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戏剧性的与卡塔尔断交风潮吸引了世人眼光,《上海证券报》以《卡塔尔断交风波令OPEC减产协议前景堪忧》为题刊发了我的一篇文章,但删改太多。我把原稿略加润色,添加分节小标题,在微信公号发出。
本文一个关键判断:“这次遭遇断交潮冲击虽然给卡塔尔带来了一时的市场冲击,股市、汇市、日用消费品市场均不例外,但最终结果可能反而是显示出卡塔尔商业环境比其它绝大多数阿拉伯国家更安全。”
2017.6.8
一、美国和沙特决策层动机激化卡塔尔断交风波
卡塔尔突然遭遇沙特、埃及、阿联酋等国断交风潮,无疑是国际关系中颇有戏剧性的一幕;但对于平时比较关注中东经济政治局势的人而言,沙特及其盟邦与卡塔尔之间的多年龃龉早已耳熟能详。他们之间的矛盾,不仅源于沙特保持海合会“老大”长期地位目标与卡塔尔“小国雄心”之间的冲突,更有着该地区千百年来“剪不断、理还乱”的教派、经济利益斗争根源,人口结构变动趋势更令该区域乱局乱上加乱。就当前而言,沙特-卡塔尔长期矛盾这次之所以陡然升级,沙特执政者在权力继承之争中显示“果敢”形象的需要、特朗普对“颜色革命”路线的厌弃,都发挥了重要作用;而经济多元化业绩斐然的阿联酋积极参与沙特发起的与卡塔尔断交潮,也不排除其动机之一是打击卡塔尔这个海合会中最强有力的经济多元化竞争对手。
在沙特方面,如果没有权力继承之争,沙特当前的实际决策者很可能不至于采取如此决绝的大动作。沙特国王萨勒曼(Salman bin Abdulaziz Al Saud)着意栽培自己儿子穆罕默德王子(Mohammed bin Salman bin Abdulaziz Al Saud,穆罕默德•本•萨勒曼•本•阿卜杜勒阿齐兹•阿勒沙特),世人有目共睹:授予穆罕默德王子王储继承人(或称“副王储”)兼第二副首相、国防大臣、王宫办公厅主任、国王私人顾问、经济与发展事务委员会主席等要职,掌握了几乎一切实权,在近年几乎所有重大国际场合都由他代表沙特抛头露面,以至于西方媒体、驻利雅得的西方外交官普遍因其掌握实权而称之为“总管先生”(Mr. Everything)。相比之下,萨勒曼国王同父异母兄弟之子、王储兼副首相纳伊夫王子(Mohammed bin Nayef bin Abdulaziz Al Saud,穆罕默德•本•纳伊夫•本•阿卜杜勒阿齐兹·阿勒沙特)遭遇冷落,虽有王储名分,且担任内政大臣、政治与安全事务委员会主席职位,实际上并没有太多实权。为了增强权威以求在权力继承之争中胜出,沙特当前的实际决策者有着格外强烈的动机要向世人塑造“普京式”强悍形象,以树立威信。从萨勒曼国王上台后,以“果断风暴”为代号对也门胡塞武装开战,以致“果断国王”的谀辞由此在沙特媒体和社会上流行一时;到2016年年初不顾与伊朗等国闹翻和国内什叶派闹事的风险而执意处死什叶派教士尼姆尔(Nimr Al-Nimr);再到这次拿卡塔尔“开刀”,从中都可以看出这种动机。
由于美国是对中东影响最大的世界性大国,美国决策层治国理念的变化必然影响到中东相关国家在棋盘上的分量,进而影响其决策行动。倘若美国执政者如同奥巴马、希拉里那样热衷于“价值观外交”和各式各样的“颜色革命”,那么,“小国雄心”的卡塔尔就会是他眼里得力的工具而受到山姆大叔百般呵护,沙特等国纵然对卡塔尔意见再大,恐怕也不敢贸然闹出这么大的动作。但特朗普的治国理念与奥巴马、希拉里截然不同,从竞选到执政,他的一贯思路是减少海外军事干预,集中资源开展国内经济建设;相应地,卡塔尔在他眼里的价值、分量就不可能如同奥巴马、希拉里那样了。
