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石｜徐向前、陈昌浩提出的一道“多项选择题”

 

 

数十年后，有人借这个“没完全看透”作了文章，认为林育英、彭德怀“言辞很过分”，并称“查遍这个时期的电报和其他文献中，不仅在四方面军领导人那里，就是在张国焘也都没有发现此类言论”[1]。这真是让人啼笑皆非：林育英、彭德怀这个“言辞很过份”还是从对张国焘最有利的角度作出的“无罪推定”，实际上张国焘比“不愿北进”走得更远更离谱，他干脆就要置“北取宁夏”于不顾，执着地嘱意于“西进”！——这在他的《我的回忆》中可是毫不遮掩地作了坦承，而且还自称是得到了红四方面军领导层“多数”的支持！

 

对此，西路军主帅之一的徐向前数十年后也并不隐讳：“过河后，中央决定打定远营。我们调查一下，定远营在阿拉善旗，是沙漠上的绿洲，地方那么小，这么多部队到定远营，吃、住都很困难，无法解决，那里四面都是沙漠，往哪里走啊！所以打定远营是不行的。我那时是积极主张西进的。[2]”

 

需要提请西路军史学工作者特别注意的是：这个时候，共产国际提供外援的接运地点还在宁夏的定远营（今内蒙古自治区阿拉善左旗旗治所在地巴彦浩特镇），还没有改在新疆的哈密或河西走廊西端的安西（今甘肃省酒泉市瓜州县），中共中央“夺取宁夏”计划也还在进行时！

 

林育英、彭德怀，还是把张国焘想得太好了！

 

不用上路线纲，不用算党性账，甚至可以不扯“大局观”，不搬“立场论”，就从为人行事的情理而言，身为红军总政委的张国焘如此随心所欲忽“左”忽右地上演“变脸戏”，拿着战争指导当儿戏，惹翻的恐怕也不只是一两个人吧？如此，他的“国焘路线”日后被批判被清算，他的“右倾机会主义”日后被揭露被打倒，哪里又还用得着尚未成为中共最高领导权威的毛泽东去煽风点火哩？

 

张国焘这次“釜底抽薪”的后果是极其严重的——甚至对河西的徐、陈所部也有影响。

 

此后的11月上旬，前敌总指挥部为贯彻执行“夺取宁夏”的计划，仍决心集中红一、二方面军主力和红四方面四、三十一军，在海原以北、同心城以西地区消灭胡宗南部一两个师，停止敌之攻势，但在麻春堡、关桥堡地区多次诱伏不果，而敌军则已进至靖远、打拉池、中卫等地，打通了增援宁夏的道路，也隔断了河东红军主力与河西徐、陈所率红四方面军西渡部队的联系。

 

朱德、张国焘10月28日20时电中所称的“若我不在海打线灭敌，敌将由海原、靖远、同心城、中卫线隔断我军，不仅攻占宁夏目的不能实现，却有被敌各个击破之危险”，恰恰就是因为张国焘不断变脸乃至釜底抽薪，变成了迫在眉睫的现实危险。

 

宁夏战役计划也濒临搁浅。

 

此刻，在河西的徐向前、陈昌浩进退两难，处境似乎也很尴尬。

 

10月30日那天，因尚未得悉海打战役部署已经因张国焘的“釜底抽薪”而遭致流产，毛泽东、周恩来曾电示红四方面军西渡部队：“九军、三十军暂控制眼井堡大路、三塘驿、五佛寺，休息待机”——这个地区正好位于黄河河道的“S”形拐弯的拐角处，也是“西去”与“北进”的枢纽。现如今海打战役流了产，红四方面军西渡部队是“向西”，还是“向北”，也就成了一个需要作出取舍的问题。而中共中央当时的企图很明显：集中河东部队主力，在海原以北地区打击敌胡宗南部，以停止南敌之进攻，尔后继续实现“宁夏战役计划”。

 

但徐向前、陈昌浩的想法却有所不同。

 

11月2日，徐向前、陈昌浩致电红军总部朱德、张国焘和毛泽东、周恩来，提出：“一、若主力能够速渡河，需此方带（待）接时，即向中卫、宁夏进；二、或单游击定远营；三、或以大部向平番、凉州、民勤方向发展，开展甘北苏区；四、无论向何方行动，此方三个军再不能分散，应集中使用。”“若主力不能迅速渡河，此方因各种关系，不便久停时，即我方决先向大靖、古浪，平番、凉州行，而后带（待）必要时，再转来接主力过河。目前大靖、土门、古浪、凉州甚空虚易袭，不缺粮，人多，均汉人，若不出动待敌迫近或布妥，在此方即陷于极大困难之境况中。”[3]

