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拜登政府“印太战略”在秩序观和战略观上与特朗普政府并无本质区别,都将中国视为首要战略挑战,以“自由开放”为名推行美国秩序理念、维护美国霸权。相对于特朗普的“美国优先”理念和单边主义执念,拜登政府“印太战略”更强调盟友、伙伴等小集团网络,同时在战略目标推进中更注重在外交、经济、军事乃至地区治理议题上多管齐下,对华展开全方位战略竞争。尽管会受到战略平衡、资源投入、盟友与伙伴及政策连贯性等多方面挑战,但是这一战略的推进可能在诸多领域对中国产生不利影响。
拜登入主白宫以来,将印太地区置于美国全球战略的重心,从外交、经济、军事等方面多维推进印太秩序愿景和战略目标。2022年2月,拜登政府公布《美国印太战略》报告,进一步明确了美国在印太地区的战略目标及近期政策举措。作为一项统筹外交、经济、军事及笼络盟友与伙伴的地区战略,拜登政府“印太战略”在实施手段与策略、行动方案及涉华方面都出现了一些新动向,将对亚太地区秩序、中美关系产生重要影响。
一、拜登政府的印太秩序观与战略观
“印太地区”并非一个约定俗成的地理空间概念。20世纪60、70年代,澳大利亚部分国际战略学者即已开始提出并使用这一术语,但直到奥巴马政府推行“亚太再平衡”战略前,“印太”并不为人熟知。为了维护美国霸权,特朗普执政后试图通过抬高印度牵制中国在亚太地区影响,开始在官方文件中正式使用“印太”一词,代替传统的“亚太”,指代从美国西海岸到印度西海岸的广袤地理空间。在美国带动下,澳大利亚、日本、印度、东盟以及部分欧洲国家开始采纳这一术语,并相继发布了相关政策文件。尽管执政理念、风格与特朗普迥异,但拜登政府在印太地区战略愿景和目标方面基本上萧规曹随,继续沿用了特朗普时期的“自由开放的印太”,并在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发布前颁布《美国印太战略》报告,体现了对印太地区的高度重视以及两届政府印太秩序观的延续性。2021年3月,拜登在与日本、印度和澳大利亚三国元首联合署名的文章中初步提出其印太秩序观。文章指出,美日印澳四国致力于“自由、开放、充满韧性和包容性的印太共同愿景”,“确保印太地区的开放与活力”。同年12月,国务卿布林肯在访问印尼时进一步表示,美国将推进“自由开放的印太:问题公开解决,规则透明公正,商品、观念和人员自由流动,治理透明,顺应民意”。这些言论诠释了拜登政府印太秩序观的基本内涵。《美国印太战略》报告明确提出要继续推进“自由开放的印太”,全面阐释了拜登政府的印太秩序观。它重点涉及三个方面:第一,鼓吹美式民主价值观。报告声称,美国将支持开放社会,确保印太地区各国政府能够独立地作出政治决定。美国将对印太地区的民主制度、自由媒体及市民社会进行投资,促进信息和言论自由,支持独立媒体,共同反对外来干涉和信息操纵。美国还将通过改进印太国家的财政透明度、反腐,并通过外交接触、对外援助及与地区组织共同行动,加强印太地区的民主制度、法治和民主治理,反对外来“经济胁迫”。不难看出,拜登政府将美式“自由民主”价值观作为印太地区政治制度和政治秩序的“准绳”和“标杆”,以推进地区自由民主、反对“外来干涉和胁迫”为幌子,抹黑、牵制中国,维护美国在印太地区的政治影响。第二,确保美国在印太海洋和天空的“自由行动”,制定网络等新疆域标准规范。拜登在与日印澳三国领导人联署的文章中指出,美国要确保印太地区遵守“国际法及航行自由、和平解决争端等基本原则”。