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新生：腐败遮蔽了人们的眼睛

 

 

　　长期从事反腐败的理论研究，有一个问题始终令人感到困惑，那就是腐败究竟是制度原因还是个人原因？这是一个令人感到十分纠结的问题。

 

　　不少人把腐败问题归咎于中国的民主政治制度，进而向往其他国家的政治制度，这是一种看起来似乎非常自然的逻辑。在强调“民主是个好东西”的大时代，很多人误以为，只要实行了民主，就可以铲除腐败或者至少可以减少腐败。从理论上来说的确如此，在民主国家如果滋生腐败，那么，周期性的民主选举可以遏制腐败的蔓延，不同政党之间的相互攻讦，也会使腐败分子无藏身之地。

 

　　但是，腐败是基于人性贪婪而引发的社会现象。无论是在民主国家还是在非民主的国家，腐败现象都会出现。只不过在民主的国家，腐败会上升到更高层次，执政者会通过制定或者修改法律规则的方式，将自己的既得利益合法化；而非民主的国家则往往会借助于专制的手段，将国家财产据为己有。二者的区别就在于，前者是一种制度性的腐败，而后者则是一种非制度性的腐败。在西方民主国家，家族统治现象非常普遍，从法律的角度来看，这不是腐败，而是一种政治常态，但是，如果从结果的角度来分析，人们就会发现，当政治的聚光灯打在少数家族成员身上的时候，这样的腐败可能是最大规模的腐败，或者说是一种既得利益家族的合法腐败。正因为如此，如果试图以制度来遏制腐败，那么，最终很可能会种瓜得豆，缘木求鱼。

 

　　正如一些中国学者所提倡的那样，“民主是一个好东西”，“民主仍然是一个好东西”。但是，什么是民主，如何实现民主却大有学问。在一个社会转型国家，如果用暴力的方式实现民主，那么，最终很可能会陷入周期性地动荡之中，以暴力革命手段建立起来的民主政权很可能会以暴力革命的方式被推翻。从民主的具体表现形式来看，世界各国的民主形态多种多样，如果进行理论总结，那么，大体上可以包括以下几个方面：首先，必须尊重公民的基本权利；其次，必须建立民主实现的程序规则；第三，必须保障少数人的权利；第四，必须尊重民主的结果；第五，必须建立民主的救济性措施；第六，必须在民主选举的正式程序之外，允许公民表达自己的意见，赋予公民不服从的权利。从这个角度来看，绝大多数国家都实现了民主。

 

　　中国当前所面临的问题不是民主制度问题，而是公民民主权利得不到有效保障的问题。中国已经实现了周期性的选举，但是，中国民主选举存在腐败现象。换句话说，正是由于中国的执政团队存在腐败分子，才使得中国公民对中国的政治制度普遍产生怀疑。中国公民向往西方国家的民主制度，试图用西方国家的民主制度来代替中国的民主政治制度，以此来解决腐败问题，保障他们的基本权利。

 

　　中国的执政者之所以下大力气反腐败，就是希望在维护现有政治制度前提下，给人民希望，让人民对现行的政治制度重新树立信心。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是一个非常艰难的过程。这不是因为中国共产党的执政者缺乏“制度自信、道路自信、理论自信”，而是因为长期执政已经形成了庞大的既得利益集团，中国当前的腐败已经不仅仅是个人的腐败，而是集团腐败、家族腐败，或者按照中国共产党纪律检查委员会的说法，是一种集体塌方式的腐败。正因为如此，要想唤起人们的信心，让中国公民摆脱对西方民主政治制度的迷恋，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世界上没有完全一样的民主政治制度，对于从事法学研究的人来说这是常识。但是，对于普通中国公民来说，他们只看到了西方国家热热闹闹的民主选举，看到多党政治中不同政党之间的勾心斗角，党同伐异。他们对西方的民主政治制度充满好感，希望中国实现西方国家的民主政治制度。

 

　　回到问题的开始，究竟是制度产生了腐败，还是腐败让人们对中国的制度产生误解？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中国现行的民主政治制度是一个亟待完善的制度，中国民主政治制度中有许多“死循环”，如果不尽快完善中国的民主政治制度，那么，即使中国共产党的纪律检查机关下大力气反腐败，也未必能达到预期的效果。可是反过来，全盘照抄照搬西方国家的民主政治制度，也未必能够遏制中国的腐败现象，当前在中国基层民主政治选举中出现的腐败案件从一个侧面说明，当腐败成为保护个人利益最佳选择的时候，无论选择怎样的制度，都无法遏制腐败。

 

　　如果不能说服中国公民相信中国共产党能够铲除腐败，那么，就无法阻止越来越多的人向往西方国家的民主政治制度。中国共产党必须充分依靠群众，发动群众，通过增加人民群众反腐败的参与度，让他们树立主人翁的意识和责任感。

 

　　中国共产党的反腐败正处在历史转折时期。如果反腐败半途而废，那么，中国共产党将会丧失民心；如果中国共产党穷追猛打，将中国共产党内部的腐败特别是高层官员腐败一网打尽，那么，中国共产党将会在民主政治体制改革方面争取主动权。中国共产党的意识形态宣传部门试图通过批判西方国家民主政治制度，来强化自己执政的正当性。事实证明，这种“对抗性”的思维方式不足以消除中国人内心的疑虑。只有打开大门，让他们看到一个真实全面的西方国家，让他们了解西方国家在民主政治发展过程中发生的一切，他们才不会抱有幻想，才不会对西方国家民主政治制度产生不切实际的想法。世界任何国家的民主政治制度都不是完美无缺的。中国共产党必须真正有高度的“制度自信”，让中国人民看到外面的世界，他们才会有所比较，才会作出自己的判断。

 

　　中国共产党长期革命所形成的“对抗思维”，在中国共产党执政的过程中依然存在。一些中国共产党的高级官员不愿意听取不同的意见，他们害怕宣传西方国家的民主价值观会动摇中国共产党的执政基础，他们害怕介绍西方国家的民主政治制度会动摇中国的政治制度。其实，这些人不知道，闭关锁国才会让中国人彻底失去辨别能力。如果把中国公民看作是未成年人，害怕他们接触西方国家的意识形态宣传，因而千方百计地屏蔽信息，那么，将会有越来越多的中国公民以猎奇的心理，千方百计地搜集西方国家的信息。中国共产党应当以包容的胸怀，敞开国家的大门，让更多的人了解纷繁复杂的世界，让他们看到西方民主政治发展中出现的问题，让他们对中国民主政治的发展作出更加理性的判断。

 

　　可以毫不客气地说，正是由于出现了大规模的腐败，才遮蔽了中国公民的双眼。一些人分不清制度和制度实施中存在的问题，一些人把执政团队腐败问题看作是国家的根本政治制度问题，他们丝毫没有意识到，如果缺乏现代民主的意识，那么，即使引进西方国家的民主政治制度，也未必能解决腐败问题。中国的执政者在加大反腐败惩治力度的同时，一定要强调理论自信，让中国公民特别是中国的年轻人全面了解西方国家的民主政治制度，让他们在比较中增长见识，让他们在理性思考中逐渐形成自己的价值观，让他们对中国的民主政治制度有更加深刻的理解，对中国未来民主政治的发展充满希望。

 

　　（作者是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廉政研究院院长、教授；来源：昆仑策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