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礼院士：中医药如何为世界做出更大的贡献

点击：  作者：张伯礼    来源：上观新闻   发布时间:2021-07-23 08:59:35

 

 

古老的中医药如何焕发青春？中医药如何为世界做出更大的贡献？请听中国工程院院士、医药卫生学部主任张伯礼在央视“中国经济大讲堂”上的演讲。以下为演讲主要内容。

 

『中药现代化成就斐然』

 

在中药现代化战略启动之前，我们国家的中药工业产值只有200多亿元。到了2017年，经过20多年的发展，中药工业产值达到近8000亿元。从200多亿元到8000亿元，20多年增长了30多倍。

 

在中药现代化的过程中，中药的实验条件大大改善。在天津中医药大学的药学实验室里，现代化的实验设备可以让师生们获得从中药成分提取、分离、制备到药效评价等各个环节的实验数据，从而实现对中药定性和定量的分析。在中药成分的研究上，我国已经走到了世界的前列。

 

1996年，在刚刚启动中药现代化发展战略的时候，全国发表的关于中药的SCI论文只有几十篇，在全球仅占4%。到2013年，全国发表的论文达到3000多篇，在全球占34%。目前，有183个国家在推广和应用中药技术，我国和86个国家签署了政府间的协议，在海外建立了几十个中医中心，每年有几万名外国留学生在中国学习中医。在全球，共有约20万家中医诊所，从业人员达到几十万人，其中有一部分是华人，但更多的是当地人。

 

科学发展到今天，古老的中医药如何焕发出青春？答案是守正创新。守正就是传承精华，创新就是要把其他学科先进的技术方法吸收过来，为中药服务，让古老的中医药具有时代特色，达到当代的科技水平，更好地服务于中国人民、世界人民。这就是中医药现代化的宗旨。

 

 

张伯礼院士在演讲中。（由“中国经济大讲堂”提供）

 

『目前存在的两个主要问题』

 

中医药目前存在的问题主要有两个。

 

第一，要提升中药材的品质，也就是中药饮片的质量，让老百姓用上放心的药。中药产值从200多亿元发展到8000亿元，翻了30多倍，但是中药的天然资源并没有增长几十倍，所以野生的药材不够用了。不够用怎么办？就得人工种植。可是，人工种植与野生的毕竟不一样。一来我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积累，二来缺少技术规范。现在，我们提倡“三无一全”道地品牌药材。“三无一全”指的是“药材无硫熏加工、无黄曲霉毒素污染、无公害标准化种植，全程可追溯管理”。中药讲究的是道地药材，要保证药材基本的药效，让老百姓用上放心的中药。

 

第二，要提供更多的中医临床有效证据。中药有几千年的用药经验，这些都是非常宝贵的，但是还要拿出现代的证据来。中医体系应该用现代科学，包括用现代医学的知识来研究它、证明它，不但要说清它的药效物质，还要说明它的作用机理，要拿出过硬的循证证据。这是中医药国际化的基本前提。

 

我们的团队对1596种中成药做了临床数据的收集和分析，并建立了数据库，包括8万多篇RCT(随机对照试验)的论文和4000多篇荟萃分析。对每种中成药的临床数据进行分析，揭示中成药的作用原理，以保证临床合理用药，同时更好地把控中成药的质量。

 

复旦大学有一项关于老年重症肺炎的研究，对象为16个省市33家医院的675例患者。研究人员在西医标准化治疗的基础上加注了一种中成药“血必净”。研究发现，治疗28天后，用了这个药的患者死亡率降低了8.8%，相对死亡风险降低了35%。这就是循证的证据。

 

现在，我们已经对上百种中成药进行了这种严格的循证评价。我们希望中药企业能和医院、大学联合起来，明确每一味中药的临床定位：它到底治什么病？应该在病程的哪一个阶段介入治疗？和西药相比，它有什么优势？如何与西药一起发挥协同作用……把这些都搞清楚了，老百姓就会获益更大。

 