布林肯强调,必须确保“陆地、网络空间及公海”的自由开放。《美国印太战略》报告进一步指出,美国将与志同道合伙伴一道确保印太地区的自由开放,确保该地区的海洋、天空的法治。报告还声称,美国将与盟友一道“支持东海、南海等印太海域的规则治理”,支持建立“开放、兼容、可靠和安全的网络”,促进“基于共识、符合价值观的技术标准”,推进网络空间“负责任的”行为规范。显然,拜登政府希望借助“法治、自由、开放及规则”旗号,确保美国在印太海空的自由行动,维护其地区霸权。第三,防范中国,维持有利于美国的“影响力平衡”。维护美国在印太地区的单极霸权,防止在全球和印太地区出现一个“旗鼓相当的竞争对手”,一直是美国的战略目标和对该地区权力分布的执着期待。防止“潜在势均力敌的竞争者出现,是(美国)国防部最重要的长期规划挑战”。2021年4月,美国情报总监办公室发布的年度威胁评估报告指出,“中国正在日益成为美国近乎旗鼓相当的竞争者(near-peer),在多个领域,尤其是在经济、军事和技术方面挑战美国,力图改变全球规范”。《美国印太战略》报告指出,“中国正在整合经济、外交、军事和技术力量,在印太地区谋求势力范围,寻求成为世界上最具影响力大国”,强调要在世界上“建立有利于美国、盟友及伙伴的影响力平衡,建立有利于我们共享利益与价值观的影响力平衡”。显然,拜登政府希望与“志同道合”伙伴一道,维护美国在印太地区的霸权,维持有利于美国的权力格局。总的来说,拜登政府的印太秩序观以“自由开放”为旗帜,要求地区各国在政治制度和价值取向上“向美看齐”,与美国保持一致;在海洋、太空及网络空间领域,以“规则、法治”之名确保对美国的“开放与自由活动”;以反击“中国挑战”为名维护美国在印太地区霸权和有利于美国的权力分布。实际上,这是以“自由开放”为名行霸权之实的霸权秩序观。在这一霸权秩序观下,拜登政府试图在印太地区推行“大国竞争”的零和战略观。《美国印太战略》报告声称,美国日益重视印太地区,是因为该地区面临“越来越多的挑战,特别是来自中国的挑战”。该报告在对华用词上较特朗普政府温和,少了“自由与专制两种不同世界秩序的地缘政治竞争”等刺眼字眼和对中国政治制度和执政党的恶毒攻击,甚至声称“美国并不寻求改变中国,而是要改变中国所处的战略环境”,但其基调不变。拜登政府依然将中国看作美国全方位战略竞争对手和在印太地区最严峻的长期战略挑战。国防部在提交国会的《2022年国防战略》中,将中国视为“最重要的战略竞争对手和(美国)国防部日益紧迫的挑战”,要“优先考虑中国在印太地区的挑战,然后才是俄罗斯在欧洲的挑战”。显然,拜登政府的“印太战略”观依然是以大国竞争,特别是对华战略竞争为指导思想,从中美战略博弈的视角审视两国在印太地区的互动,是典型的“你输我赢”的零和思维。相对于特朗普政府将重点放在军事安全领域,拜登政府“印太战略”在重视与中国地缘战略竞争的同时,还突出了经济、科技、非传统安全等区域治理议题,“照顾”印太盟友与伙伴的关切。美国的“印太战略”不仅仅是美国的,还是印太盟友的,与它们的愿景和期待一致。换言之,拜登政府的“印太战略”观既重视地缘战略竞争,也不忘区域治理议题,意欲在高政治和低政治议题领域与中国展开全面竞争。在这一战略观下,拜登政府提出了美国在印太地区的五大战略目标:构建自由开放的印太地区、建立广泛的区域内外联系、推动区域繁荣、提升印太安全和构建应对跨国威胁的区域韧性。