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锡忠：刚果（金）维和战地日记

【作者成锡忠】

刚果（金）维和战地日记

（2004年5月5-27日）

 

在国内一直忙于工作，我没有阅看任何关于刚果（金）和联刚团的材料。抵金沙萨后，我才逐步理解我的职位和工作。联刚团总部和各级组织机构异常复杂。我请我的前任详细介绍一下，他说你呆一段时间就会慢慢清楚了。我的职位英文的直译是“副资深观察员”，但圈外人怎么都不会知道究竟是何职务。其实，正确的能反映其内涵的，应该翻译成“副首席观察员”。我们办公室就两人，一正一副。我们这个部门是联刚团总部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这个部分可称为“军事观察员管理部”，与人事部和训练部一样，是作战支援部门。我们的任务主要有3项：一是对联刚团部署在刚果（金）全国各地的71个观察员队进行管理，并根据形势发展和变化的需要，提出部署调整意见；二是参与对新观察员的培训；三是经常到各战区视察观察员队，了解情况，提出处理意见，并向有关部门反映情况。

我的顶头上司是首席观察员，他是一位来自印度的上校。我曾经先后两次在驻印度使馆工作，长达7年时间。与印度军官合作，自然有许多有利条件。这位印度军官工作非常认真负责，任首席观察员已有9个月，因此已在数百号观察员中建立起相当高的威信，各战区首席观察员对他都非常尊重，也有点害怕。我刚上任，他就外出视察。视察归来后他说，“成，你也出去走走吧。视察一方，一方观察员队的情况就了解了。”外国人名在前姓在后，而中国人姓在前名在后。外国朋友都管我叫“成”，在他们看来，这是一种亲密朋友间的称呼。

先行何地，这是不需要思考的问题。中国在刚果（金）有两支维和分队：一是医疗分队，是联刚团的二级医院，有43人，部署在金杜；二是工兵分队，有175人，部署在刚果（金）东部与卢旺达边境地区的布卡武，其中的一小部分部署在布卡武以北的戈马和布卡武以南的乌维拉。因此，首行地区应该是我医疗分队所在地金杜或工兵分队所在地布卡武。

于是，我制定了首先到金杜熟悉情况的计划。刚果（金）全国没有一条像样的公路，联刚团驻各地部队之间的往来，唯靠联刚团飞机。联刚团在刚果（金）已形成自己的航空网络，飞机主要来自俄罗斯和南非。远距离的交通，有一架南非的波音-727；近些距离的地方使用螺旋桨飞机；战区司令部至各观察员队主要靠直升机。金沙萨至金杜只有每周二和每周四有飞机。我本想快去快回，周二去，周四归。因此，我订了5月4日和6日的往返机票。这里订机票，有专门的程序，都在电脑里操作，但不叫机票，而称为MOP（Movement of Personnel）。第一步填写申请单，第二步发送部门主官审批，第三步由部门主官发送交通部门主官核准，第四步申请人签字并发送旅客订票处。

五一节期间，我维和医疗分队派出11名男女队员，由闫敬军队长率领，为使馆同志查体。正巧，5月4日，我与这11名返回的医疗队员同行。可在金沙萨机场，南非的波音-727飞机出了故障需要检修，最初通知需要等待一个半小时，接着通知还需3小时，检修未成，又决定换乘安-72飞机，但这架飞机迟迟未能抵达金沙萨。到了午后，才最后决定取消航班，次日再飞。如此，我们在机场整整等待7个小时。5日，我们终算顺利登机，乘安-72螺旋桨飞机，经过约2小时的飞行，抵达东部马尼埃马省的省会金杜。

金杜后指下辖10个观察员队，我本想走访所有这些队。每个队走一趟，很容易记住其番号和驻地名称，在脑子里形成观察员队的部署图。但由于航班原因，一周时间内只看了驻金杜的3个队和金杜附近地区的2个队。

