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47年1月,山西文水云周西村。 瑟瑟寒风中,一位14岁的女孩被凶恶的宪兵推到一个铡刀面前。那里已经躺着着几具无头的尸体,血还在流还是热的。她应该尽量很小心的躲避脚下的血污,但还是不可避免的沾上身上。不过这貌似已经没必要在意了。 躺着地上这几个人她都认识,甚至就在刚刚她也亲眼看到了几人身首分离的过程——就那么一小会儿,活生生的熟人已经变成了血淋淋的抽搐着的尸体。 现场行刑的宪兵们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这个小女孩,他们大概想捕捉到令人兴奋的恐惧感,最好是吓得瘫倒不起痛哭流涕然后跪地求饶。在他们的潜意识里,男人在铡刀面前都会屈服,何况这个年纪的女孩? 然而,令他们失望了,这一幕并没有出现。 女孩镇定地走向了铡刀,睁大的眼睛显示着只有她年龄才有的清晰和明亮。他先是扫视了围在一旁的父老乡亲们,又愤怒地看了看那些即将要杀死她的刽子手们,再然后闭上眼睛平静地迎接死亡。但铡刀落下之前,她突然发出了一声声嘶力竭的怒吼…… 这声怒吼被周围的人们记住、传播,并最终写进了我们小学的课本里。 女孩的名字你我都应该知晓,她叫刘胡兰。 二 二十多年前,当我第一次读到她的故事的时候,我就在脑海中就曾浮现出这样的疑问:那个仅仅14岁的女孩,是什么使她在如此血淋淋的杀人现场,毫无惧色、慷慨赴死? 请原谅,那时的我也没有想明白。直到我前几年的一天,回了趟农村老家看望爷爷,我才仿佛懂得了什么。 我的老家在鲁西南一块富饶的土地上,那里空气新鲜、人口众多、土地肥沃。当我从大城市回到这里,一切感觉都很美好。然而,当我陪着爷爷走过村子旁边的一座小山头时,爷爷突然告诉我,这里解放前叫狼食岗子。这里以前居然还有狼这种野生动物?我饶有兴趣。不过,接下来在我爷爷的口中,我听到了毛骨悚然的故事。 所谓狼食岗子,是狼吃食的地方,而它们的食物则是——人类的婴儿。那个年代,产妇婴儿死亡率奇高,死亡的产妇往往还有口薄皮棺材埋进地里,但死婴往往就被一把茅草裹着丢到了这里,成了野狼们腹中之食。弃婴之多,以致养活了诸多野狼,几乎每个村子旁边都有这样的狼食岗子。 爷爷还告诉我,那时候人们生活之惨是现在人无法想象的。生到男孩的话,那是家里的壮丁无论怎么着都要努力养活的;但如果生到女儿的话,有时则往往也会被溺死后丢到这里。他小时候,偶尔能看到肥硕的野狼在这里转悠,嘴里还咀嚼着什么。 我看着那片山岗,山色青青一片葱绿,可谁能想象当年小生命们尤其是女孩还未出生就要面临的残酷?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到了刘胡兰,如果她还活着,应该和我爷爷一般大吧,八十多了吧。 可当年的她,面对这种命运,是否坦然接受? 三 我以前从张爱玲笔下曾读到过一个小资的充满情调的民国女性,但后来读的书多了,我才知道能优雅的坐在夜上海咖啡厅里喝咖啡的女性不到这个国家女性比例的千分之一,而千分之九百九十九的女性,她们的生活圈里有狼食岗子这个词。 那是个令人绝望令人窒息的年代。老一辈的人曾告诉我,那个年代,当一个女孩幸运地出生并活下来后,她的命运就几乎注定了。从小的贫穷使女孩们不得不四五岁就开始帮做家务干农活,因为高额的地租和税收正压垮着每一个家庭,待到了七八岁时就被打发出去当童养媳,直到十三、四岁就会嫁人,再然后是目睹着自己的孩子被扔到狼食岗子或者在一片贫瘠的土地上为繁重地租而劳累一生。 不要试图去反抗命运,因为早有乡绅们在严格的维持着一切。我曾在黄河边上的一个地方看到过解放前留下的一种石碾子,了解后发现这石碾子居然有一种用途是把女人沉河——那些是被认为忤逆了家族传统的女人。我想象她们被绑在石碾上推进黄河的情景,围观的是优雅喝茶的乡绅和看热闹的人群们。我突然想到在网上那些新闻中被当做奇谈怪论的“荣誉谋杀”,谁能想象,就在六十多年前,这种“谋杀”在我们这片土地上曾如此普遍和自然。 这还是平常年份,而当灾难和战争来临时呢? 1942年河南大饥荒时,灾民把妻子卖掉只为了换几升小米,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被卖到妓院或给有钱人家为婢为妾也是这个价钱;1949年解放军曾统计国军一个师投诚的2451名士兵中,母亲、姐妹、嫂嫂被强奸、霸占以及被迫改嫁的,总计达850人;1948年,在刘胡兰老家山西的太原郊区,饿死和被杀害的农民不下6000人,晋祠南大寺26户人家卖妻的就有5户,卖子女的有9户,还有28人活活饿死。 