具体而言,即政治上继续打着自由民主旗号抹黑中国,与中国在印太地区争夺政治影响和舆论高地;经济上通过印太经济倡议,确保美国在印太地區的商业利益与影响,防止中国通过贸易、设施和商业联通将印太地区变成中国的“经济后院”;安全上强化与盟友及安全伙伴的合作,组建形形色色排他性小圈子,通过“一体化威慑”和前沿军事部署加大对华军事威慑,维护美国在第二乃至第一岛链的军事优势和军事生存能力;在地区治理上,将应对新冠疫情、气候变化及非传统安全威胁作为提升美国国际形象、赢得与中国战略竞争的外交手段。任何大战略的制定与实施都要重视目标与手段的匹配以及资源的投入及限度。作为推进美国印太秩序愿景、维护美国印太霸权的地区战略,拜登政府“印太战略”注重统摄外交、经济、安全等多种手段,也注重联合盟友与伙伴,通过小多边、小集团方式推进战略目标。不仅如此,拜登政府还制定了较为详细的近期战略实施重点和路线图,并大幅增加国防开支,体现了实施“印太战略”的决心。(一)“三位一体”实施手段。拜登政府“印太战略”在实施上重视外交、经济和军事多手段齐抓共管,立体推进,而非单纯依赖军事手段。在外交方面,拜登政府重拾奥巴马时期的前沿外交理念,加大在印太地区前沿外交,提升美国在该地区的存在感。执政一年多来,拜登政府对印太地区展开了密集的外交攻势,不仅频繁与印太盟友、伙伴举行首脑双边或小多边线上线下会,副总统、国务卿、国防部长、商务部长、贸易代表等内阁高官也高频度出访印太地区,一改特朗普时期对该地区的外交忽视与冷落。《美国印太战略》报告提出“关注印太地区每一个角落,无论是东北亚东南亚,还是南亚和大洋洲(包括太平洋岛国)”,要在印太地区开设新的使领馆,特别是在东南亚和太平洋岛国。在经济方面,作为提升美国地区经济影响、对抗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的重要举措,拜登政府提出“重建更美好世界”(B3W)和“印太经济框架”。2021年6月,拜登在七国峰会召开期间提出“建设更美好世界”计划,强调西方七国及其他“志同道合伙伴”将加强协调,通过各自的开发金融机构投资撬动私人资本,聚焦气候变化、卫生健康、数字技术以及性别平等四大领域投资,部分满足全球发展中国家40多万亿美元的基础设施融资需求,更好地与中国“一带一路”倡议抗衡。同年10月,拜登在参加东亚峰会线上会时宣布,将与伙伴讨论成立“印太经济框架”,聚焦印太地区贸易促进、数字经济和技术标准、供应链弹性、清洁能源、基础设施及劳工标准等领域。《美国印太战略》报告进一步阐释了该框架的主要内容,即通过制定新的贸易促进规则特别是数字贸易规则,强化供应链安全和弹性,加强与印太盟友及伙伴在新兴科技领域的合作,维护美国经济利益。美国商务部长雷蒙多(GinaRaimondo)表示,拜登将在2022年5月访问日本时正式宣布发起“印太经济框架”。综上所述,拜登政府的经济倡议既注重硬基建,更强调软基建,力图与中国“一带一路”倡议展开全方位竞争,对冲中国经济影响。在军事方面,拜登政府通过“一体化威慑”强化在西太平洋地区军事存在和前沿部署,维护美国地区军事霸权。“一体化威慑”是美国应对21世纪安全挑战的全新军事理念,是运用所有军事和非军事工具,与盟友及伙伴紧密合作,共同应对挑战。“一体化威慑”将运用现有能力,建设新的能力,通过新的和网络化方式加以部署,量身订制应对印太地区的安全挑战。美国将与地区盟友及伙伴结成更紧密网络,更好地协调,加快创新,确保美国盟友及伙伴拥有需要的军事能力及信息手段。