对力量来挤压“二线”的权力空间。
普京在2000年上台之初曾喊出豪言“给我20年,还你一个强大的俄罗斯!”如今20年已经过去,可经济发展却依然不见太大起色。
这一点与哈萨克斯坦不同,哈萨克斯坦的人均国民生产总值从1991年的1512美元,增加到2014年的12276美元,名列中亚国家之首,21世纪的头十年更是保持了年均增速近8%的成绩。
纳扎尔巴耶夫因而拥有较强的绩效权威,加之其首任领导人效应,让其拥有较强的冲突调控能力。普京显然在这方面有些力不从心,无法发挥相同的功效,尤其是俄罗斯倚重能源产业的经济发展结构,进一步加剧了经济发展的脆弱性和相对不确定性。
其次,核心权力圈的内部张力,或许是留任普京的另一理由。
普京核心权力圈的成员,大都来自其以前不在同单位的同事,包括之前的国家安全部门以及圣彼得堡市政府等单位。这些权力精英无疑都对普京较为忠诚,但不排斥他们彼此之前存在某种张力。
当普京在位时,这些权力精英尚可实现表面的团结。而一旦普京退位,这些精英之间的张力可能就立即会凸显出来。
这种困境有点像民国初年的北洋军阀,北洋军阀的高层精英虽然都恩庇于袁氏,但彼此之间却面和心不和。袁世凯在任时,北洋精英尚能实现表面的团结,一旦袁氏不再,段祺瑞与冯国璋等人之间的矛盾就凸显出来。
再次,从国际格局来看,动荡不安的局势,也让普京担心身居二线可能无法有效控制局势。无论是近期与沙特围绕产油政策之争触发的“经济风暴”,还是与北约之间长期存在的地缘政治竞争,都可能加剧了普京的忧虑。而在东西方之间左右逢源的扎尔巴耶夫,在这方面的压力就小多了,可以让其放心地退居二线来发挥其影响。
“后普京时代”还是“长普京时代”
修宪的措施,为普京在2024年的参选扫除了制度障碍。但也仅此而已,至于四年后普京是否会真的参加总统选举,目前则仍是未知数。
因此要说普京彻底放弃了监护型政体,同样言之过早。普京虽然深知效仿扎尔巴耶夫存在种种困难,但与苏联时期的终身制相比,监护型政体仍不失为一种更有效的选择。
左右为难之际,普京现在思考的或许是,要将未来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有选择毕竟比没有选择强。至于最终选择哪种模式(参选总统还是作为监护者),现在还不用着急,一切依现实的发展而定。
用普京自己的话来说,无论如何,他都会任职到2024年,到时候看看形势如何发展。因此2024年之后会迎来普京退位的“后普京时代”,还是会延续普京继续执政的“长普京时代”,就只能留给时间去解答了。
作者 | 张建伟 南风窗新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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