 

此间的“徐陈”显然已很清楚：正在被迫东移中的河东主力当下已不可能“迅速渡河”，所以该电所列出的那些“或……，或……”式的多重选择题，以及“目前大靖、土门、古浪、凉州甚空虚易袭，不缺粮，人多，均汉人”的有利环境，再加上“三个军主力再不能分散”的约束条件，在他们心目中的答案也已经有了显而易见的“唯一指向”——西进！

 

这似乎也是一个审时度势后的合理反应？“夺取宁夏”现在悬在半空，那么“开展甘北苏区”也未必不是一种选择！更何况，这不也正是此前张国焘等红四方面军主要领导人都孜孜向往过也策划过要去作为一番的一方天地么？然而，“徐陈”孜孜于斯时，不知是否想过这样一个问题：河西部队一旦西进，未遭打击未受遏制的河东敌军尾随而至填补空白且“迫近或布妥”，自己开出的那张“而后带（待）必要时，再转来接主力过河”的支票，是否还有兑现之可能？

 

其实，徐向前数十年后毫不隐讳道出的“打定远营是不行的。我那时是积极主张西进的”，就已经明白无误的表明：红四方面军主力“三军竞渡”之后，他们就已经无心于宁夏，而嘱意于“西进”了。

 

当日12时，毛泽东、周恩来致电徐陈，指示的方向还是宁夏：

 

你们率四方面军主力，暂以现地区为中心，向三面扩大占领区域，以一部占领永登，一部出通[皋]兰，大的方向仍前不变。[4]

 

那会儿彭德怀正在筹划海原战役，如果战役目的能得以实现，将胡宗南的进攻予以成功遏止，那么宁夏战役计划仍有实现之可能，所以中央此电中并未如前几日中那样要求红四方面军西渡部队立即向中卫“扫荡前进”——他们要根据彭德怀正在殚精竭虑筹措的“海原战役”结果来确定新的决心……

 

红军总部朱德、张国焘当天也致电徐向前、陈昌浩和毛泽东、周恩来，内容大致与毛泽东、周恩来电相似，其中“你们出宁夏须有三个条件”阐释得更加具体：

 

育英同志昨午到关桥堡，他带来国际和中央的许多消息，均是鼓励，吾人勇气百倍提高，他准备来会你们，并问你好。

 

甲、远方货物已准备好了，我们即电中央，转电去问明远方货物何时到达指定地点。

乙、你们出宁夏须有三个条件：

⑴你们能单独解决马鸿逵、马步青。

⑵海原战役的胜利。

⑶从一条山到宁夏露营一般地形、天候、敌情条件。

丙、我们估计五、九、三十军三个军必能单独解决二马，海原战役也有把握取得胜利。现在你们应加紧筹粮，制冬衣，问明情况等准备工作，在胜利开展后即迅速准备完成新任务。

丁、宁夏地区土砦、水沟多，须在战术方面大大注意。[5]

 

然而，就在第二天，“朱张”这个电报中言之凿凿的甲项，却出了大变故。

 

当然，这并不是“朱张”的过错。

 

注释

[1]夏宇立《夺取宁夏计划受挫原因探究》，《香港传真》2009年30期第38页。

[2]《徐向前关于红四方面军历史上的几个重要问题的讲话（节录）（1982年8月14日）》，《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文献卷（下）》第243页，甘肃人民出版社2004年7月第1版。

[3]《徐向前、陈昌浩请示行动方针致中央军委电（1936年11月2日）》，《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战史资料选编·长征时期》第858～第859页，解放军出版社1992年8月第1版。

[4]《毛泽东、周恩来关于红四方面军过河部队暂以现地为中心向三面扩大占领区域致徐向前、陈昌浩电（1936年11月2日12时）》，《巩固和发展陕甘苏区的军事斗争⑴》（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第828页，解放军出版社1999年12月第1版。

[5]《朱德、张国焘为林育英到关桥堡致徐向前、陈昌浩并中央军委电（1946年11月2日）》，《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战史资料选编·长征时期》第859页，解放军出版社1992年8月第1版。

 

（作者系知名历史学者；来源：昆仑策网【作者授权】，转编自“双石茶社”微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