美国防长奥斯汀表示,“一体化威慑”将对胁迫、灰色地带及侵略等所有冲突行为进行威慑,包括加强东南亚等伙伴国的海上能力建设,提升与日本等军事盟友及安全伙伴的作战兼容能力,提升台湾应对“胁迫”的军事能力等。在《2022财年国防授权法案》中,美国国会拨款71亿美元实施“太平洋威慑倡议”(PDI),通过增加在印太地区前沿军事存在,强化与地区盟友及安全伙伴的防务合作与作战兼容能力建设,在第一岛链外(包括关岛、澳大利亚及印度洋的军事基地迭戈加西亚岛)进行更具有弹性和分散性的军事部署,强化美国及其盟友的军事威慑能力。2022年3月,拜登政府向国会提交了2023财年预算请求,其中国防预算请求为7730亿美元,比2021年生效的国防预算增加了9.8%。该预算“将中国日益紧迫的挑战视为国防部优先事项”,并通过“太平洋威慑倡议”加强在印太地区的“一体化威慑”能力。(二)“二三四五”实施策略。拜登政府高度重视盟友与伙伴,通过拉拢盟友与伙伴构建“以我为主”的“同心圆”和联盟伙伴网络是其推进“印太战略”的重要策略。拜登政府“印太战略”强调,美国的印太秩序观与印太盟友和伙伴紧密相连,美国要与盟友及伙伴一道,共同推进美国在印太地区战略目标。“只有建立适应新时代的集体能力,才能实现自由开放的印太。现在,共同行动是战略需要。”特别是,拜登政府希望借助双边军事同盟、美英澳和美日韩三边伙伴、美日印澳“四边机制”以及“五眼联盟”的“二三四五”联盟伙伴阵型,推进“印太战略”,维护美国霸权。美国在亚太地区的五组双边军事同盟是其“印太战略”的基石,也是拜登政府推进“印太战略”的第一组同心圆。2021年成立的美英澳三边安全伙伴关系以及美日韩三边安全伙伴则是第二组同心圆:前者通过向澳大利亚提供核动力潜艇技术加强三国防务安全合作,将防务触角延伸到南太乃至南海海域;后者通过加强防务磋商与情报共享密切关注朝鲜半岛局势发展,对朝鲜进行军事威慑。拜登政府还有意将美日印澳四边安全对话机制打造成美国在印太地区的首要区域集团,在“重要印太议题上言出必行”。拜登入主白宫后,不仅将“四边机制”升级为首脑级对话平台,还极大拓展了磋商协调的议题领域,并成立了气候变化、疫苗、关键和新兴技术工作组,加强四国在海上安全、气候变化、疫苗生产与分配、科技和供应链安全、基础设施等领域的磋商与合作。这是拜登政府推进“印太战略”的第三组同心圆。第四组同心圆则是老牌的“五眼联盟”。拜登政府高度重视这一由美国、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五个盎格鲁—撒克逊国家组成的情报联盟,希望其在美国与中国的竞争中发挥更积极作用。美国国会情报和特别行动小组委员会在2021年的一份报告中提出,“为了应对(中国和俄国)大国竞争,‘五眼联盟’国家必须更紧密合作,并拓展信任圈,吸收其他志同道合的民主国家”。该报告提议将日本、印度和德国吸收进“五眼联盟”。尽管扩容计划未被国会采纳,但拜登政府希望加强“五眼联盟”合作以应对“中国挑战”却是不争的事实。(三)“十大行动计划”。拜登政府印太战略报告制定了较为详细的近期实施计划,特别是未来一到两年涉及外交、经济、军事、治理和联盟关系等方面的“十大行动计划”,凸显对印太地区的重视和推进“印太战略”的决心。具体而言,外交上拓展在印太地区存在,包括在东南亚和太平洋岛国增设使领馆;经济上启动“印太经济框架”,重点关注高标准贸易、数字经济管理、供应链安全与弹性、基础设施投资、数字通信等领域;军事上重点关注台海局势,实施“太平洋威慑倡议”和“海上安全倡议”,通过美英澳三边安全伙伴关系向澳大利亚提供核动力潜艇;地区治理方面支持印太国家的“良治”与“反腐”,帮助太平洋岛国提升海域态势感知能力和基础设施建设;联盟关系方面加强与东盟关系,扶持印度地区领导地位,做深做实“四边机制”,扩大美日韩三方合作。
