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历史,美国在整个20世纪里所完成的最大的一个工程,就是建立了一个根据它的蓝图建立起来的、按照它的意愿运转的、并由它主导且进行改革的“国际秩序”。
布林肯的目的部分地达到了。他26日在乔治·华盛顿大学发表的对华政策演讲,在中国引起了一些迷惑,出现了一些不以为然的解读,认为美国的强硬不过尔尔,或者就是有心无力的表现。次日,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汪文斌在例行记者会上作了回应,指出这篇演讲实质上还是在散布虚假信息,渲染中国威胁,干涉中国内政,抹黑中国内外政策,目的还是遏制打压中国发展,维护美霸权强权。中方对此强烈不满,坚决反对。
这个强硬表态是对的,应该是看清了此篇演讲虽然表面上没有非常过激言论,而且非常明显地加了一些软化态度的修饰,但实际上已经暗伏杀机了。之所以挑衅的调门没有预计得那么高,应该解释为是时机上的考虑。一旦时机成熟,以这篇演讲的核心内容为基础,去掉软化态度和立场的部分,仍是可以直接释放出宣战信号的。首先要理解这篇演讲的核心内容是对中国这个“头号竞争对手”的定位。在演讲中布林肯讲了三个意思:第一,美国“必须捍卫并改革以规则为基础的国际秩序”。这一秩序是在两次世界大战之后建立起来的,但是70年后的今天,“国际秩序的基础正在受到严重和持久的挑战。”第二,国际秩序面临的“最严重的挑战”来自中国,因为“中国是唯一既有重塑国际秩序的意图,又有越来越强的经济、外交、军事和技术实力来实现这一目标的国家”。第三,中国获得这些实力正是由于自尼克松访华后近50年来“国际秩序”所提供的“稳定和机会”,中国甚至是世界各国中从这个秩序获益最多的国家,而中国却要破坏它。但是,之所以一些人在第一时间感到迷惑,是因为其中的每一个意思都同时加上了一些软化态度的修饰,但这些修饰不仅与核心内容的表达很不一致,甚至还有自相矛盾之处。在第一个意思中,布林肯一方面强调“国际秩序”对于美国的极端重要性,一方面却又说“我们不仅要维持使这些进步得以实现的国际秩序,而且要使其现代化,确保它代表所有地区大小国家的利益、价值观和希望;此外,它能够应对我们现在和未来面临的挑战,其中许多挑战是70年前世界所无法想象的。”而这句修饰实际上公开承认了国际秩序是需要世界各国共同参与维护和改革的,虽然没提中国,但中国理所当然包括在其中。这也正是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在回应时所指出的,“中国过去、现在和将来都是国际秩序的维护者。我们维护的是以联合国为核心的国际体系、以国际法为基础的国际秩序、以联合国宪章宗旨和原则为基础的国际关系基本准则。”在第二个意思中,他一方面强调中国是唯一既有意图也有能力重塑国际秩序的国家,对国际秩序构成了最严重的挑战;另一方面又声称“我们不寻求冲突或新的冷战。相反,我们决定两者都要避免。我们不寻求阻止中国发挥大国作用,也不阻止中国或任何其他国家发展经济或增进人民利益。”而这一说法也基本上符合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在回应时所指出的,“国与国之间要建立平等相待、互商互谅的伙伴关系,大国更要带头走出一条对话而不对抗,结伴而不结盟的国际交往新路。”在第三个意思中,他一方面强调中国近50年来的转变得益于国际秩序,且“地球上没有哪个国家比中国从中受益更多”,一方面又首先承认“中国的转变归功于中国人民的聪明才智和辛勤劳动”。这里的修饰痕迹更加明显,美国一直以来激烈抨击中国占尽全球化的便宜却不做贡献、“搭便车”、“修正主义”,甚至直截了当地说没有美国帮助中国加入WTO就没有中国今天的成就,但在这篇罗列中国“罪行”的演讲中,却又同意了中国一直重复的表述——中国今天的成就是中国人民自己干出来的。
整篇演讲余下的部分也是如此,时而冒出一句“硬话”,时而又补上一句“软话”或者与中国立场并不矛盾的话。例如,在重复了关于“人权”问题的陈词滥调并再次在台湾、香港、新疆、西藏等问题上散播谎言和虚假信息之后,又话锋一转,说“我们将继续提出这些问题,并呼吁改变——不是反对中国,而是维护和平、安全和人类尊严。”而这个表述与中国所说的“和平、发展、民主、自由、公平、正义是全人类共同价值,民主、人权都是历史的、具体的、现实的,只能从本国实际和人民需求出发,探求适合自己的发展道路”也有部分的一致。正是这些非常明显的自相矛盾,令人们产生了迷惑,也产生了怀疑。布林肯当然不是为了表示美国与中国在主要问题上看法一致而发表此篇演讲的。由于美国的对华政策表述需要让美国国内各个集团、包括美国海外盟友都收到清晰明确的信号,以完成立场的协调和力量的整合,因此不可能不包含真正重要的信息。而这个真正重要的信息不难发现,其实就是隐藏在他故意要修饰的那几个地方。重读一下他给中国定位的那段话,上述三个意思的核心概念就是所谓的“国际秩序”。但是注意!围绕这个“国际秩序”,布林肯在三个意思中全都使用了最高级的表达——美国将这个“国际秩序”视为最重要的事物,所以必须要捍卫并改革;中国过去50年从这个秩序中获得了最大的好处,但现在要破坏它;中国是世界各国中最有能力挑战这一秩序的国家,所以构成了最严峻的长期挑战。美国之所以必须要与中国展开竞争和对抗,归根结底是因为这三个“最”。