『统一标准，走向国际』

 

一个学科成熟的标志，就是要建立标准。所以，我们要在中医药人才培养上建立统一的标准。

 

首先，我们建立了中医本科学的标准。这个标准不是我们自己制定的，而是海外的专家和我们共同制定的。这是我们国家高等教育的第一个国际标准，现在已经被50多个国家和地区采用。

 

有了标准，还得有教材。我们又组织了海内外500多位专家来编写中医本科教材，花了4年时间，把教材编完了，又花了两年时间把它翻译成英文。2019年，这套教材终于完成了。在匈牙利召开的世界中医药大会上，我们正式把这套教材推出来，受到了广泛欢迎。

 

有了这套教材，有了标准，全世界的中医可以进行更好的交流。这也让中医药学造福人类真正走向现实，这是中华民族对世界做出的贡献。

 

中医药要让世界接受，先得有一个“户口”。2019年，世界卫生组织把中医药的病证分类纳入了世界病证分类第11版中，还专门增加了有关传统医学的章节。中医药正式接入这一国际主流医学分类体系。在这一章节中，中医药的病证名称、诊断标准、治疗药物都被写入其中。这样，中医药就慢慢地走向了世界，被很多人所接受。

 

『中西医各有优势，可以互补』

 

中医药学是中国古代的一种医学，它有几千年的历史，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在中华民族繁衍生息的过程中起到了很好的保护作用。但是到了近代，中医药发展遇到了很多困难。有人不理解它，因为中医药古、老、旧，就认为中医药不科学，这种观点太武断。

 

中医和西医各有不同的哲学理念。中医学的科学性不能用西医的科学标准来评价，因为它们是两套不同的体系。

 

我们来看一下中医和西医的比较。在思维方式上，中医强调的是象数思维、整体思维；西医强调的是直观思维和线性思维。在理论基础上，中医强调脏腑、经络、阴阳、气血；西医立足于解剖、生理、病理。从研究对象上看，中医更强调人的自我感受；西医则更注重人的器官、生理和病理的功能。

 

两者研究的方法、诊断的方法也有区别。西医更多依赖客观的检查；中医讲究“望、闻、问、切”，以外度内。西医强调化学药物、手术；中医用草药治疗，更强调的是整体治疗，包括针灸、按摩、食疗、药膳以及太极、八段锦等综合手段。

 

所以，这两种医学体系各有各的优势，它们的优势可以互补，但是不能互相取代。

 

丹参滴丸是治疗冠心病的中成药，有着西药不可取代的治疗效果。拿这种药到美国去注册，需要重新进行评价。美国的药品评价体系比我们严格，需要经过三期临床试验。第一期试验的重点是药物的安全性，第二期试验的重点是药物的有效性，第三期试验是对不同人群、不同剂量及该药物与其他药物的配伍进行临床研究。结果，经8个国家、127家临床医学中心对1000多名患者的研究，得出丹参滴丸具有明确疗效的结论。它除了能够扩冠，能够保护血管、保护心肌，还有中枢调节、抗炎等作用，综合作用不比西药差。

 

像这样的中药有多少呢？我们现在已经有几十种中药达到了这种水平。我想，随着中药现代化的发展，我们会把更多中药的药效、作用机理揭示出来，在疾病治疗中起到更多、更好的作用。

 

『中医的科学性不容置疑』

 

中医已有几千年历史，有人说，古方不能尽治今病。但是我认为，这一说法并不全面。

 

国际上所谓的传统医药，其领袖就是中医。中医传承至今有近5000年的历史，从没有中断过，在甲骨文上就有很多医学知识的记载。中医的理、法、方、药以及解剖、生理、病理，自成体系，非常健全。所以，中医直到现在也没有受到根本的颠覆，一直还在发展。

 