(四)资源投入。美国2022财年军事预算高达7777亿美元,比上一年增加5%,比拜登政府原先提出的7150亿美元高出600多亿美元。根据拜登政府原先提出的预算方案,面向印太地区的军事预算为660亿美元,包括51亿美元的“太平洋威慑倡议”。考虑到国会将“太平洋威慑倡议”预算增加到71亿美元,同时向印太司令部额外拨款5亿美元,美国对印太地区的军事投入至少達到685亿美元。在拜登政府向国会提交的2023财年预算请求中,国防预算为7730亿美元,其中用于实施“太平洋威慑倡议”的预算为61亿美元,以期进一步提升美国在印太地区的前沿军事存在。
相对于军事投入上的“大手大脚”,拜登政府对印太地区的经济投入十分吝啬,虽高调宣布了“印太经济框架”,但向该地区投入经济资源的意愿和能力都十分薄弱。除了2021年10月拜登在与东盟领导人举行视频峰会时承诺向东盟提供1亿美元资金,用于新冠疫情、气候变化及教育等领域外,拜登政府在2022年5月举行的美国—东盟特别峰会上仅宣布投入1.5亿美元,用于深化美国与东盟的经济、安全、卫生和人文关系。
拜登政府强调,印太地区已经上升为美国全球战略的首要关注地区,美国要集中外交、经济和军事力量全面应对“中国挑战”。拜登政府不顾国内外反对,于2021年8月从阿富汗仓皇撤军,目的也是为了彻底完成美国战略重心转移,集中力量对付中国。然而,俄乌冲突爆发表明,美国将中国视为最主要安全与战略挑战的战略定位与战略判断存在根本性错误,其“印太战略”转向也面临巨大挑战。俄乌冲突仍在持续,大国关系与国际秩序也将随之出现新一轮调整与变化,拜登政府实施“印太战略”的决心、能力和资源投入都将受到制约。(一)俄乌冲突带来的战略平衡困境。俄乌爆发的大规模军事冲突迄今已经导致数百万乌克兰人逃离国境,更多人流离失所。美国、欧盟和七国集团对俄罗斯实施了包括金融、科技、能源、贸易和核心决策圈在内的多轮史无前例的严厉制裁。美国国会通过136亿美元军事和人道主义紧急援助资金,向乌克兰提供30多亿美元军事安全援助,并计划再次向乌克兰提供400亿美元经济和军事援助。一些学者分析,俄乌冲突可能是二战结束以来国际政治最突出的事件,或将改变大国关系和国际政治走向。尽管拜登政府内一些官员声称,俄乌冲突不会改变美国对印太地区的战略重视和全球战略排序,但这一冲突的发酵及后续影响将极大牵扯拜登政府已捉襟见肘的经济与外交资源,使其无法全神贯注于印太地区。有学者认为,在可预见的未来,俄乌冲突“将成为几乎所有美国外交决策的观察棱镜”,“对欧洲的重新聚焦将不可避免地转移对亚洲的关注”。(二)美国与印太盟友及伙伴的分歧矛盾。拜登政府强调其“印太战略”充分考虑了印太盟友与伙伴的利益需求,是各方共同的愿景,但印太地区国家可能并不完全接受这一说辞。东盟对美日印澳“四边机制”心存疑虑,担心其对东盟中心地位构成挑战。“印太战略”强调要把“四边机制”打造成地区首要集团,显然会冲击东盟中心地位,进一步加剧东盟疑虑。东盟对美国突出中美战略竞争,把东南亚视为大国博弈的主战场也极为忧虑,不愿在中美之间选边站。