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湘南某乡为应付考核在乡政府院里“凑数”建设的沼气池。
从长沙前往贵阳的高铁上,接到了半月谈编辑友人的电话。“你是半月谈的铁杆作者,能否为半月谈创刊40周年写几句?”我不假思索:“好啊,必须!”
这份与改革开放40年几乎同步的刊物,虽然开本不大,但价值厚重。它应当是40年来中国最贴近基层、在反映基层实情方面产生最大影响力的公开刊物。它不仅值得我尊重、钦佩,更让我深情、依恋。
如果说青春无悔,这青春离不开半月谈平台的托举。我在这里学习优秀同事的作品,在这里感受编辑老师的风骨,在这里“心忧天下”,在这里刊发一篇篇为基层呼吁、火力四射的稿件。
段羡菊(左二,新华社贵州分社记者)和同事在贵州山区采访
那篇直指“变味”考核将乡镇干部逼成骗子的报道
就像高考是全国千万学子的指挥棒一样,政绩考核对基层工作导向影响非同小可。2007年前后,对政府绩效考核开展多次调研的我,深感有的地方政绩考核之不切实际、乃至弄虚作假,已到登峰造极地步,基层干部直接受害,间接殃及农民。
2007年,我就如何改革对基层考核走访湘南某县时,一位乡长实事求是地长篇诉说,让我心情沉重;随后,当我走到乡政府的院子里,看到为完成沼气建设的考核,居然在院子里开挖“充数”的现场,更觉匪夷所思。回到长沙,在完成综合性调研报道后,我觉得一定要把这个乡的情况披露出来。
我联系了半月谈年轻编辑贺大为,由于内容比较尖锐,我想刊发可能会有困难。没想到他以最快的速度,将编辑部的意见回复我:只要情况准确,半月谈重点刊发。在他精心编辑后,《“我们被变了味的指标考核逼成了骗子”》在2007年第8期《半月谈内部版》推出。
“(农民人均纯收入)几年前,我们乡曾有一次报得比较实际,当时全乡21个村中有8个排在全市倒数10位,乡领导被县领导批得狗血淋头,第二年就只有壮着胆子虚报了。农民人均纯收入数字虚高还有一个严重后果,就是导致自筹建设资金的压力超过了农民的实际承受能力。”
“建沼气池本是好事,能够提供生态燃料,节约能源成本,但有一个前提:农民必须养猪。我们乡很多农民不养猪,没有沼气原料,可是县委、县政府去年还是给我们乡下达了建41个池的任务。”
“在统计部门汇总排列各种考核数据时,我们凭关系找熟人,刺探某项工作排到县里第几位。如果打听到其他乡镇把分加上去了,名次超过我们,我们就得赶紧再找人‘公关’。我所在的是一个农业乡,怎么可能跟那些有煤矿的乡镇比经济总量、比工业产值?但考核政策却是‘一刀切’。”
半月谈这篇报道刊发后,引起一定社会关注,在基层干部当中激发强烈共鸣,也得到了中央领导批示。在此后的工作中,我在脑海里经常重温这篇报道,深感形式主义如果发作,受害最直接的是基层;深感采访对象的信任弥足珍贵,记者下笔应秉笔直书;深感半月谈编辑部有胆有识,是记者的强大后盾。
那些为“三农”大声疾呼、影响过决策的报道
从2000年到2010年,我在半月谈上发表了一系列为基层发声的报道,出于对乡土的使命感,那时年轻的我对“三农”报道几乎是“走火入魔”。记得有一年中秋节,万家团圆,别人都如归巢之鸟,可觉得洞庭湖稻田抛荒严重、为之坐立不安的我,拔腿前往益阳市的沅江、南县。
“土地对中国农民而言既是最基本的生产资料,也是农民最可靠的生活依托。记者从湖南省国土资源厅了解到,今年前三个季度,农民来访起数和人次比去年同期分别增长47%和46%。湖南农民赴京到国土资源部上访,共35起87人次,居全国前列。农民来访呐喊的焦点主要是征地引起的赔偿、安置等问题,给他们的生存带来挑战。”
2002年,《半月谈》内部版第一期封面文章刊发《叩问九亿农民的命根子――从湖南征地矛盾透视征地改革(上、下)》。彼时,国内的工业化、城市化由沿海向中西部地区迅猛发展,征地拆迁成为困扰中国社会相当长时间的“痛点”。但在2002年,这个问题还没有在全社会引起足够的重视。由于经常在基层跑,我比较敏锐地发现这个问题,像燕子垒窝,开始积累一手素材。