在2016年4月27日第一次系统陈述外交理念、政策的竞选演讲中,特朗普指责奥巴马政府外交失败,而且抨击“这一切都始于一个危险的想法:我们可以让那些没有经验或者没有兴趣成为西方民主国家的国家成为西方民主国家”,声称“与其他总统候选人不一样的是,战争和入侵将不会是我的首个本能。没有外交手段就没有外交政策。一个超级大国明白小心谨慎和克制才是力量的真正标记。尽管从未在政府任职,我曾完全反对伊拉克战争,我对此非常自豪”。
在今年1月20日的就职演讲中,特朗普没有如同很多人预想的那样指名道姓抨击中国,而且明确提出了这样的主张:“我们会同世界其他国家和睦修好。但是基于以下共识:所有国家都有权以自己的利益为先。我们不寻求将自己的生活方式强加于人,更期望它能自己发光发亮成为榜样。所有愿意效仿我们的人都能感受到这种光亮。”这实际上就是间接表明他要放弃四处推行“颜色革命”的策略。近日传出消息,美国正认真考虑退出联合国人权理事会,进一步显示了特朗普的这一理念。
正由于认识到了特朗普政府的上述理念,沙特决策者在下大力气改善了去年美国竞选期间与特朗普越洋对骂结下的“梁子”之后,也获得了足够的底气“教训”卡塔尔。
二、卡塔尔断交风潮最终烈度与经济冲击有限
这场风波既已发生,那么究竟能发展到什么程度?其经济影响如何?可以肯定,尽管沙特已经向卡塔尔发出了最后通牒,提出了卡塔尔立即切断与穆斯林兄弟会和哈马斯的联系等10项条件,但这场风波基本上不可能走到两国兵戎相见的地步,最终还是要通过斡旋、协调解决问题。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因为西方人视卡塔尔为海湾阿拉伯君主国中温和、改革的代表,不乐见其被宗教色彩强烈得多的沙特取而代之,而且当地驻有美军中央司令部机构,沙特若要与卡塔尔交战,不能不投鼠忌器。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沙特目前在军事上已经两面受敌,与也门胡塞武装交战不利,本土多次遭袭,自己支持的武装派别在叙利亚、伊拉克战场上又屡屡受挫,在一定程度上损害了决策层在沙特国内的威望,承受不起开辟新战线的风险。而且,卡塔尔绝大多数人口是外国人,其234万人口中卡塔尔公民仅占15%;倘若开战,不可避免伤及当地众多外国人,由此引发的外交争端风险相当巨大。
同时,沙特等国封锁与卡塔尔的陆地边界,对卡塔尔居民生活的冲击也只能是短暂、有限的。因为卡塔尔是一个基础设施完备的国家,该国先后推出《2030国家愿景》和《2011—2016年第一个国家发展五年计划》,锐意发展非石油天然气产业,基础设施还在快速改善,空运、海运四通八达,去年12月新建成中东最大深水港,彻底改变了此前海运进出口货物必须通过迪拜中转的局面,沙特等国也不敢随便违反《国际航班过境协定》等国际条约,封锁陆地边界断绝不了卡塔尔与世界的联系。事实上,卡塔尔超市抢购食品、生活日用品的风潮基本上只持续了一天,食品等货物就源源不断通过空运等渠道运到卡塔尔,仅5日一天从土耳其一国就去了4架货机向卡塔尔运送食品,当地中国商人也已经当即行动起来从国内进货。到6日,卡塔尔许多超市已经恢复商品琳琅满目的常态。在这样的情况下,沙特若想压迫卡塔尔作出太大退让,恐怕也不很现实。
这场风波最大的经济影响,将是损害欧佩克延长减产协议的前景,进而对油价形成重大利空。毕竟,欧佩克这类卡特尔越是“成功”,其操纵行为造成的超高定价率越高,其成员违反协议增产抢占市场份额的内在动机就会越强;而对待这种成员国的“道德风险”,欧佩克长期没有任何实实在在的执行机制可以惩罚违反减产保价协议的国家,更管不到非欧佩克国家了。这次前几个月履行减产协议情况较好,不等于延长减产协议也会取得同样的执行效果。至于美国、加拿大等非协议签约国,我们已经看到他们几个月来充分利用欧佩克减产协议的机遇扩大生产和出口。所有这些情况,本来就在损害欧佩克延长减产协议的前景,这回发生卡塔尔断交风波,欧佩克成员国达成共识延长减产协议的概率已经进一步降低。