柬埔寨民间社会组织联盟论坛项目计划部主任、柬中关系发展学会会长谢莫尼勒表示,东盟国家不愿在中美之间站队,希望美国继续保持军事存在,也希望继续同中国发展经贸关系;平衡路线或者现实主义立场是东南亚国家的一贯外交策略,美国不太可能像拉拢欧盟那样拉拢东盟去对抗中国,其“印太战略”在东盟很难“掀起浪花”。此外,作为美日印澳“四边机制”的重要成员,印度一向具有大国抱负和不结盟传统,不会心甘情愿作为美国“印太战略”的二传手和小伙伴。俄乌冲突爆发后,印度在拜登政府匆忙召集的美日印澳四国外长会和首脑会上,并没有跟随美日澳三国批评或反对俄罗斯,只是强调关切人道主义危机和要求通过谈判解决问题。在联合国关于俄乌冲突的多次表决中,印度也并未追随美国,而是和中国一道投了弃权票,这让美国极为不满,扬言要对印度此前购买俄罗斯S-400反导系统进行制裁,以儆效尤。这一插曲表明,美国希望借助东盟、印度等印太盟友与伙伴牵制中国实现自身战略目标,恐怕更多是一厢情愿。(三)资源投入瓶颈。作为一项覆盖整个印太地区,涵盖外交、经济、军事和非传统安全的地区战略,“印太战略”需要巨大的资源投入,特别是经费投入。然而,当前美国联邦债务已经逼近30万亿美元,国内基础设施投资、疫情救济及教育医疗保健等社会福利改革又亟需资金,拜登政府难以拿出真金白银用于实际推进“印太战略”中除了军事之外的政策议程。加之俄乌冲突及乌克兰人道主义危机冲击,拜登政府要向乌克兰及北约投入更多的军事和人道主义资源,进一步严重削弱其向印太地区的投入能力。拜登政府“印太战略”规划和行动计划能落实多少值得怀疑。(四)经济议程与印太地区需求脱节。拜登政府深知,如果其“印太战略”仅仅关注军事安全,忽视经济维度,则无法有效笼络该地区盟友与伙伴,难以与中国在印太地区展开竞争。毕竟,对于印太绝大多数国家来说,发展经济、增加就业、提高民众生活水平才是当务之急。然而,由于国内的贸易保护主义和民粹主义思潮影响,美国既不能加入或缔结新的多边自由贸易协议,又无法向印太地区投入足够的资金推进其经济议程。因此,拜登政府提出的“印太经济框架”及“重建更美好世界”更多强调贸易促进、数字经济规则和基础设施及通信标准的制定,而非资金的投入。 美国这些看起来“高大上”的规则和标准,更多是对美西方发达国家经验的“生搬硬套”,与东南亚、太平洋岛国等发展中国家的需求严重脱节。后者更需要的是资金投入和投资少、见效快、省钱管用的项目工程。正如一位印尼外交官所言,他对华盛顿能否兑现其为亚洲带来更多私人投资和基础设施建设资金的承诺表示怀疑,把希望寄托在美国官僚机构自我改革以取得更好的结果上是不现实的。(五)政策连贯性挑战。美国当前政治极化严重,尽管民主共和两党对中国的态度及对印太地区重要性的看法存在不少共识,但远非一致,在政策重点和实施手段上存在相当大差异。如果共和党在2022年国会中期选举中重新夺回一院或两院控制权、甚至赢得2024年总统大选,“印太战略”实施的节奏、手段与政策重点都可能发生重大变化。届时,遑论十年规划,即便是近期的行动计划都可能受到影响。尽管拜登政府高级官员强调“印太战略”不是一项“中国战略”,“中国只是该地区面临的挑战之一”,但美国关注印太地区正是因为“中国正综合其经济、外交、军事、技术力量在印太地区谋求建立势力范围,寻求成为全球最具影响力大国”。拜登政府“印太战略”在涉华方面出现的新动向及其政策推进,将对中国在印太地区的外交、经济、安全及战略利益产生不利影响。第一,增加中国周边外交阻力。如前所述,拜登政府对印太地区展开密集外交攻势,内阁高官足迹遍布印太地区各个角落。《美国印太战略》报告也强调听取印太盟友和伙伴的声音,将“印太战略”与盟友及伙伴印太愿景进行对接。