【作者与联刚团金杜后指各国军官合影】

关于赴金杜地区视察观察员队，我早已在电话里与金杜后指司令沙贝尔中校打过招呼。沙贝尔来自孟加拉国，我年轻时曾在这个国家工作，因此电话里一聊就相当投机。但由于他休假，我没有见到他。负责接待我的是代司令扎努布中校，这位中校本是第526观察员队的队长，英语交流有些困难，但法语讲得很好。英语是联刚团的工作语言，大量文书工作都在网上进行，这位中校每天在办公室工作至深夜。在金杜后指，还有一位印度少校简吉德和孟加拉国少校阿里芬，分别为人事科长和作战科长，他们负责我的接待工作。

5月6日和7日，有一架专机送财务官贝纳德去金杜附近观察员队发放任务津贴。扎努布中校陪同我拜会金杜地区行政长官帕卡罗。拜会时，扎努布提出我搭乘这架专机去金杜附近各地观察员队。这位乌拉圭行政长官欣然同意。于是，他通知财务官贝纳德说，副首席观察员与你一起去观察员队，财务官尽管不愿意，最终还是表示服从行政长官的决定。

财务官贝纳德是柬埔寨人，但他出生在法国，从来不承认自己是柬埔寨人，自称是国际人。次日，我到机场时，这位财务官翻脸不认账，宣布这架直升机专供其使用，称联合国有规定，到观察员队发放任务津贴，任何人都不能搭机。这样，我便没有走成，不得不等待正常航班。在金杜期间，许多人都对这位财务官有意见，观察员应该享受的待遇，他从中作梗。别人去其办公室报销，他头都不抬，总是说在忙着。我们中国第一批医疗分队，按规定未休假可领取70美元的补偿，但他一直拖着不办，最后我医疗分队领导不得不请他吃饭，陪他喝酒，在兴奋之余他才同意次日办理这笔经费。

从金杜，乘直升机约50分钟北行250公里抵普尼亚，再继续北行150公里抵鲁布托。从直升机上俯瞰，方圆400公里的地域，我几乎没有看见一块荒地。这里，刚果河大大小小的支流密布，河水丰沛，呈黄色，河的两岸是不高但很浓密碧绿的森林，河水渗入树木根系，给森林以充分的水分。不远处，有几处青烟袅袅，我估计当地人为生计在开垦种地。一般情况下，在茂密的森林里放火烧荒十分危险，但这种做法之所以无人管，兴许是因为这里的森林含水分太大，不至于引起森林火灾。见此情景，我发出感叹，刚果（金）如果不是长期战乱，如能出现一位好的领导人，带领人民进行开发，这块地方可与西欧相媲美。与我同机的一位印度文职人员则称，不是相媲美，而是比西欧更美丽富强。

驻普尼亚第532观察员队的队长是位俄罗斯大胖中校，叫扎潘科夫。我抵达后，他集合所有观察员，并向我报告，搞得非常正规。接着，拿出3个小玻璃瓶，对我说，里面装着3种当地非常珍贵的矿藏资源，其中一种当地价格为每公斤5美元，到布卡武就是10美元，到了欧洲价格便扶摇直上1000美元。刚果（金）森林资源丰富，水资源占非洲的45%，并蕴藏着大量金、铜、钻石以及战略核资源，听说许多地方矿藏资源的勘探和开采权早已被美国等西方国家买下。由此，我开始明白了美国等西方国家主张在这个国家搞“维和”行动的真实原因。

3月下旬发生在金沙萨的未遂军事政变的硝烟尚未散尽，5月底6月初刚果（金）东部地区战火再起。这给饱经战乱之苦的广大民众又添心灵伤痛，联合国在刚果（金）的维和行动遭到极大干扰，联刚团维和人员的生命安全受到严重威胁。

【作者会见联合国维和部队基伍旅旅长伊斯贝格准将】

5月26日当地时间下午5时许，在驻布卡武基伍旅旅部约400米处，两派武装组织之间发生激烈交火，战斗一直持续5个多小时。事件发生时，方小曼武官正在拜会联刚团副司令兼基伍旅旅长伊斯贝格准将，并协调有关维和事宜。基伍旅旅部大楼的墙上子弹打得叮当响，多处窗户的玻璃被打碎。

