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1月14日这一天,毛泽东、周恩来还作出了一个重要决定:将豫旺堡让给王以哲。
王以哲是东北军第六十七军军长,也是张学良的亲信,东北军中最“亲共”的将领之一。这回他也在胡宗南部的南翼配合攻进,于是毛泽东、周恩来认为:“因胡宗南有向豫旺之由,不如让王以哲进豫旺”。让出了豫旺堡,给了王以哲一个“功劳”也给了他一个“缓进”的理由,如此,正在向心退却中的红军主力之左翼相对安全,更可以集中兵力专顾从豫旺县城(今下马关镇)追击而来的胡宗南部主力。而既或作战不利时,也可从这一“相对安全”之一翼南下作战。
这个决定对后来的“打击胡敌”,起了很大作用。
11月15日,中革军委致电朱德、张国焘、彭德怀、贺龙、任弼时,决定在豫旺堡、山城堡地区消灭胡宗南部一部,因为“不击破则不能南进,因敌将继续穷追”,并准备连续作战:“一、四、十五、三十一共四个军,应即在豫旺县城以东向山城堡迅速靠近,集结全力,准备打第一仗,消灭敌之北路纵队。二方面军到环县附近休息,准备作打第二仗主力。”[1]
同日里,毛泽东还两电朱德、张国焘、彭德怀、贺龙、任弼时,对与胡宗南部的作战打气鼓劲并提出部署意见:“蒋介石仍坚决打红军,与南京妥协一时难成,我们应坚决粉碎其进攻”,“目前两三天内,四方面军即在甜水堡、保牛[宁]堡集结,二方面军在毛居井及以北集结,一方面军在环县西集结,各兵团鼓动作战准备,胡敌东进时消灭之”。[2]
当日12时,中革军委再电朱、张、彭、贺、任,指出:
甲、敌既继续向我进攻,目前中心是打破敌之进攻,然后才能开展局面,才有利统一战线。否则敌以我为可欺,不但局面不能开展,与南京之统一战线也是不可能的。
乙、我有打破敌人之许多有利条件,敌情、地形、群众等方面都有利于我作战,粮食困难是敌我共同的。
丙、一切具体布[部]署及作战行动,各兵团首长绝对服从前敌总指挥彭德怀同志之命令,军委及总部不直接指挥各兵团,以便适合情况,不影响时机,战胜敌人。[3]
毛氏风格啊毛氏风格——面对强敌,就是和,也要以打促和。
1小时后,毛泽东、周恩来电告河西部队徐向前、陈昌浩,正式批准西路军西进:
徐、陈:
(甲)同意你们向凉州进。
(乙)新疆接济正准备中。
(丙)朱张白日来保安。
(丁)你们情况随时电告。
毛、周[4]
现在可以再来说道说道所谓中央“令西路军在永凉建立根据地的主要企图,是为了造成河东红军将与河西会合的假象,调动蒋介石的兵力扼控,以便河东主力红军东出或南出,进行大规模的战略转移[5]”那个揣测了!笔者认为,这个揣测是无端的,理由如下:
其一、“作战新计划”是一个酝酿中的征求意见案,征询意见的范围包括了三个方面军的代表人物,张国焘亦在被征询意见之列,他也未提出任何异议反而还继续要求西路军“独立开展局面”;
其二、“作战新计划”并没有要求西路军配合的内容,反而是彭德怀、毛泽东提出和准备以河东胜利来策应西路军;
其三、西路军在河东建立根据地起不到掩护河东红军主力南下的作用,“马家军”是地方军阀,维护自身利益高于一切,这个“高于一切”,不会被河东局面的改变而左右;
其四、“作战新计划”实际上在中共中央正式批准西路军西进之前的11月14日就已暂告搁置,后来也并没有实施。而既或付诸实施,河东原拟防堵西路军东返的敌军部队也会被为之调动,对西路军完成建立根据地和的西进任务反属有利;
其五、河东红军主力与西路军之间不仅隔着一条黄河,还有敌军重重,西路军在河西建立根据地,难以造成“河东红军将会合河西红军”之假像——除非河东红军主力选择“就地坚持”而不作他顾。
最后的事实是,河东红军主力的山城堡之捷,直接调动了毛炳文军东返。
这是谁在策应谁哩?