报告提出的近期行动计划中,强调要加大对东南亚、南太的外交攻势,同时极力拉拢印度、东盟、南太岛国和韩国,关照它们的关切与需求,以集体力量和统一声音共同应对“中国挑战”。当前,韩国对美国“印太战略”的态度已经发生较大变化,在2022年2月12日发表的美日韩三边外长会谈联合声明中,不仅强调“三国对自由开放的印太持有共同看法”,欢迎美国新颁布的印太战略报告,加强三国在气候变化、新冠疫情、基础设施、供应链安全、关键和新兴技术领域合作,还首次提及台海“和平与稳定”。韩国新总统尹锡悦执政后,在外交上可能进一步倒向美国,并在半导体芯片、新兴技术和供应链安全及“印太战略”上全面加强与美日等国的合作。美国加大对东盟及太平洋岛国的外交攻势也可能对中国在该地区构成一定程度的外交压力。第二,对“一带一路”倡议等经济议程产生消极影响。拜登政府推出的“印太经济框架”特别强调与印太盟友与伙伴一道,强化贸易促进、数字贸易、网络通信及基础设施领域规则制定,加强在关键和新兴技术领域出口管制合作,重视半导体芯片、关键原材料与矿产资源、医药产品与设备等供应链弹性合作。这一经济框架的出台与实施,对中国在东南亚地区的数字贸易与能源、电力和数字基础设施建设、科技合作、供应链安全等都将产生消极影响,甚至会对中国加入《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及《数字经济伙伴关系协定》(DEPA)的谈判造成新阻力。第三,對台海、南海局势产生不利影响。拜登政府“印太战略”高度关注台湾问题。拜登政府多次渲染大陆对台武统“威胁”,为对台售武制造借口。美国前印太司令戴维森在2021年3月的国会听证会上声称,中国大陆有可能在6年或10年里武力攻台。现任印太司令阿奎利诺在同年3月提名听证会上称,印太地区最担忧的事情就是“中国大陆武力接管台湾”。拜登执政后,不仅延续了特朗普政府执政后期在台湾问题上的过激做法,抛弃美国政府长期以来在对台交往中的一些限制,更声称“要与域内外伙伴一道维护台湾海峡的和平与稳定,包括支持台湾的自卫能力,确保根据台湾人民的意愿和最大利益和平决定台湾未来的环境”。在拜登政府发布的印太战略报告中,将台湾列为美国在印太地区的安全伙伴,提出通过开发新军事能力和实施“太平洋威慑倡议”等措施,强化美国及盟友、伙伴的军事威慑能力,“慑止”大陆对台武统。2022年5月13日,拜登签署一份法案,“帮助”台湾获得在世界卫生组织大会观察员地位。这些做法,凸显拜登政府维持两岸分裂、“以台制华”的战略野心。拜登政府提升美台官员交流层级,加大对台售武,增强台湾所谓“不对称自卫能力”,向岛内台独势力发出了错误信号,不利于台海局势稳定。美国通过“一体化威慑”战略,强化在印太地区的前沿军事存在和新军事技术投入,频繁派遣军舰“穿越”台湾海峡,纠集日本、澳大利亚等盟友“关切”台海局势,将进一步加剧台海紧张局势,将台海变成中美军事斗争的前沿。拜登政府“印太战略”在南海问题上的举措也不利于南海局势的和平与稳定。一是通过“太平洋威慑倡议”和“海上安全倡议”向东南亚国家提供军事援助和海上援助,提升其海上能力和海域态势感知能力,实际上是鼓励东盟南海声索国的军事冒险行动,制造新的对立与对抗。二是强调所谓海上国际规则,要求中国遵守《联合国海洋法公约》和接受“南海仲裁”裁决,发布新的《海洋界限》第150号政策文件,怂恿越南、马来西亚等国将南海争端诉诸国际仲裁,是希望通过法律战、规则战和舆论战挑战中国在南海部分岛礁的主权与海洋权益,搅动南海局势。