三、卡塔尔断交风潮警示我国正视对阿经贸风险
中国与沙特和卡塔尔都建立了战略伙伴关系,在这场风波中持中立立场,希望当事各方协商解决问题,避免发生严重冲突。就中国外经贸而言,这场风波实际冲击较小,毕竟驻扎有美军基地的卡塔尔遭遇其它阿拉伯国家军事进攻的概率极低,但足以警示我国正视对阿经贸中存在的风险。
作为一个整体,阿拉伯国家当然是我国不可忽视的重要贸易伙伴,但不等于它对我国所有地区都是名列前茅的重要贸易伙伴。而且,阿拉伯国家在整个世界经济贸易版图上所占份额有限,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经济展望(2016年10月号)》统计(第207页),2015年,中国实际GDP占全球17.3%,中东北非、阿富汗、巴基斯坦合计占7.6%,其中中东北非占6.7%。如果我们为对阿经贸投入过多资源,并不符合经济规律。有的西北小省区无视本地资源禀赋、产业结构与阿拉伯国家基本没有互补性,对阿经贸没有区位优势而只有区位劣势,多年来对外贸易90%以上是对东亚经济体,把对阿经贸作为外经贸发展战略中心而竭力推广,数年下来对阿年贸易也不过1亿多美元,占当地外贸额不足4%,却在阿拉伯国家投资建设了四五个园区,……这样的做法,恐怕未必合理。
更突出的是,阿拉伯国家普遍存在比较严重的宏观经济和社会稳定性缺陷,特别是政治性风险较高。“宗派主义是氏族的精神。……宗派主义认为本氏族或本部族自成一个单位,能独立生存,至高无上,同时,把其他的一切氏族或部族当做自己的合法的牺牲品,可以任意地加以掠夺或杀害。……伊斯兰教兴起后,随着阿拉伯人性格的发展,个人主义和宗派主义这两个非社会的特征,没有消灭,反而暴露出来,终于成为伊斯兰教各国分裂和灭亡的决定性因素之一”——在其传世之作《阿拉伯通史》中,黎巴嫩裔美国历史学家菲利蒲·希提(Philip K. Hitti)如此断言。[①]社会凝聚力虚弱、部族认同高于国家认同、宗教认同高于国家认同、教派认同高于共同宗教认同,这是阿拉伯国家和几乎所有穆斯林国家的社会痼疾;这些国家社会、军事关系紧张,社会动荡乃至战乱此起彼伏经久不息,归根结蒂,即源于此。
阿拉伯国家社会内部矛盾之暴烈、政治风险之高,以至于往往会超过貌似不共戴天的巴以矛盾,以色列不时会扮演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的保护人角色。如2014年8月18日,以色列国家安全总局(辛贝特)宣布,在约旦河西岸挫败哈马斯企图推翻巴勒斯坦总统阿巴斯的政变阴谋,逮捕90多名哈马斯特务,缴获数十件偷运至西岸的武器,以及17万美元资金,居住在土耳其的哈马斯高官萨拉赫·阿鲁里被指为此次政变阴谋的幕后黑手。
正是这样的社会土壤,导致阿拉伯国家和几乎所有穆斯林国家在社会稳定方面先天不足。最初诉求不无合理之处的“阿拉伯之春”迅速演变成全面动乱、社会倒退和血腥战乱,土耳其2016年7月发生充满疑问的“军事政变”和随之而来的全面大清洗,实属必然。尽管有美军基地保驾,卡塔尔本土安全可保无虞,但这次卡塔尔断交风波再次提醒了我们,其它阿拉伯国家未必有卡塔尔这样的安全条件。正是从这个视角看,这次遭遇断交潮冲击虽然给卡塔尔带来了一时的市场冲击,股市、汇市、日用消费品市场均不例外,但最终结果可能反而是显示出卡塔尔商业环境比其它绝大多数阿拉伯国家更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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