中央正式批准西路军西进的同一天——1936年11月15日,朱德、张国焘致电中革军委各首长,报告西路军情况——仍然是好消息:
毛、周、彭、贺、任、关、刘:
甲、徐、陈领导西路军胜利渡河后,数次与马敌作战以少胜多,敌伤亡较我颇大。计毙马敌旅长一、团长一,获轻机数架,迫炮四门。最近虽处在严寒结冰而缺衣环境中,士气仍旺。
乙、西路军主力最近在大靖附近休整、筹资。该地人户近万且丰富,粮、柴亦不缺。
丙、统一战线成绩颇好,争取马步青部工兵营三百五十人,二百八十枪参加红军。
朱、张[6]
然而刚过了一天(11月16日),“朱张”的口气却为之一变,变得紧张起来:
毛、周:
甲、毛炳文部可于巧日(十八日)渡河完毕,对西路军判断,认为我西路军已无再东渡可能。他们只有占领永昌、凉州地区,与新疆办好外交,背靠那方。
乙、我们须急设法帮助和策应他们,因他们太孤立,并须急打通远方,得到接济至关重要。
朱、张[7]
这个情况,“朱张”两天前致“徐陈”的那个“打气鼓劲”电提到了,但并没有太当回事,还是认为西路军能“独立”应对之,而彭德怀两天前也想到了,却提出了“帮助和策应”的行动设计和建议。而现在“南下”暂缓,“帮助和策应”西路军的唯一办法,其实就是两天后问世的“毛主席语录”:“只有战胜胡军才便开展局面,才是策应河西的好办法。”
[参见图6-1:敌毛炳文军西渡追击西路军、河东红军主力发起山城堡战役(1936年11月16日~11月22日)]
而“朱张”口气变得紧张起来那天,“徐陈”那边传来的信息却仍是一派“喜气洋洋”:
我西路军将古浪马步芳步、骑各一团完全击溃,当即占领古浪城,缴获极多,正清查中。又土门马步芳工兵一营已向我军投诚。[8]
当日13时,彭德怀定下在山城堡地区“打击胡敌”的战役决心:“豫旺县、豫旺堡以东山城堡、环县、毛居井地域人烟稀少,土寨亦多,地图与实地区又不符,极有利于我军作战。我们应在上述区域威胁该敌二三个师”,并开始调兵遣将:
各兵团分途在下列地区集中。
㈠三十一军集中张铁堡、保牛堡、小台子至山城堡之线,但山城堡不含。
㈡十五军团集中山城堡、水头、连湾堡。
㈢一军团集中洪德城、河连湾之线及其以西。
㈣二方面军集中环县附近加紧整理。
㈤第四军在甜水堡、萌城、古城堡地域,有迟滞敌进,掩护主力集中之任务,利用该甜水堡及其东南深沟、高山坚决抗击,因豫旺县到甜水堡七十七里,完全荒山,无人无水。
……
由盐池兰参谋长率领十五军团师、团参谋长及测图人员,分段绘甜水堡、山城堡、洪德城线五万分之一详图,侦察地形。一军团由李师长率领师、团参谋长或师、团长,侦察陈家堡、豫旺堡以东至洪德城、河连湾地形、道路,绘五万分之一详图,均限十八日完成。两军团高上级指挥员、侦察团均于十八日晚到洪德城当面报告,提出意见。[9]
上述部署中的第一和第五项,第二天就初见成效。
11月17日,胡宗南部第一师第二旅詹忠言部孤军冒进至甜水堡地区,红四军、红三十一军相互协同予以攻击,激战竞日,红军毙伤敌军600余人,还以步、机枪集火齐射击落了敌机一架,将敌军逐出10余里外。第二旅乃胡宗南部精锐,火力炽盛。黄昏时分,肖克等战场指挥员见已很难迅速解决该敌,遂主动撤出战斗,转入休整。
彭德怀后来感慨而言:张国焘“对胡宗南确实是怕,但四方面军是不怕的”[10]。
的确也是如此,红四方面军主力西渡之初,张国焘等欲渡而不欲战,只想过河不想打仗。早在红三十军的抢渡成功次日(10月25日),他就提前宣布“控制西兰大路十月份在我手中之任务已大体完成”,马上就蛊惑红四方面军首长“三军竞渡”甚至“全军西渡”,而且还要他们不受河东战局之“牵制”,待到一有国民党中央军追了西路军的尾,马上又惊慌失措声称他们“太孤立”!说他“畏敌如虎”那还真是一点也不冤枉。可正如彭德怀所言那样,张国焘怕国民党中央军,红四方面军将士却不怕!甚至就在“徐陈”率“三军竞渡”的同时,在甘沟驿以北的宋家河畔迎击南来北进之敌的红四军、红三十一军将士们,就给国民党中央军精锐劲旅第二十五师关麟征部官兵留下了深刻印象——据时任关部参谋长的姚国俊、关部第七十五旅第一四九团团长的覃异之等人数十年后回忆,这些骁勇善战的红色战士当时差一丁点儿就抓了关部第七十三旅旅长梁恺的俘虏:
有一位个子高大的红军战士冲入第七十三旅旅部,一把拉住梁恺的手臂,高声大喊:“二十五师的弟兄们!不要打内战了,和我们一道去抗日罢!”当时在梁恺身边的一位文职人员,吓得往后逃跑,当他见到关麟征时报告说:“我们旅长被俘了。”关立即打他一记耳光,并严厉责骂他:“不许你胡说八道!”据在场的姚国俊说,当时很紧张,怕旅长被俘的消息传出,影响军心。后来才知道旅部卫士从红军手中把梁恺抢了过来。[11]
这就是敌人眼里看到口中道出的红四方面军将士:生龙活虎,虎虎生风。
数十年后,时任胡宗南部第一师第二旅第三团第一营第二连连长的彭竹林老先生这样回忆了甜水堡的这场战事:
胡宗南把第一军部队集结在静宁附近,于1936年10月底开始由南向北前迸,遭到刚抵宁夏地境的红军(据说是红四方面军)的“腰击”。当时派遣第二团(团长杨定南,湖南醴陵人,黄埔军校第三期学生)打前锋。第二团刚进入固原县境某高地,忽听到前面发生枪声两响,该团一长即带着士兵两名,冲到尖兵连先头,打着望远镜,指挥尖兵连赴快迫击。忽又从其侧面打来两枪,就把这个连敌人的方向都没摸清的团长的性命结果了。事后,胡宗南追查这种枪声到底从何而来,始终没有查出。他很惊奇地说:“双方部队尚未接触,一枪未发,竟把一个年轻的团长阵亡,可惜,可惜!”同时,他很气忿地大骂第一旅旅长李正先指挥无能,敌情尚未弄清,就把一个团长给断送了。并指责第二团营连一长没有同仇敌忾的心户啧,看到直属长官阵亡,而不知道追上去复仇雪恨等等。
胡宗南恼羞成怒地向第一旅的官兵发了通脾气之后,抱着要替杨团长“报仇”的决心,第二天把他的老基本——第二旅第三、四两团(他当过这旅旅长多年),调在前面打前锋,并召集全旅连长以上的军官训话说:“共军由南到北,已是精疲力竭,弹尽粮缺,而且人员损失大半,巳成惊弓之鸟,没大力量了。由现在看起来,已是跑不动了。乘此他们跑得不远的机会,只要我们一刻不放松的穷追,一定把当面的这股共军消灭在黄河东南地区。”第三、四两团的官兵看到老旅长很相信第二旅的官兵,特地把第二旅调到前面打前锋,都认为很吃香,也就产生一种轻视红军的心理。
1936年11月间的一天,第三团当前卫,团长刘超寰洋洋得意地赶到同心城之萌城地方。他接到尖兵连连长易定的报告称:“前方山口发现敌骑七八人,已向北跑去。”刘超寰认为红军赶路都来不及了,哪还有抵抗的力量,因而他就不顾一切骑着一头大骡子冲到尖兵连先头,一面带着尖兵连紧追,一面传令后面各营部队跑步跟进。
迨尖兵连刚要上山岭,全团部队完全进入一小形盆地内(方圆约20里),尖兵连首先遭到红军伏击溃散,连长当场毙命。团长刘超寰也被击伤腿部逃命。这时周围山岭上红军杀声四起,如潮水般地冲下山来,前卫第二营被冲溃散。第一营尚未展开,营长陈文杞己负重伤,部队拥挤在一堆挨打。我第二营被阻隔在一条深沟以南,窜不过去。当时中校团附陈鞠旅用旗语联络,一再要我冲过去。当时我驱使驱使全营狼奔豕突地窜过沟去,和其他营靠拢在一块。但是红军的攻势越来越急,包围圈愈缩愈小,全团二千多人马,被套住像打疯狗样的挨打。这时,伤亡者遍地皆是,叫痛呼救之声不绝于耳,士气顿趋消退,盼望第四团(因该团在第三团后约10华里)来救援。但第四团又被阻在山口之外,只听到山外枪声比自己这方面还要激烈。当时处在将要受缚之际,团附陈鞠旅传令各营速将各营的四挺重机关枪由各营长直接掌握,集中使用。各连的六挺轻机枪集结在各连长附近统一使用。步枪兵一律待机把刺刀上好,手榴弹准务好,准备白刃战。所有集结的轻重机关枪,不发现敌人密集部队冲来,也不许随便射击。同时他还写了几句口号:“第一师不打败仗;第一师不当俘虏;共军抓住第一师官兵要活埋。”并要各连官长领头叫喊,或指定班长带头叫喊,鼓动士兵“同仇敌汽”。这样,又继续挣扎抗拒到黄昏时分,等到红军自动撤走了,该团残部才于深夜逃出山口,爬到几个小山头上,爬在地上做了一整夜的工事。混到天明,探知红军已走远,也由我统率到原阵地扫清战场,掩埋了阵亡官兵尸体200余具(其中也有少数红军士兵的遗骸)。
第三团在这次追击红军的战斗中,所受到的惩创,是从未遭遇过的损失,全团阵亡和失踪的下级官兵将近300人,团长以下受伤的官兵也有300来人。第四团在这次所遭受的打击,虽然不及第三团那样厉害,但是死伤人数,据该团的战报,也有二三百人之多。[12]
很惨淡啊!
