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千慧：家国情怀铸义行

 

80多年前，浙南鳌江的宋上楠先生在鳌江狮子口沉船阻敌的惊世骇俗之举，以及他的生平义行，可以说是在家国情怀下对正义二字的最好诠释。

【宋上楠（1887～1965），字良材，号梓芗，浙江平阳爱国民族企业家】

那个夏天，浙南鳌江狮子口江面凿工凿穿船底的“咚咚”声好像至今还回荡在江面，仍能唤起历史的回音——

这是一个国力羸弱状态下无奈的抗敌方案——1938年的6月，烽烟在即。攻占上海后的日寇来势汹汹，计划侵犯浙南平阳等地。据悉，当时，从金华到瑞安的公路全线掘平，以抵制日军机械化部队进犯。而海上无法拦住日军军舰，政府倡议民众捐献大船，在鳌江口载石沉船，筑起水下“封锁坝”御敌于海外！

敌情，如鳌江口的浪潮，一浪紧似一浪。鳌江“宋元春砻壳行”的当家人宋上楠在街坊邻居口中一阵阵风声中，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该死的日本鬼子呵！”宋上楠先生一贯来生性耿介、豪侠仗义，他痛恨日寇的侵略行径，此时，一股同仇敌忾的怒气涌上他的心头，他想到居民惊惶失措，想到自家的砻壳行因战火受到影响，他心底揣度并暗下决心：日寇如此嚣张，百姓又在如此惊恐中过日子，如果家乡受到侵占，商行最大，资产最多，又有什么意义，既然政府有倡议，商号有大船，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捐出船只御敌！

一天，几个政府人员来到鳌江“宋元春砻壳行”厅堂，宋家大小家人和工人见状急忙全部屏退。来人就是和宋上楠先生商讨捐献船只，建水下“封锁坝”的事情的。一场以无私精神占主导位置的交流，很快实现了商洽结果。

人们惯常认为，商人，都是唯利是图者，如果能做到温州古代永嘉学派所倡导的“义利并举”，那就是离圣贤庶几无差矣！然而在这国难当头、敌寇侵凌乡邦的急难时刻，当听了政府人员的介绍，宋上楠迅即做出的决定直接让道义的天平获得倾向，他当机立断回答：“好办法，好办法，统统划去！”

此时，猫在门缝上张望的宋家房亲后生宋锵，一听到宋上楠嘴里下的决定，惊诧得后背冒汗：妈呀，全捐了，商行不开了，全家人和工人们今后日子怎么过呵！

宋上楠所说的“统统划去”的船只，是指当时时常停泊在家门口不远的鳌江七间坦江面的9艘和外借用的2艘三桅大船。这笔财产不是小数目呵，它共计载重总吨位约300吨，当时净资产约值2万余两银元。

这些船舶也是“宋元春砻壳行”的财富主体，它包含着宋上楠几多的创业心血。还在大革命年代，宋上楠积极参与党的工作。大革命失败后，宋上楠避难南洋时，在当地学得海底掏蛎壳烧灰技术，回家逐渐购置船只，利用这十几艘大帆船出海淘蛎壳，运回鳌江港烧成蛎灰出售而维系商号运转和家庭经济。平时，宋先生视船如命，安全意识极强，什么“人怕懒，船怕漏”、“小洞不补，大洞吃苦”之类的口头禅挂在嘴里。多年来，他一直过着清苦的生活，靠勤劳苦干积攒了手头这份财富，可谓是全部的家产。“统统划去！”商号何在、家业何存？无怪乎，宋家大小和戚友可惜和痛心。

当政府人员走后，宋家家人来到厅堂，眼泪汪汪地围着宋上楠，有的叫着可惜，有的在感叹以后怎么办，似乎在催逼着宋上楠给个回答。宋上楠神情凝重，坐在椅子上沉默了许久，最后，从他的嘴里嘣出了一句坚强的声音：“没有国家，哪有小家？！”

就这样，11艘大帆船，如在宋上楠先生矢志报国意志驱使下的“决死队”队员，一艘艘开往目的地，载上大石头，在一阵阵“咚咚咚”的凿板声中凿穿船底，自沉于江底，构成一道令日军恐惧生畏的坚固的水底“封锁坝”。

财产打了“水漂漂”，工人们获得加发的工资和路费，在好言抚慰下遣散了，商号歇业。或有人质疑宋上楠的生活态度和经营理念。但正所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回顾宋上楠的生命历程，其为践行公道义行有时又何惜生命，而遑论金钱财富？

早几年，宋上楠就受到进步思想的教育和熏陶。曾有一位志趣相投者有缘与宋上楠相识，他从广州毛泽东农民运动讲习所学习归来，他就是平阳县早期党员张培农。人生的观点，党的主张，革命的理想……两人一经推心置腹的交流，碰撞出思想的火花，宋上楠对人生有了新的认识。后来宋上楠就积极参加他们的农会组织，一起闹土地革命。

【宋上楠先生在南京中山陵（1951年1月）】

公道正义，往往招致反动顽固势力的嫉恨，大革命失败。而后在党组织的帮助下，宋上楠匆匆踏上了去新加坡避难的飘零之路。三年南洋生活，当人们看到宋上楠先生姓名之后多了一个“梓芗”的字号外，他生命中正气凛然、勇于担当的个性符号也更加牢固和鲜明了。

一边是为救亡图存纾困解难，一边有人在发国难财。此时，鳌江有奸商将大米、桐油等物资偷运出海，卖给游弋于鳌江口外海舰艇上的日军。

人性何以差距乃尔！中共地下党领导的“平阳青年抗日救亡团”搞清内情，告知了宋上楠等爱国进步人士。这还了得！抗日救亡思想“冰心玉壶”一般纯洁的宋上楠心底大怒。随即，鳌江杨爷殿、镇公所、县政府等地罢市、示威游行、集会声讨、请愿等抵制浪潮迭起。宋上楠先生被公推为两位请愿代表之一，前往政府部门表达意愿。记录签名时，形象昂岸的宋上楠先生大义凛然地挥笔写下“革命人民代表宋梓芗”九个力透纸背的大字。

最后，有走私桐油的奸商被惩处。

为平息风潮，国民党当局派兵逮捕了宋上楠。然而，正义的行动是任何势力都干扰不了的，地方的舆论和民众情绪激昂，政府当局只得释放宋上楠。

宋上楠出狱，乘坐河轮抵达鳌江埠头。埠头上挤满了群众，大家放鞭炮隆重迎接“革命人民代表宋梓芗”反奸斗争胜利归来。

此时，宋上楠先生觉得，这场面，是自己一生中的高光时刻……

【中央军委原副主席、国防部长迟浩田上将题名的“上楠亭”】

至今，时光流水般过去80多年，人们还深切记得宋上楠江口沉船阻敌、反奸斗争的精神风格和高大形象。平阳县、鳌江镇政府特地在鳌江出海口正对当年沉船处的狮子山腰上，建造了宋上楠抗日纪念园和纪念亭，中央军委原副主席、国防部长迟浩田上将欣然为纪念亭题名“上楠亭”匾额，以颂扬这种家国情怀下诚笃、坚强的道义。

【狮子山“上楠亭”面对的鳌江口主航道当年沉船处】

 

二零二二年元月于鳌江

（作者系温州日报记者、昆仑策研究院特约研究员；来源：昆仑策网【原创】，作者授权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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