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冰嬉图》卷(金昆 程志道 福隆安 等绘),绢本,设色,纵35厘米,横578.8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我国古代冰雪运动可以追溯到远古时期。很早就有文献记载,据《隋书》记载“射猎为务,食肉衣皮。……地多积雪,惧限坑阱,骑木而行”。可见距今1400多年前,大兴安岭的“室韦人”曾经“骑木而行”滑雪。从宋明以后,冰上运动更为兴盛,据金梁编撰的《满洲老档秘录》记载:清天命十年即明熹宗五年(1625年)正月初二,东北建州女真首领努尔哈赤,举行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冰上运动会。项目有冰球和花样滑冰表演等。明清时期,滑雪活动进一步发展。《黑龙江志稿》中曾对赫哲人滑雪的情形作了描述:“赫哲人捕兽之器曰踏板质,雪深数尺,以木板长五尺贴缚两足,手持杆如泊舟之状,滑雪上前进则板乘雪力,瞬息可出十余里,雪中乏食则觅弥兽往来求食之,远捕而食之,凡逐捕貂鼠格物十无一脱,运转自如,虽飞鸟有不及也”。由此看出,赫哲人制造和使用的滑雪板及滑雪方法同现代已很相似,且技术也已相当高超。清代,冰上活动更加活跃,发展速度非常快。乾隆年间的《国朝宫史》三册,记述了乾隆的《冰嬉赋》、《冰嬉图》,通过这些诗词赋画的表述记载可以清晰再现当时盛行于宫廷内的各种冰嬉活动。【《冰嬉图》局部“转龙射球”(张为邦 姚文瀚 绘)】因此,从冰雪运动的历史发展演变来看,我国古代的冰雪运动是劳动人民在长期的生产生活中,利用大自然所创造的交通运输工具演变成娱乐游戏和军事体育项目。是北方各族人民在既定的时空里,由于地理环境、生存方式、民俗习惯、宗教信仰、价值取向等多种社会因素形成的一种原始文化形态。研究古代冰雪运动文化可以加深我们对冰雪运动文化的认识,对于我们认识和解析体育亚元文化、整理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丰富我国文化宝库、促进我国传统文化大发展具有重要意义。技术文化的发展,大体经历由低到高的三种技术形式,即幻想的技术形式、经验的技术形式和科学的技术形式。冰雪运动技术文化作为地域亚元文化从其诞生到发展同样经历以上三种形式,生活在古代高寒地区的人们首先为了生产生活的需要,他们想象着在光滑的冰面和雪面上制作一种搭载自己前行的运输工具来解决实际生活中的困难,于是就尝试用各种材料作为滑行工具在冰雪上进行滑行试验,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幻想技术形式;经过无数次选择各种天然植物材料或野兽毛皮等动物材料,最终凭借经验找到了用硬质木板作为冰雪滑行材料,于是冰雪运动的经验技术形式就诞生了;接下来人们总结滑行经验找到了更适合冰雪滑行的木质较轻的硬质桦木,并且抛光接触面,固定适合长度,在滑行工具上进行雕刻装饰等艺术化处理,依据不同用途,滑板长、宽、厚度以及上面所镶嵌的辅助物,如助滑行的毛皮等都不一样。不带毛皮的光滑雪板作为冰面或雪棱上滑行之用,包上毛皮的滑雪板为深雪中滑行之用,这样冰雪运动技术文化的科学技术形式就出现了,这一技术形式的出现标志着冰雪运动技术元文化的成熟。以上论述也可以通过史料记载得到证明并加以理解:据丛佩远,赵鸣岐编辑的《曹廷杰集上》中的《西伯利亚东偏纪要》称:黑斤“雪甚则施踏板于足下,宽四寸,长四五尺,底铺鹿皮或堪达斡皮,令毛尖向后,以钉固之,持木篙撑行雪上不陷,上下尤速”文字叙述中“黑斤”指今生活在黑龙江乌苏里江一带的赫哲族,这种带鹿皮的踏板就是为捕捉深山雪野中的猎物而设计的,不仅美观而且实用;据唐代杜佑在《通典·流鬼》中写道:“每坚冰之后,以木宽六寸长七尺,施系其上,以贱层冰,逐及奔兽”。流鬼国(原属我国库页岛)人们用木板,长宽如雪板,滑在冰雪上,追逐野兽为猎。据宋元时期的马端临编撰的《文献通考》记述“饶獐鹿,射猎为务……地多积雪,惧陷坑阱,骑木而行。”文中所述的“骑木而行”也是指生活在大兴安岭一代的古代室韦人(即指生活在今大兴安岭、嫩江一带的鄂温克族)为了适应积雪发明的一种交通运输工具,发明的“骑木而行”也是古代冰雪交通技术文化的代表,“骑”是“踏”的意思,“木”原指“木马”即类似于现在的木质滑雪板。