三是通过美日印澳、美英澳、美日韩等地区盟友及伙伴的小多边机制加大对南海问题的关注和立场协调,加大其他南海声索方的海洋能力和海域态势感知能力建设,与中国“打群架”,施压中国。四是派遣美国海岸警卫队进入南海地区与东南亚国家联合执法,帮助他们“保护”渔业等海洋资源,在南海地区搞美版“灰色地带行动”,侵蚀中国在南海的海洋权益。第四,恶化中国周边战略环境。拜登执政后极力拉拢域内外盟友伙伴介入印太地区,包括强化传统双边军事同盟、升级美日印澳四边机制、组建美英澳AUKUS三边安全伙伴等,在台海、南海等问题上向中国施压,搅动地区安全局势。2021年3月,英国政府发布《竞争时代的全球英国:安全、国防、发展与外交政策综合评估》文件,提出“印太倾斜”(tilttotheIndo-Pacific)政策,在经济、安全和价值观三方面更加深入介入印太地区。同年9月,欧盟委员会发布《欧盟印太合作战略》,提出增加在印太地区的接触,构建与美国、印度、日本等国及与东盟的伙伴关系,强化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应对全球挑战,促进民主、法治、人权等。2022年3月,美国与英国举行首次“印太磋商会”,强调双方致力于协调推进美国“印太战略”和英国的“印太倾斜”政策。加上此前法国、德国发布的印太政策文件,总体看欧洲在政策或战略层面全面加大了对印太地区的关注和介入。欧洲对印太地区的“转向”,连同美日印澳等国加强在印太地区的协调与合作,导致大国在印太地区的战略博弈升级。拜登政府的“印太战略”体现了美国的霸权秩序观和大国竞争的零和战略观。拜登政府拉拢盟友伙伴,组建形形色色的小集团,加大对印太地区的外交、经济和军事投入,本质上是为了牵制、抵消中国影响,维护美国地区霸权。然而,俄乌冲突及美国盟友伙伴对中美战略竞争加剧的担忧表明,美国将中国视为主要战略挑战的判断与战略既不符合其自身的全球及长远战略利益,也难以获得大多数盟友伙伴真心实意的支持,并将加剧地区紧张局势和中美竞争与对抗。2021年11月,习近平主席在与美国总统拜登进行视频会晤时指出,过去50年,国际关系中一个最重要的事件就是中美关系恢复和发展,造福了两国和世界。未来50年,国际关系中最重要的事情是中美必须找到正确的相处之道。作为历史、文化、制度和发展阶段都不相同的两个大国,中美两国存在分歧乃至矛盾十分正常,“过去和现在都有分歧,将来还会有分歧。关键是管控好分歧”。如果带着有色眼镜看中国和中国发展,以霸权秩序观和零和战略观审视中美关系,靠拉拢盟友伙伴组建反华小圈子围堵中国,那么拜登政府将难以走出前任留下的对华政策陷阱,也将给中美关系和地区秩序蒙上新的阴影。【本文为2020年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印太战略框架下美日印澳四国合作新趋势及中国对策研究”(项目批准号:20AGJ009)的阶段性研究成果。】(作者系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来源:昆仑策网,转编自“爱思想”,原刊于《国际问题研究》2022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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