我可以感受到,绝望几乎渗透在那个年代几乎每一个女孩的骨髓里,一如刘胡兰这个年纪。 四 能够对抗恐惧和绝望的是什么? 今天在和那一辈人对话后我知道了,是对绝望的反抗。因为反抗,所以无畏,所以有着无以复加的愿望去改变这个世道。 现在人很难想象,在那个腥风血雨的年代,为什么会有那么一批中国女人如此勇敢地站立起来,她们叫秋瑾、陈铁军、杨开慧、赵一曼、江竹筠还有刘胡兰,她们是进步知识分子、地下工作者、游击队员、妇救会长或者其他的什么职业,但她们有一个共同的理想,就是为了新中国。 你们以为只有一个刘胡兰?不是的,仔细凝视那段历史,你会发现曾有千千万万个刘胡兰:她们从安稳的国外归来,她们背叛自己的阶级家庭,她们甘愿去冒杀头的危险,她们无畏任何牺牲。那种反抗绝望的力量是那么的强烈,以致于像刘胡兰那样的牺牲比比皆是,只不过时间久远,不为我们所知罢了。其实从王树增《解放战争》中收录的一封信可以一点一滴的感受到: ……亲爱的同志们,看见了你们,我们又悲又喜,喜的是可得救了,悲的是这几个月我们受尽了亘古未有的大大灾难。国民党伪军自占领潍县后,烧、杀、抢劫、抓丁、抢粮,无所不为,潍北全县被拉去牲口两千余头,粮食被抢精光,被抓壮丁难以统计。更残酷的是广大群众被残杀。两年多来,潍北人民被残杀者已有千余,直到今天寒亭据点周围的死难同胞仍曝尸旷野,无人收拾。 纸房区李家营一村,即被活埋七十余人。残暴手段更令人闻之毛骨悚然,铡刀铡和活埋已成为蒋匪的普遍手段。有的先割耳、舌,而后活埋;有的妇女被拔去头发铡死;有的妇女被剥光衣服,绑在树上轮奸,并用烧红了的枪条插入阴户,活活搞死;有的被剥光衣服绑在树上用开水浇,把全身烫起水泡,再用竹扫帚扫,名为“扫八路毛”;有的用剪刀剪碎皮肉,名为“剪刺猬”;有的全身被刀子割开,丢在火红的锅里,叫做“穷小子翻身”。纸房东庄蒋匪在街口安下十二口铡刀,按户抓人铡死。 邢家东庄一次被铡十二人,妇救会长一个四岁小孩,也被铡成三段。贫农韩在林兄弟三家十五口,有十四口被铡死,剩下一个老母苦苦哀求给她留下一个后代而不得,她看到自己的孙子全部被铡死,悲痛得自己也上吊而死。……高里区一个妇救会长,死时曾对大家说:“告诉共产党、解放军,一定为我们报仇!”亲爱的同志们:你们是华东野战军的主力军,你们是胶东的子弟兵,你们屡打胜利,有了你们就有了希望,有了依靠。 你们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们不能让你们走,要你们给咱们报仇。要求你们坚决彻底消灭蒋匪军和“还乡团”,要求你们像在孟良崮一样消灭敌人,在潍县留下英雄的胜利,立下大功,这是我们对你们高贵的信仰,也是人民对自己军队的命令! 今天我们的教育缺失了很多,问题是我们没有告诉那些质疑英雄的人们,烈士们当时处于什么样的人间。但当他们知道那人间的残酷后,他们还会质疑嘲笑她们面向屠刀的勇气么? 如果当年刘胡兰们不反抗呢? 这是2017年5月底的一天,在一个平行世界潮气蓬勃的国家,几个观众正从电影院出来,他们刚刚看了亚洲东部一个贫穷国家反映女性的电影《练武吧!爸爸》,并被电影情节感动一塌糊涂。 在回去的路上,他们会讨论这个被当成笑话的国家居然拍出了这么好的电影,也会讨论那个国家依然存在的落后与野蛮,讨论网络上流出那些强奸、性侵或者其他的笑话,讨论被封建束缚看不到希望的女性生活……末了,他们会感慨,为什么当年这个民族没人反抗啊? 他们寻思:如果她们当年反抗了,现在说不定这个国家的女童入学率会达到98%,妇女平均寿命会超过世界平均水平10岁,孕产妇死亡率会达到发达国家水平;说不定这个国家的女性可以从事飞行队表演飞行员、可以在世界各国元首面前威武霸气的阅兵,可以在也门海岸手牵手接回自己的国民;说不定这个国家的女性可以设计火箭卫星潜艇、可以走上诺贝尔领奖台、可以飞到太空、可以在奥运会赛场上一遍遍把金牌拿到手软,可以作为世界第二大国的代表为世界未来发展建言…… 然后他们对自己脑子里冒出来的奇怪想法哑然失笑。那个国家,呵,现在还有家长在教育孩子不要相信民族英雄,不要相信高尚和牺牲,不相信光荣的历史,so,怎么可能呢? 但因为她们反抗了,所以今天 ——换了人间!
(来源:中国青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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