为防止意外，伊斯贝格准将没有让方小曼武官走，留方小曼武官一直呆在其办公室。到深夜零时，伊斯贝格准将才派两辆装甲车护送方小曼武官回我工兵分队驻地。由于当地局势紧张，27日从布卡武到金杜的航班取消，方小曼武官未能返回金沙萨。

尽管发生交火，联刚团部队未卷入，交火也并非针对联刚团。我向国内报告说，我驻布卡武工兵分队暂无安全问题。在那里视察和指导工作的方小曼武官以及医疗分队的两人都是安全的。部署在布卡武以北戈马地区的我工兵分队的一个排以及一名观察员都是安全的。我已让他们注意安全，暂不要外出。

27日上午我了解到，从5月26日下午开始的交火事件，是刚果（金）政府军第10军区内部的武装冲突。长期以来，布卡武地区一直由反政府武装所控制。各派达成协议后，政府向布卡武地区派出司令，但副司令是原反政府武装头目。由于正副司令之间产生权力斗争和意见分歧，遂导致交火事件的发生。双方参加战斗的兵力约400人，其中副司令的部队为150人。

政府军控制的地区不足全国面积的1/3。为扩大政府军的控制范围，刚果（金）政府在各省致力于建立统合部队，即向驻各省的军区派出司令，同时吸收各派武装的头目任副职。但在许多地区，原反政府武装的力量占绝对优势，军区司令难以指挥所属部队。

27日凌晨至上午9时的战斗较为激烈。尽管第10军区司令马贝将军与副司令穆泰布兹上校达成口头停火协议，但到晚上19时30分，布卡武市仍枪炮声不断。第10军区司令的部队和副司令的部队相互动用大炮等重兵器。在布卡武市区的战斗导致平民外逃。那里的观察员试图了解形势，并救援联刚团人员，遭遇轻武器的射击。

27日晚，穆泰布兹上校的住处遭到袭击，并被政府军所占领。布卡武市的东部在忠于穆泰布兹的部队的控制下，而西部在政府军第10军区司令的部队的控制下。第10军区从北部抽调兵力加强布卡武。同时，反政府武装从卢旺达边境向布卡武进发，以给穆泰布兹的部队以支援。

27日，联刚团与刚果（金）政府军领导人讨论布卡武局势以及军事行动的可能性。来自前反政府武装的刚果（金）国防部长表示，要坚决解除忠于穆泰布兹部队的武装，以尽快恢复布卡武的平静。刚果（金）政府军领导人要求联刚团在解除忠于穆泰布兹部队武装方面提供协助。

为加强基伍旅旅部的警卫，原担负我工兵分队警卫任务的乌拉圭分队的1个排27日10时30分紧急调往基伍旅旅部，驻戈马印度第333直升机分队则派出武装直升机执行基伍旅旅部的警卫任务。此外，驻戈马南非的2个排也紧急调往基伍旅旅部。根据基伍旅旅长的指示，我工兵分队的警卫任务由工兵分队自己负责。为此，我工兵分队迅速组织警卫力量，并采取安全警卫措施。

【作者与中国维和工兵分队领导合影】

我工兵分队驻地位于基伍旅旅部以北，距布卡武市行车距离16公里，距卡乌姆机场19公里。为落实国内指示，我提醒工兵分队领导采取切实措施，确保营区和人员的安全。据此，他们进行认真研究，并制定相应对策。同时，我要求观察员特别是在外地的观察员，除执行任务外，不要外出，并提醒医疗分队采取安全措施，以确保我驻刚所有维和人员的绝对安全。

根据国内指示，我工兵分队果断采取3项应对措施：一是停止在布卡武地区的所有施工，所有人员的活动均限制在营区内；二是加强戒备，按照《应急行动预案》进行部署，将战备等级提高到二级，武器发放到班，并增派岗哨和流动哨；三是向戈马和乌维拉两个施工点通报情况，要求他们加强管理，提高警惕，不允许安排人员返回布卡武。

（作者系西南政法大学特聘教授，原驻印度、巴基斯坦副武官，驻尼泊尔国防武官，联合国驻刚果[金]首席军事观察员；来源：昆仑策网【原创】，作者授权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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