记得有一天晚上,接到内部版编辑周清印电话:“你对征地矛盾情况有一些了解吗?”我像竹筒倒豆子,猛聊了一个多小时,电话筒都烫手。编辑部本准备组织几个分社记者来研究,但了解情况者不多,发现我情况熟悉,拍板令我“单干”。
区分征地为“公”为“私”、钱不如给社会保障、不是权属不清而是产权不明——报道没有止于反映问题,而是提出了治本三思路。这篇前瞻深度反映征地问题的调研报道刊发不久,国土资源部一位副部长抵达湖南,对如何解决征地矛盾深入一线调研,他点名邀请我到湖南宾馆会见,听取对征地改革的意见。
2003年,新华社记者刘健和我参加“我国粮食安全问题调查”小分队调研时,沿途在湖南、河南多地发现一片片田土里栽种了造纸用的速生林,成为威胁粮食生产、破坏耕地、基层政府认识混乱的重大新问题。我们采写的“副产品”——《"良田种树风"刮来隐忧》,在《半月谈》发表后,得到中央领导批示,认为“反映了一个重大问题",并派出调查组在全国调查,随后国务院出台了纠风保护基本农田的系列政策措施。"良田种树风",成为学者和官员探讨粮食问题的一个特写名词。
我还参与写作《乡镇财政尴尬事》《财政支农两千亿 农民收益毛毛雨》等一系列传递基层心声、反映基层问题的一些调研报道,在《半月谈》刊发。
那一个个“带飞”我的编辑老师们
想起半月谈,内心便柔软。编辑部里,有多少让我想起来会心一笑的老师啊。
长期主持半月谈报道的原副总编张正宪老师,笔名“苏北”的评论,名满天下。啤酒高手的他,常自我调侃,只要眼前有“三个人”,他就想发表演说。然而,每当乳臭未干的我们利用到京出差机会跑到他办公室聊天,他立即掏出小笔记本,盯着我们,边听,边记。
已退休的高萍老师,视半月谈为家为命,对待分社的我们就像温暖呵护的大姐。还有多位一直坚守在杂志社的编辑老师们,都先后给予我很多报道上的指点、支持。
新媒体的出现,对传统媒体造成强大的冲击。作为发行量巨大的“中华第一刊”半月谈,生存和发展不容置疑也受到严峻的挑战。然而,半月谈杂志社显示了它惊人的变革能力。半月谈找准了“推进基层治理”的独特定位,刊发了大量反映基层动向的独家报道,为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发挥了独特作用。半月谈打造了一支优秀的年轻编辑队伍,培养了一大批分社铁杆记者,构建了一批拥有众多粉丝的新媒体平台,拥有一个成功转型的美好前景。
在信息奔涌、节奏空前加快的今天,我感动于半月谈编辑部的耐心、信任。这两年,我先后尝试提出一些跨度大、宏观性强的前瞻性的选题,比如“中国就近城镇化是否到了拐点”“沿海劳动密集性产业是否在向中西部大规模转移”等命题。半月谈领导总是鼓励我“大胆写”“放手写”,逼着我把自己的潜能激发出来。
沿海劳动密集型产业转移的调研报道,本应去年1季度交稿。我和同事席敏跑了一些地方,因为觉得对调研积累不够,思考还欠缺价值,一直在拖。编辑部老师们并不催稿,只是每一个季度来一次电话。谢天谢地,12月最后一期,我们终于交稿了。从“大势已至”“转移之困”到“未来三问”,《半月谈内部版》整整给了我们20个版面。
虽然有的反映基层实情、花了心思的稿件,不是半月谈首发,但我经常联系半月谈新媒体中心请求转载,因为半月谈微信公众号在基层有重要影响力。新媒体编辑们制作的“吸睛”标题,每每让我击节赞赏。《乡镇干部盼什么?听听他们的心里话……》在半月谈微信发布后,获得上千条留言,编辑部整理留言推出了追踪报道。
从江南丘陵到云贵高原,山势不断攀升,我乘坐的高铁,接连穿越黑乎乎隧道,明亮的光线和美丽的山野不断再现眼前。
思绪绵延,半月谈杂志,不就像高铁一样,把我和一大批像我一样曾青涩的新闻记者,带向辽阔的前方,带向火热的基层吗?
作者:段羡菊 来源: 半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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