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变成有钱人的特权,‘山顶世界’不仅垄断了财富和机会,也垄断了‘美德’。”
国产动画片《哪吒之魔童转世》引发观影热潮,讨论却很冷清;韩国电影《寄生虫》还没有在国内公映,但却引发了讨论热潮。《寄生虫》之所以能够引起广泛关注,其获得今年的“金棕榈奖”当然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这意味着欧洲和北美,仍然在文化上“统治”、“殖民”(至少在某种程度上)着亚洲,尽管承认这一点会让人心里不舒服。《寄生虫》引起广泛关注的另一个原因,是让“我们”都觉得受到刺激。“我们”之所以加引号,是因为“我们”当中既包含了“我们”,也包含了“他们”,导演奉俊昊对富人和穷人给予了双重同情。《寄生虫》很像一个寓言,讲述了生活在贫富两极的两家人之间的故事。一极是金基泽(宋康昊 饰)一家,他中年失业,妻子忠淑(张慧珍 饰)也没有工作,儿子基宇(崔宇植 饰)、女儿基婷(朴素丹 饰)高中毕业了却考不上大学,一家人只能栖居在一处半地下室,靠给披萨饼店叠纸盒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另一极是生活在山顶富人区的公司老板朴社长(李善均 饰)和太太莲乔(赵茹珍 饰)一家。
生活在两极的两家人,本来毫无交集,但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基宇经同学介绍,拿着伪造的学历到朴社长家担任家教,于是两个平行世界发生了碰撞,由此引爆了一连串意外事件。《寄生虫》中,朴社长一家单纯、善良、有教养,尽管有一点布尔乔亚阶级特有的伪善,但无伤大雅,他们礼貌、温和地对待所有的人,却突然遭遇飞来横祸;穷人金基泽一家,虽然利用了朴社长和莲乔的善良与轻信,但他们的困境令人同情,出发点也只是想改善自己的生活,占一些小便宜,并非十恶不赦。但是,双重同情往往意味着双重伤害,也意味着观众从影片中并没有得到清晰的答案,觉得自己手指上被扎进一个刺,又痛又痒,热烈讨论就是为了把这根刺拔出来。
2013年,他在自己同样引发热议的影片《雪国列车》中,就把精英和富人安排在列车的前半部,并掌控驾驶室;而把穷人安排在列车的后部和尾部。通过列车前后两部分的对立展示贫富两个世界的对立。而在《寄生虫》中,朴社长一家的独栋别墅,高居山顶。基宇到朴社长家应聘,需要爬坡、再爬坡,进了大门,还要再上两层台阶,才能来到阳光明媚,视野开阔的庭院。但在那个电闪雷鸣,暴雨如注的夜晚,金基泽带着基宇、基婷“像蟑螂一样”从朴社长家逃回的时候,却要下一个坡,再下一个坡,穿过一条向下的隧道,再走过一条向下的街道,才能回到自己的家——“家”是城市最低处的半地下室,在大雨中已经变成了一个污水池。奉俊昊的这一表现手法,明显借鉴了黑泽明1963年拍摄的犯罪悬疑片《天国与地狱》。在这部电影中,富人的别墅也是高踞山顶,像天国一样灿烂夺目,而山脚下的贫民窟,则破败、肮脏,像地狱一样阴森可怖,两者之间的强烈对比,成为犯罪的诱因。奉俊昊的过人之处在于,不仅展示了平行空间,而且还告诉观众,按照现行游戏规则,想从地下世界挤入山顶世界是不可能的,再怎么计谋百出,聪明过人,所能够排挤的,也只能是自己的同类,要想改变自己的阶级属性,真正成为山顶世界的一员,让自己的父亲可以坦然地走在阳光下,就只能靠做梦了。
相对于对空间语言的巧妙运用,奉俊昊在故事情节的设计上就逊色多了。《寄生虫》中,为了凸显主题而“硬拗”之处不少,人物性格出现了“断裂”。影片前半段,金基泽一家人个个机敏过人,沉稳老练,不仅骗过了莲乔,还巧设圈套,令朴社长和莲乔先后解雇了司机和女管家,并成功诱使他们把空出来的位置让基泽和妻子忠淑填补。这样费尽心机得来的机会,本应该万般珍惜才对,可影片后半段的“情节团块”中,作为他们最主要性格特征的机敏、老练都不见了,忽然变成了《小鬼当家》中的两个“笨贼”。主人一家外出露营时,他们居然不考虑主人一家有随时返回的可能,没有任何预案就在主人的客厅里酗酒狂欢;当被他们圈套陷害而遭解聘的前女管家雯光午夜按门铃,要求到地下室取东西时,居然不疑有他,不怕受到雯光报复,也不怕自己背着主人的狂欢被发现,放着现成的借口“太太不在家,不方便让你进来”不用而打开了大门;当雯光进入地下室,为躲藏在其中的丈夫送饭时,基泽、基宇、基婷居然同时从楼梯上跌下来,并被雯光用手机拍成视频,这些都太不合情理,太像喜剧片中专事搞笑的“笨贼”了。