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特朗普3月8日签署命令,对进口钢铁和铝制品全面争税,挑起中美贸易争端以来,已过了整整一个月有余。
这一个月间,国内舆论场的各种声音:既有盼中国战的,怕中国不战的;也有劝中国和的,怕中国不和的,各执己见,吵吵嚷嚷。
有网友挖出吴宓日记中记述陈寅恪在抗战初期的观点,什么“中国之人,下愚而上诈”,“抵抗必亡国,屈服乃上策”,“将来或可逐渐恢复,至少中国尚可偏安苟存”等等,来证明主和派在历史上的可笑和怂蛋。
陈寅恪的看法并不算稀奇。在外部势力的强大压力前,战还是和,是事关国祚的大事,这样关键的讨论在中国历史上,除了抗日战争这一次,还有两汉对匈奴和战的讨论,两宋对辽金元和战的讨论,以及清朝对英法联军、八国联军以及日本的讨论。
在这三次之中,又以两汉的讨论最特殊,最有意义。
两汉是唯一在和谈中坚守住原则,不割地,不大规模送钱的(相比宋清的程度)。
两汉是唯一逆转了敌我形势,并最终成功解决问题的。
敌人的态度最有发言权,西晋时期“五胡乱华”的主要势力刘渊,给自己政权上的国号叫“汉”。
刘渊是匈奴人,是把匈奴带向强盛、率兵四十万困刘邦在白登山、写信让守寡的吕后来跟自己凑合过的那个冒顿单于的直系后人。
让敌人的后人以上自己的国号为荣,大汉什么水平?
大汉是怎么做到的?
和战之争
以结果而论,主战与主和都能从汉朝历史中找到大量对己有利的证据。
汉武帝本人晚年曾对大将军说:在他登位时,汉朝仍然处于制度草创期,外部面对巨大威胁,如果他不变更制度,后世无法;如果他不出师征伐,天下不安,为此不得不劳动民力。
因此,武帝有着强烈的责任感,要在他这一代彻底解决匈奴边患问题,为汉朝打出一个和平发展期,不能把这个问题留给后代。
汉武帝对匈奴的全面作战,成功使得汉匈攻守形势发生了逆转。
西汉初期疆域图
在武帝以前,匈奴基本形成了军事上压制汉朝,经济上依赖汉朝的格局。由于战争和掠夺带来的好处远远大于和谈和贸易,每过几年,匈奴就要大兵压境,斩杀官吏、掠杀百姓、抢劫财物、牲畜,战火直达首都长安城下。
汉朝立国70年,在对匈奴反击中屡战屡败,冒顿写信调戏吕后,朝廷上下气的跳脚,舞阳侯樊哙要带兵十万去争口气,被季布赶紧拦住:你可拉倒吧,高祖三十万人都打不赢,你行?一句话全体沉默,最后只能由吕后回一封信说,我老到牙齿都掉光了(服侍不好你了)。
这牙齿哪里是老掉的,是打碎了往肚子里咽的啊。
而到了武帝以后,北边“数世不见烟火之警,人民炽盛,牛马布野”,和平局面打出来了。
在武帝以前,汉朝在国际上是没有什么盟友的。匈奴当时称霸西域二十六国,设专门的官员强迫各国交税、迁居、服兵役。西域以西直到罗马想与汉朝从丝绸之路作生意,必须以匈奴做中间人。
匈奴使节到西域各国,靠单于一封信就可以好吃好喝,汉使到了西域,不出钱就没饭吃,不自己买马就没马骑。各国官方对汉使更是躲得远远的。
而到了武帝以后,原本屈服于匈奴的这些西域国家,全部跑到汉朝这一边来了,甚至还帮着汉朝大败匈奴。可以说,没有武帝“凿空西域”,就没有以后千年时间中国从河套地区到新疆地区的大片版图,就没有丝绸之路。
汉武帝后西汉疆域图
更加重要的是,汉匈之争,是两个同样处于上升期的民族对生存权的博弈。
我们不要小看了匈奴,不要以为匈奴是松散的逐水草而居来去如风的原始部落。到冒顿单于手上,匈奴已经有强大先进的军事力量,完备的官制,清晰的职权分配。
以十进制划分军事单位等级的制度首创,成为后来游牧民族的典范,一直到努尔哈赤的八旗,也不过是拷贝版。
汉朝面对的是一个有高度组织纪律性、蒸蒸日上的政权,却没有走上宋、明的道路,不是匈奴不想踏足中原,是汉朝始终咬着牙坚持防守直到坚决反击,没有给匈奴机会。
汉武帝生生打断了匈奴的上升趋势,迫使匈奴不断从原先的控制区后退,内部陷入分裂,再也没有缓过气来。
在与强大对手的拉锯中,这个年轻的民族成长了。电视剧《汉武大帝》的片头语,“他建立了一个国家前所未有的尊严,他给了一个族群挺立千秋的自信”。这个评价是站得住的。
但是,武帝连年穷兵黩武所造成的后果,也是主和派的有力证据。
三十年的征战,“海内虚耗,户口减半”,朝廷想尽办法征税也填补不了巨大的战争消耗,国家除了广获珍器,多斩首级,没有得到多少实际经济利益,老百姓饱受徭役之苦,又碰上灾年,盗贼四起,道路阻塞。
司马迁批评他“疲秏中土,事彼边兵”,司马光批评他“有亡秦之失而免亡秦之祸”,这些批评不算过,他自己到晚年后悔,也下过罪己诏。
更关键的是,匈奴问题的最终解决,不是靠战,而是靠和,不在霍去病燕然勒石,而在王昭君出塞。是两国数代人的努力,才让汉匈真正享受到连续五六十年的和平局面,即使在王莽的错误政策导致局势紧张的时期,也再没有发生过大规模冲突。
那么,和与战,究竟谁对谁错呢?