因为只要理解了美国在20世纪的历史就会明白,对于美国口中的“国际秩序”来说,这三个最高级表述已经是美国针对任何一个对手历史上空前严厉的“定罪”了,比起二战期间的德意日、冷战时期的苏联以及21世纪的“反恐战争”,甚至还要高出一个等级。回顾历史,美国在整个20世纪里所完成的最大的一个工程,就是建立了一个根据它的蓝图建立起来的、按照它的意愿运转的、并由它主导且进行改革的“国际秩序”。关于这个秩序与美国的关系,人们有很多说法,或从美国全球霸权的构成方面讲,或从美国这个国家的“平台”性质上讲。但如果认识到这个世界原本可以有多种不同的秩序,目前运行的这一种并非一个客观的“现实版”秩序,而是一个由美国全力捍卫的、全力排除掉了所有其它可能版本的“美国版”秩序,那么就可以明白,美国这个国家与它口中的“国际秩序”实际上是合二为一、无法分离的。或者说,美国就是“国际秩序”,没有了“国际秩序”也就没有了美国。追根溯源,美国完成建立一个美国版“国际秩序”的工程,是一个起源于汉密尔顿主义、并经由威尔逊主义一直发展至今的理想。20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对于两次都是后期参战并且收获最终成果的美国来说,都是它构建“国际秩序”工程的必经阶段。二战爆发之前,美国在对共产主义和法西斯主义进行了比较研究之后,得出了前者比后者对于美国的威胁更大的结论;但在二战后期,美国又决定“向魔鬼伸出手来”联合苏联打击德国;等到二战结束时,又开始推动构建东西方阵营并实施“马歇尔计划”重新联合前法西斯国家对抗共产主义。这表面上的反复,背后却是构建美国版“国际秩序”宏大目标的一以贯之。以“重建欧洲”为名实施的“马歇尔计划”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正如很多学者指出的,这一计划的真实目的就是重建美国占统治地位的世界政治经济秩序,以防止这个秩序之外的社会经济发展模式的壮大。而在当时,这个有可能颠覆并替代美国占统治地位的世界政治经济秩序的不是别的,就是在共产主义意识形态指导下的苏联模式社会主义经济。这才是他们所理解的共产主义,归根结底不是关于意识形态的,而是关于市场份额和主导“国际秩序”带来的超额利益的。战后的欧洲乃至整个第三世界其工业经济要素都需要得到“补充”,如果都不再补充美国的,而是补充苏联的,对于整个西方集团都将是颠覆性的。
5月23日下午,美国总统拜登在日本东京正式宣布启动“印太经济框架”(IPEF)。图自路透社所以,意识形态对于美国来说从来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一种非美国的主义一旦形成潮流并被众多国家接受,美国版的“国际秩序”将受到挑战。上个世纪60年代美国约翰逊政府期间,担任过国家安全事务顾问的W·W·罗斯托曾对工业化国家和不发达国家之间的关系作了如下阐述:“不发达国家的地理位置、天然资源和人口是如此重要:要是它们果真依附于共产主义集团的话,那么美国在这个世界上就会变成一个二等国家……总之,不发达国家的这种演变,不但严重影响到西欧和日本的命运,而且还严重影响我们的军事安全和生活方式。”这段话中的基本逻辑很清楚,是什么主义并不是最主要的,关键是这种主义所构成的竞争态势。如此来看情况就清楚了,无论是何种意识形态,也无论是哪个国家,只要是对美国版“国际秩序”构成了挑战,就等于是对美国本身构成了挑战。这种挑战不一定是指完全颠覆这个秩序,哪怕只是部分替代或者只是允许第三世界国家多一种选择,也是不能被允许的。按照这个“挑战”定义,中国的所作所为当然就是美国100多年历史上面对的“最严重的挑战”了。这种挑战的定义权在美国,与中国的自我说明和解释无关。布林肯演讲中的这些意思,美国及其西方盟国的情报部门、战略智库、主流媒体、军事-工业集团以及政客们都会明确无误地接收到的,因为这些意思在西方近现代历史中的上下文他们都非常清楚,不需要多做解释,而演讲中的其他废话他们就不用理会了。这才是布林肯演讲的真实面目,他的正面是一张眨眼甚至点头微笑的脸,背后却是一把拉开了枪栓的枪。这把枪,站在他背后的人全部都看到了,也都明白其含义了。
(作者系观察者网专栏作者,时政观察者;来源:昆仑策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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