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滞留郑州,居金水花园期间,大院闲逛,有幸认识接触一位物业朋友。他叫陈学亮,五十余多,总是说话面带微笑,言语总是那么和蔼可亲。见他时,他正躬着身子为居民修理院里的自来水管。随便闲聊起来,便觉得有说不完的话题。从山东菏泽他的老家,一直聊到他随在兵工厂工作的父亲,辗转山西、河南,最后定居郑州。
陈师傅乃一介平民,如今虽已年近花甲,但总是背着一个工具包,在大院里不停地奔波,但凡住户一个招呼或一个电话相求,他必然分分钟赶到,总是那么认真负责地完成每一件工作。不管份内份外,总是把住户满意当作最高标准,因此深得住户称赞。
闲暇无事,在63号楼,请陈师傅对坐茶饮,唠起家常。在我看来他这工作也算力气活了,频临退休也该颐养天年了。没有想到陈师傅幽然一笑说,身体还算好,只要能干得动,即使到了六十岁以后,只要公司不嫌弃,就要一直干下去,直到干不动为止。不为别的,只因为养家糊口需要他。他说儿子结婚,做父亲的总想体面一些,便把家里唯一住房紧着儿子,他们老两口就得另谋住处。不论租房还是买二手房,情况都需他小车不倒往前推,要奋斗不止。
我问他郑州可有亲戚走动,他说有的,老伴的姑姑就定居郑州,前些年姑父从吉林省退休,上级安排他回河南养老,因为在河南生活,环境气候等各种基础条件更适合他。
我一听这话,不禁好奇,退休地点由国家安排,那是高官呀,一般省部级才能如此,那么陈师傅的姑父应该是个大干部了。
陈师傅平静地说,退休前姑父据说在吉林当省委书记。我问叫什么名字,他说名叫何竹康。我一听更加惊异,问那不是咱河南的老省长,再后来从河南省委书记任上去吉林当书记的老革命吗?他默然点头,说正是他。
面对这个一身工装,面貌平常的一个物业水暖工,怎么也不相信陈师傅咋也不像有如此显赫背景的人,便问道:陈师傅有这样的亲戚,儿子工作、自己住房这诸多困难,当年为什么就不找他们帮个忙呢?
陈师傅淡然一笑,说不是没有想过,可话到嘴边又实在张不开口啊!他说,姑父身边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在部队上转业,回来后政府按规定安排了一份平常的工作,另外两个儿子与平民一样,都是靠自己的能力各谋生路,与我们家儿子一样,全靠自己打拼。姑父常对我们说,共产党的干部利用权力营私,那是为官的耻辱。你说我听了这话,再看人家三个儿子的情况,还好意思张口吗?
我点头称是。也深为何竹康书记严以律已的风范而赞许。
何竹康曾任大中原河南的省委书记,是在吉林省委书记任上退休的。退休之后,因为儿女亲眷河南居多,便干脆来郑州养老了。回郑州后的何书记,好像真的从人们视野中消失了一样。搬家郑州,己经耄耋之年的何竹康,虽然在儿女身边,但是日常起居并不能被照料到多少,老两口虽然按资历配有保姆,但是人到老年需要情感倾诉,需要说些往年旧事,这样的事,保姆又怎能取代呢?何竹康夫妇第一时间想到陈师傅两口。于是,陈师傅老伴在何家一干就是数年。但这时间,即使同事工友和朋友,几乎很少有人知道陈师傅有这样一个背景的亲戚。在他作为一介平民和—省之长之间,似乎永远都是平民亲眷的往来。陈师傅夫妇不以有这样的高官亲戚而高人一等,也从来没有想过对这位至亲姑姑、姑父有什么所求。
或许,这正是那一代共产党人的应有家风。
随着年龄增长,陈师傅年过半百的老伴身子骨也不如先前那么灵便了,活动也不象前些年那么自如了,她推着姑姑的轮椅车,已经渐渐有些吃力了。
有一天,她推着轮椅在楼前爬坡时,不小心拌了一下摔倒,迅速下滑的轮椅一下碾在了她扶地的手上,或者正巧是个寸劲儿,车轮一下子切去了陈师傅老伴右手的半截中指,另一个手指甲盖活生生剥扯了下来,数根手指被轧得血肉糢糊,就这样一瞬间,陈师傅老伴成了半拉子残疾人。
身居高位的何书记没有带给陈师傅一家带来更多的恩惠,反而更加重了陈师傅一家的负担。如今,曾经身为高官的何竹康己进入了痴呆懵懂的晚年岁月,陈师傅两口依然尽自己所能,力求多给姑父和姑姑以心灵的慰藉。依然象过去一样,谁都没有祈求从对方索取什么,只不过是一介平民间的情感交流,陈师傅是一介平民,病榻之上的何竹康早也重归一介平民,平民与平民之间,己经没有了地位高低的落差。
我想,一介平民陈学亮与一省之长何竹康,他们的相处方式,或许就应该是我们共产党人的生活常态。
但是,当市场经济主导的价值观迅速进入人们的日常生活后,这个本来的干群平等的常态被破坏了,有人在犯了罪后,竟敢当众高喊:我的爸爸是李刚。也有人以自己的亲眷中有什么省部级而洋洋自得,也有人攀龙附凤的去巴结那些有官员身份的人。而这些,在过去曾是被引为耻辱的东西。
当初老革命们模范带头下树立起的很多共产党人的优良传统和作风,怎么这么快就消失了呢?
在郑州的金水花园里,望着陈师傅身背工具箱忙碌奔波的背影,我想了很多。六十年代末七十年初,我曾在黄海边的某海防师服役。那时我们部队里,有十几位出身国家省部级家庭身份的战士,他们都是我的战友,他们或是将门之后,或部长大员的孩子,但是直到他们退伍离开部队,居然很少有人知道他们显赫的家庭背景。因为那个时候人们普遍认为,暴露或者悬耀自己的出身是可耻、可悲的,是被人耻笑的,是需要继续改造世界观的。这样的战士,把心思都放在为国效力上了,在提干、考军校等问题上,是不屑考虑的。我的一个战友在复员回京后,有一天领我去他家,居然发现他家是一座清朝的王爷府,因为他爷爷是一位身居要职的高级干部,还兼着某民主党派的主席,而四年军旅,部队只知道他是政治军事各方面都十分优秀的战士!
想到这里,再看看金水花园的陈师傅,我忽然感到,对美好品格的向往,对人与人高尚健康的人际关系的追求,原来都是一样的。当这个社会不再以为当官即高高在上的时候,当为官者的孩子们把“我的爸爸是李刚”引为耻辱的时候,当我们的官员们都能做到不用权力为三亲六故谋私利的时候,我们共产党人的优秀传统便回来了。
致敬陈师傅,致敬你身后的那个一省之长,你们给这个社会,吹来的是美好道德传统的一缕春风。
(作者系著名文艺评论家、昆仑策研究院高级研究员;来源:昆仑策网【作者授权】,转编自“红色文化网”微信公众号,修订发布,图片来自网络,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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