战也是为了和,但和与和,不一样的。
汉武帝不是刘家的基因突变体,他的爷爷汉文帝人到中年,“赫然发奋,亲御鞍马,驰射上林,讲习战陈”。他是和而不忘战,时刻想着反击的。
至于和最终能够推动匈奴问题解决,也是以汉朝不怕战为基础。在武帝以前,是汉朝追着匈奴要求和;武帝以后,是匈奴追着汉朝要求和了。
同样的,宋朝刚刚立国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面临严重外患的局面,很早就开始讨论是战是和,朝臣给出的建议无非也是国内刚刚统一,老百姓比较疲惫,战争损失太大也得不到很多好处,我们先和谈把局势稳定下来以后再图复兴这样这样,皇帝也采纳了。
然后呢,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你看看北宋真、仁、英、神、哲、徽、钦这些个皇帝,哪个“赫然发奋”了呢?
你看看南宋高、简、孝、光、宁、理、度这些个人君,哪个“亲御鞍马”了呢?
影视剧中的宋徽、钦二宗被俘受辱
和与战,都不过是手段,不过是在不同的形势下,所采用的不同方法。
大汉所以不偏安,关键不在战还是和的选择,关键在汉朝人从上到下所抱有的斗志,关键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在面对逆境的时候,有没有一颗昂然向上、奋发有为的进取心。
有这样的进取心,一时的失败阻碍不了长远的进步;没有这样的进取心,一时的胜利也会拿来换了得过且过,在一种虚假的,不稳定的和平中装睡、沉沦。
少年中国
贸易战打响以来,不少人紧盯着特朗普的推特或者我们的表态,和自己预期的就得意洋洋,不和自己预期的就虚汗直冒。舆论在“中必胜”和“中必输”间摇摆,情绪在“马上打”和“正在谈”间跌宕,起起伏伏、患得患失,
唉,都冷静,说点别的吧。
刀哥很喜欢陈宝国的两部戏,《汉武大帝》和《大宅门》。
电视剧《汉武大帝》
刘彻与白景琦,都是性格乖张、敢想敢干、不走寻常路的主,但放入到片子的那个环境里,刘彻并不那么突兀,而白景琦总显得与他周围的人事违和。
年轻的刘彻身边,是同样年轻的卫青以及年纪更小的霍去病。
而年轻的白景琦身边,都是一干叔叔伯伯,就连曾锐意进取的娘,也成了经常挡在他面前的“封资修”。
更为关键的是,白景琦的中国,已垂垂老矣,而刘彻的中国,是腾腾向上的少年中国。
在刘彻的时代,世界刚刚在这个国家面前打开画卷,四方疆域只是模糊的概念,民族、文化、饮食、服饰、制度都处在不确定中。站立在那个时代的佼佼者们,是绝不会苟且偷安的,他们只会以少年般的精神气质,像轻骑兵那样迅捷飞驰,深入未知的大漠去寻找单于王庭,这是少年中国奋进的时代。
在少年中国的时代,进取就是它的主音符,在这样的时代,任何的后退都不过是战术性的,而前进都必将是战略性的。
我们应该具备这样的底气和定力。
汉朝与今天当然不可同日而语,但今天走在民族复兴路上的中国,难道不也是腾腾向上、万象更新的少年中国吗?
以这样的视野去看待贸易战以及今后可能迎面而来的种种挑战,可以清晰地看到,无论什么样的力量,都不可逆转中国向上的势能。具备这样的底气和定力,还有什么理由不选择相信我们的国家,拥抱时代的大势;还有什么好游移不定、患得患失;还怎么好拿年老昏聩的沉沉暮气,来套少年中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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