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200周年的诞辰就要来到了。电视广播里喜气洋洋，报纸网络上张灯结彩，人们为纪念这位对世界产生过重大影响的伟人而忙碌奔波。

然而，我们究竟在纪念一个怎样的“马克思”？如果对于马克思的形象不能有着清晰的描绘，那么即使随波逐流地高喊无数次马克思主义的口号，我们在这场纷纷攘攘的纪念活动中所能收获的也不过是喧嚣与忘却罢了。

在我看来，实在有着两个形象的“马克思”。

01 第一个马克思，是作为既得利益的享有者的马克思。

马克思的父亲亨利希·马克思是一位著名的律师，他担任了特里尔市律师协会的主席，同时还兼任特里尔高等法院的法律顾问。正因为如此，马克思进入大学的时候就选择了法律专业，这样他便可以自然而然地子承父业了。早在读大学期间，就有法官朋友替马克思规划了光明的前途：他可以在毕业后三年之内获得地方高等法院陪审推事的头衔，他还可以在拿到博士学位之后获得法律兼职教授的职位。看来，马克思的律师父亲虽然不似恩格斯的资本家父亲那样腰缠万贯，但他在法律界所积累下的人脉也是完全足够年轻的马克思来享用挥霍的。马克思是普鲁士律界的既得利益者，他原本可以吮吸着优渥的家庭条件所分泌的乳汁，顺当地成为一个地位显赫的法官，成为一个青史无名的庸人。

马克思的母校是普鲁士的精英学府柏林大学，在那里，著名的法学家冯·萨维尼和爱德华·甘斯都是马克思的授业恩师。甘斯是德国哲学泰斗黑格尔的嫡传弟子，马克思在他门下求学的时候曾获得他的赏识和赞誉。马克思在学术界还有一群相互提携的小伙伴：名噪一时的哲学家布鲁诺·鲍威尔、声震海外的诗人亨利希·海涅，他们同马克思都曾有过八拜之交。而耶拿大学文学系主任沃尔夫教授与马克思的关系更加不同寻常，正是在他的帮助下马克思才轻而易举地获得了耶拿大学的哲学博士学位。人们时常津津乐道地说：“答辩委员会在马克思缺席答辩的情况下授予了他博士学位。”事实上，这件事情一方面确是证明了马克思博士论文的水平之高，但另一方面也证明了沃尔夫教授纵横捭阖的水平之高。总之，马克思也是普鲁士学界的既得利益者，他的“聪明”原本可以为他在普鲁士的高校里谋得一席之地，但他的“愚笨”却指使他到煌煌史册里去争得一席之地。

柏林大学

马克思的夫人燕妮是一位贵族小姐，马克思的老丈人威斯特华伦男爵历任地方行政长官，马克思的大舅哥斐迪南甚至高居普鲁士内务大臣之位。在这种情况下，马克思倘若想做一只仕途上的爬虫，并非没有条件和机会。早年，马克思任主编的《莱茵报》被普鲁士政府查封后，政府的说客马上来联系他，希望他能为官方喉舌《普鲁士国家报》服务——怜其才也！至于后来，马克思流亡英国，德国宰相俾斯麦还多次邀请他回国，希望他能为专制政府——惜其才也！可见，马克思还是普世士政界的既得利益者，他原本可以在统治阶级熬制人民膏血的盛宴上分得一杯羹，但他偏偏要如此激烈地反对这场盛宴，以致自己最终沦为一名食不果腹者，一名千古流誉的食不果腹者。

02  还有一个形象的“马克思”，那就是作为现存秩序的反抗者的马克思。

马克思之反对现存秩序，不是因为他在这个秩序内无利可图，恰恰相反是因为这个原本使他受益的秩序让社会上更多的人陷入了贫困的悲惨境况。马克思从来不立足于自己的生死祸福、不局限于家庭的安危荣辱来评价和对待现存秩序。《资本论》揭示了资本家发财致富的秘密所在，但马克思却为了创作这部著作而饥寒交迫；《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揭示了政治家攫取最高权力的深层动力，但马克思却终生作为一名政治逃犯而无家可归；《法兰西内战》为人类的前途命运指明了方向，但马克思却因此被御用文人们口诛笔伐声名狼藉；《共产党宣言》号召全世界无产者不分民族地联合起来，而自从早年失掉普鲁士国籍之后，马克思至死都是一位无国籍人，不为各国政府所接纳。

马克思之反对现存秩序，决不仅仅是作为一名口诛笔伐的哲学家，更是作为一名改造世界的革命家。梅林曾经这样评价马克思：在他身上，作为战士的一面总是胜过作为思想家的一面；只要实际行动的时机一到，他定会心甘情愿地搁下笔来，不再去写那些他已经搞清楚的东西。马克思从来不屑于做一个论安言计、动引圣人的学问家，也不屑于单纯做一个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理论家。马克思是“实践的唯物主义者”，要用实际斗争使现存世界革命化；他是无产阶级的革命导师，要深入工人群众中去唤醒的他们的阶级意识与斗争热情。

这样看来，在人们的心目中确实有着两个形象的“马克思”，因此当人们纪念马克思时也确实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式。一些人纪念那个作为既得利益的享有者的马克思，他们高声歌颂盛世、无暇顾及蝼蚁，把一切矛盾斗争消弭在喜悦的气氛中；另一些人则纪念那个作为现存秩序的反抗者的马克思，他们洞察民间疾苦、心系劳动群众，以解决实际矛盾作为推动社会进步的手段。一些人纪念作为哲学家和思想家的马克思，他们穷经皓首、训诂考据，用深邃晦涩的语言来言说马克思的伟大；另一些人则纪念作为革命家和实践家的马克思，他们废寝忘食、栉风沐雨，坚守在各条战线的最前沿，抗争着各种反动力量的压制。

今天，我们究竟应该纪念一个怎样的“马克思”？事实上，真正的马克思只有一个：一个放弃了“流着血和肮脏的东西”的既得利益的马克思，一个反抗了“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现存秩序的马克思。我们只能纪念这一个马克思，因为这样的马克思活生生地存在于当今的世界亟待我们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