其实,奉俊昊完全可以有更好的情节设计:雯光既然从别墅的第一任主人,也是别墅的设计者南宫贤子住在这里的时候就开始在别墅服务,并且掌握着朴社长和太太都不知道的秘密地下室,那么她也应该掌握一条进入别墅的秘密通道,以确保自己可以在需要的时候随时进入别墅,防止躲在地下室的丈夫被活活饿死。只有在不需要新女管家忠淑开门就可以进入别墅的情况下,发现金基泽一家的秘密才是合理的。另外,奉俊昊对“北韩”满满的恶意,损害了影片的品味。雯光在“俘虏”了金基泽一家后,骑在老公的腰上,模仿北朝鲜著名女主播李英姬的这一段是影片最搞笑镜头,但非常低级,除了使观众意识到“北韩”成功拥核令韩国感到焦灼外,对推动剧情没有任何用处。
一定程度上,《寄生虫》可以说是向法国著名导演夏布洛尔1995年执导的《冷酷祭奠》致敬!在《冷酷祭奠》中,“布尔乔亚”乐里芙一家雇佣了一位女佣苏菲。乐里芙一家宽容、慷慨,对苏菲充满善意,但主仆之间的不同等级也在这一过程被昭示。终于有一天,苏菲不识字的“秘密”被发现了,这最终引发了一场血腥屠杀——乐里芙一家四口被苏菲和她的伙伴枪杀。这部电影最伟大的地方就是,看起来乐里芙一家似乎什么都没做错,他们夫妻恩爱,品味高雅,乐于助人,女儿善解人意,非常愿意帮助苏菲识字,小儿子则天真无邪。但是,观众却感受到了他们一家与苏菲之间逐渐积聚的恐怖与仇恨的气息。无论是《死亡祭奠》还是《寄生虫》,其中的富人,已经不再像朝鲜电影《卖花姑娘》中的地主、中国电影《白毛女》中的黄世仁那样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甚至也不像曹禺名剧《日出》中的潘经理那样刻薄寡恩,一毛不拔。他们彬彬有礼,行为无可挑剔——他们之给人带来压迫感,之遭人痛恨,已经不再是行为,而是存在本身。“这部电影的精妙就在于社长一家做的事情其实都非常合理,但是从穷人的眼光去看,就变味了。”
“朴社长一家真的真的善良单纯,但是你就是忍不住恨他们,恨他们,恨他们。”
随着全球化进程的推进,制造业的分散与转移,十九、二十世纪一望而知的压迫与剥削关系越来越逸出人们的视野,隐身到社会关系的深处,传统的工人阶级VS资产阶级的对立,逐步演化成为穷人VS富人乃至草根VS精英的对立,并且以生活方式、教养、品味、甚至“气味”的形式表现出来。后工业时代,穷人和富人,不再同时出现在流水线、车间、工厂,各有各的生活空间,各有各的价值体系,“美德”只有在“自己的空间”、“自己的世界”里才是“美德”。这里最令人恐惧的信号扭曲与畸变在于,当两个“平行空间”泾渭分明并且咫尺天涯不可逾越的时候,在“地下世界”看来,“山顶世界”的全部“美德”,包括所谓的善良、优雅、宽容、同情心乃至多才多艺,客观上都是对“地下世界”的一种压迫,因为这一切都变成了一种logo,标示,甚至一面旗帜,上面写着这样几个大字——“我们并非同类!我们不是来自同一个世界!”
“善良”变成有钱人的特权,“山顶世界”不仅垄断了财富和机会,而且也垄断了“美德”,只给“地下世界”的人留了一条出路:心理变态!
更冷酷的现实还在于,如果说“冷战”或者“冷战前”时代,这种压迫还可以通过政治性的反抗、政治性的批判、政治性的张望未来得到消除,至少是缓解的话,那么后冷战时代,当“地下世界”失去了总体性理论的支持,失去了有效的政治语言,不能进行政治上反抗,甚至也不能进行“话语”上的反抗之后,在变态心理驱使下的犯罪几乎成了唯一的反抗方式。对醉汉在自己家的门口撒尿都保持隐忍的金基泽,最后居然把刀刺进了朴社长的胸膛——这当然是犯罪,犯罪的动因是心理变态,而导致他心理变态的恰恰是变态的社会,是极度压迫性的等级结构。
这就是《寄生虫》为我们展示的当代社会的精神地图,在这张地图上,我们每个人都不难找到自己的位置,却未必能够找到出路。
(作者系昆仑策研究院高级研究员;来源:昆仑策网【作者授权】,转自“独立评论员郭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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