当然,甜水堡之役在战术和指挥衔接上也存在一些问题,战斗发起也比较仓促,歼敌不多,红军的伤亡甚至还高于敌军(王宏坤《我的红军生涯》称:“这一仗本来可以打成一个歼灭战,却打成了一个消耗仗。虽然歼敌一部,但我军却伤亡七八百,其中三十一军四五百,我们四军二三百……”[13]),然而却成功地阻滞了胡宗南部的疯狂追击,给胡宗南精锐部队以迎头痛击,迫使其畏缩止步,为隔断和分散南、北两路敌军以创造歼敌机会赢得了空间,也为红一方面军主力在山城堡布设伏击战场赢得了时间:山城堡距萌城堡、甜水堡不过一天行程——这一带严重干旱,只有山城堡有一股“笔管粗的泉眼”,追至此间的胡宗南部主力干渴难耐,到山城堡安营扎寨以解饥渴疲惫那是肯定无疑的啦!……
尔后,红四军、红三十一军迅速撤向山城堡预伏战场。
与此同时,红二方面军部队也结束休整,迅速从环县北上,主力位于山城堡以南洪德城为战役预备队,红一军团一部则与红十五军团八十一师配合,向豫旺堡方向东北军第六十七军王以哲部警戒,准备阻援。
这是三军会师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战役协同作战,且已指挥统一,上下同欲。
“张总政委”再也无法上演“釜底抽薪”了。
河东战局的转机,终于要到来了。
注释
[1]《中央军委关于在豫旺、山城堡地区消灭敌北路纵队致朱德、张国焘、彭德怀等电(1936年11月15日)》,《巩固和发展陕甘苏区的军事斗争⑴》(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第854页,解放军出版社1999年12月第1版。
[2]《朱德年谱(1886~1976)·上》(新编本)第612页,中央文献出版社2006年11月第1版。
[3]《中央军委关于打破敌之进攻及统一指挥各兵团致朱德、张国焘、彭德怀等电(1936年11月15日12时)》,《巩固和发展陕甘苏区的军事斗争⑴》(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第853页,解放军出版社1999年12月第1版。
[4]《毛泽东、周恩来同意西路军向凉州前进和接济问题复徐向前、陈昌浩电(1936年11月15日13时)》,《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战史资料选编·长征时期》第885页,解放军出版社1992年8月第1版。
[5]徐向前:《历史的回顾》第354页,解放军出版社1998年4月第2次印刷。
[6]《朱德、张国焘关于西路军情况致中央军委电(1836年11月15日)》,《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战史资料选编·长征时期》第885页,解放军出版社1992年8月第1版。
[7]《朱德、张国焘设法帮助和策应西路军(1936年11月16日)》,《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文献卷(上)》第418页,甘肃人民出版社2004年7月第1版。
[8]《西路军占领古浪的捷报(1936年11月16日)》,《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战史资料选编·长征时期》第886页,解放军出版社1992年8月第1版。
[9]《彭德怀关于在山城堡、环县等地域歼敌的作战部署致各兵团并朱德、张国焘、毛泽东、周恩来电(1936年11月15日13时)》,《巩固和发展陕甘苏区的军事斗争⑴》(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第855~第856页,解放军出版社1999年12月第1版。
[10]《彭德怀在延安政治局扩大会议上的发言记录(1937年3月29日)》,原件存中央档案馆。
[11]覃异之:《宋家河畔遇伏记》,《围追堵截红军长征亲历记(下)》第301~第302页,中国文史出版社1991年1月第1版;姚国俊《关麟征部在陕甘阻击红军纪实》,《围追堵截红军长征亲历记(下)》第295~第296页,中国文史出版社1991年1月第1版。
[12]彭竹林:《第一师追堵红军的经过·节录》,《围追堵截红军长征亲历记(上)》第401~第402页,中国文史出版社1991年1月第1版。
[13]王宏坤:《我的红军生涯》第281页,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版。
(作者系知名历史学者;来源:昆仑策网【作者授权】,转编自“双石茶社”微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