中医学的理念在今天看来仍不落后。现代医学的很多前沿方法和理念，包括精准医疗、预防医学、组合药物等等，和中医在几千年前提出的整体观念、辨证论治、养生保健、复方治疗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提法虽然不一样，理念却趋同。所以说，中医的理念并不落后，相对落后的只是技术，因为当时还没有出现先进的技术。实际上，在中医药发展的过程中，历代中医药人都把当时一些最先进的东西吸收到中医药里，为我所用。

 

过去，我们不清楚汤药里哪些是有效成分，哪些是不起作用的成分，所以我们现在提出了组分中药的理念。组分是指混合物中的各个成分，也包括有效的成分。中药的组分包括哪些？它有什么活性？有什么药效作用？把中药的组分了解清楚了，就能把不起作用的成分去掉，把有效的和次有效的成分留下来。我们在中医理论的指导下，把经典名方重新配成一个现代中药的复方，再进行药学研究，这就是组分中药的理念。

 

天津中医药大学的组分中药库里存放了6万多种组分中药的样本和信息，是目前我国最大的中药实体库。由于掌握了中药的有效成分和药效信息，研究人员可以根据疾病的特点和中医药古老配方的理念，有针对性地选择中药配伍，进行新药的创制研发，这样就大大增加了新药研发的成功率。

 

比如，有一种中药叫芪参益气滴丸，主要包括黄芪、丹参、三七、降香等成分。黄芪的组分也就是有效成分是黄芪皂苷，它能够保护线粒体，改善机体的免疫功能；丹参的组分是丹参酚酸，它可以控制炎症，抑制凋亡，促进血管新生；三七的组分是三七总皂苷，能提高免疫机能，也有保护血管的作用；降香油能抗炎。它们共同起到了治疗冠心病的作用。和阿司匹林做平行对照，我们发现两者疗效相当。

 

中医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它的核心内容、理论基础、哲学思想不变，而具体看病的技术几乎每天都在变化，这些不断变化的证候方药就是推动中医前进的内生动力。中医是一种科学，这是不容置疑的。

 

『发挥中药简便廉验的优势』

 

中医药还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简便廉验。“简”是操作简便；“便”是因地制宜，就地取材；“廉”是便宜；“验”是有效。

 

菲尔普斯是一位美国游泳运动员，他在里约奥运会上得了5枚金牌。当时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有他身上拔火罐的印记，被称为“中国印”。菲尔普斯一天要训练六七个小时，晚上肌肉酸痛，第二天早晨肌肉又变得僵硬，他要做很多准备活动预热，才能正式开始训练。自从拔火罐以后，他觉得人放松了许多，也减少了预热准备的时间，所以他就坚持拔火罐。

 

除了拔火罐这样简便有效的方法外，在中医的诊疗手段中，针灸也在实际治疗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临床医生研究发现，针灸可以治疗大约500种疾病，不仅能够治疗慢症，也可以治疗急症。比如针灸治疗高血压，它没有药物的副作用，同时，针刺血压达标，可以减少患者心、脑、肾的负担。

 

再举一个例子。中老年妇女经常得一种病，叫“压力性尿失禁”，也就是老憋不住尿。比较胖、比较高大的中老年妇女更容易得，因为腹腔的压力更大。这种病没有什么好的治疗方法，可以吃一种西药，但这种药有副作用，而且时间长了药效会减弱。但是，针灸可以进行有效的治疗。中医科学院的刘保延教授和他的团队用针刺治疗压力性尿失禁，效果非常突出。该成果发表在国际顶级医学期刊《JAMA》（《美国医学会杂志》）上，一时引起国内外轰动。这篇论文发表以后，有些国家把针刺治疗压力性尿失禁纳入了医保。所以说，中医一个很简单的方法，就解决了很多人的痛苦。中医的简便廉验可见一斑。

 

现在，看病难、看病贵是全世界普遍存在的现象。我们国家有中医药，中西并重。发挥中药简便廉验的优势，我们更容易用较少的投入使老百姓获得较好的医疗保障，给老百姓更多的医疗关怀。可以说，正因为有中药这个国粹，我们才能享受中医和西医带来的双重保障。

 

来源：上观新闻 头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