纵观以上这些不同地域不同民族的冰雪交通工具的特点,可以反映出各民族滑雪的技术文化习俗。民国时期的沈兆褆在《吉林纪事诗》中描述:“鱼龙曼衍夜张灯,雪月交辉淑景增。联袂踏歌归兴好,脱除晦气应休徽”。(清)杨宾所撰《柳边纪略》记述:“满洲妇女,正月十六日,联袂打滚,日脱晦气、入夜尤多”。这两首诗中所描写的“除晦气”、“脱晦气”都是满族旧习俗,称“滚冰”或俗称“轱辘冰”这项活动,认为“滚冰雪”这项满族民间活动,能滚走疾病和晦气,带来健康的好运气。这种习俗我们也可以按现在的“运动观”来解释,“滚冰雪”不仅表达了人们崇尚冰雪的心理,而且通过这项运动可以活动全身的筋骨,放松净化心灵。这种滚冰雪运动习俗流传至今,在东北的部分城市和乡村有水井冻冰的地方以及江河湖泊有冰雪的地方每到正月十五就有人参与这项运动,可以看出这种特定时间的滚冰雪运动已经成为一种习俗。1.2.2 “冰嬉”运动成为大清“国俗”制度文化代表“冰嬉”是各种冰上活动内容的总称,也是北方特有的体育活动,又称“冰戏”,是北方各民族都喜欢的一项冰雪运动。在李家瑞编著的《北平风俗类征》中,记载:“京师十一月,平民‘是月也,滑擦聚冰,拖床为渡’”。《郎潜纪闻》也记述了“禁中冬月打滑挞,先汲水浇成冰山……,使勇健者着带毛猪皮履,其滑更甚,从顶上一直挺立而下,以到地不仆者为胜”。以上两段文字所描述的清代冰嬉活动场景,可管窥从皇宫内院到民间对“冰嬉”运动的喜爱。大清乾隆皇帝,在其《冰嬉赋序》中把冰嬉运动定为清代“国俗”。由此可见冰嬉运动在清朝受到皇帝的重视,尤其乾隆年间达到顶盛,已经成为大清盛世国俗文化的典型代表,被制度化沿袭。
【嵇璜书写的乾隆皇帝《御制冰嬉赋有序》】
清代称滑冰为“跑冰戏”,清廷每年都要举行一次规模盛大的滑冰比赛,这种比赛有两种意义,一是作为一种竞赛和表演(近似现在的速滑和花样滑冰),另外也是一次对八旗兵武功的检阅。皇帝亲临现场检阅冰上运动,“跑冰戏”不仅比技术还比花样,四周列队助阵,习武行赏,褒奖勇敢者。清初的几个皇帝,一般在太液池(今北京北海公园)举办这种表演和检阅。《清朝文献通考》等书对该滑冰习武盛会,记载得比较详尽:“每岁十月,咨取八旗及前锋统领,护军统领等处,每旗照定数各挑选善走冰者二百名,内务部预备冰鞋、行头、弓箭、球架等项。至冬至后,驾幸瀛台等处”,陈设冰嬉及较射;天球等技,分兵丁为二翼,每翼头目十二名,服红黄马褂,余俱服红黄奇肩褂。射球兵丁一百六十名,幼童四十名,俱服马褂,背小旗,按八旗各式依次走冰,较射。”《日下旧闻考》中也说,“太液池冬日表演冰戏,习劳行赏以阅武事而修国俗”,以上文中所述可以见证滑冰活动,既是一种文化娱乐,又是一种练兵习武的军事制度形式。
【《冰嬉图》局部·中心皇帝所在部分(张为邦 姚文瀚 绘)】
乾隆年间《国朝宫史》三册记述了《冰嬉赋》,《冰嬉赋》是乾隆主撰的描述冰上运动大会盛况的杰出作品,是我国滑冰文化的珍贵文献。全赋约1300字,气势宏大,内蕴丰富,描写细腻。从中可以领悟到中华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如:《冰嬉赋》的序“陆行之疾者,吾知其为马。水行之疾者,吾知其为舟、为鱼。云行之疾者,吾知其为鹃鹏鵰鹗。至于冰则向之族,莫不蹭麟、胶滞、滑擦,而莫能施其技。囯俗有冰嬉者,护膝以芾,牢鞋以韦。或底含双齿,使罄冰而人不踣焉。或菌铁如刀,使践冰而步逾疾焉。较东坡志林所称,更为轻利便捷。惜自古无赋者,故赋之。”正文“皑皑兮映白塔之孤班,镰镰汾汾兮隔玉辣之横歌。……陈旅集众,既雷动而风行;结部整行,坍春劳而秋猎。”“时而天神,时而佛道,时而骏马,时而鹏鸟。”都是乾隆《冰嬉赋》里描写当时京城冰嬉的盛况美景及所展示的祥和盛世景象。
【《冰嬉图》局部·中间“转龙射球”部分(金昆 程志道 等绘)】
乾隆年间以冰嬉为题材的诗画和著作也有很多。如金昆、程志道等合作的表现冰上球艺的《冰嬉图》长卷;沈源画的《冰嬉赋图》和张为邦、姚文翰的《冰嬉图》等,均通过绘画的形式再现了冰上高超奇妙的技艺以及多姿多彩、美妙绝伦的滑冰技艺,其表现手法、绘画艺术水平均达到相当高的境界。关于冰嬉的诗作,有五言、七言,有绝句、长歌等;其中乾隆的诗作最多,有的情境俱佳。(清)樊彬编撰的《燕都杂咏》中记载着诗人顾森描写冰嬉的诗:“太液冻初坚,冰嬉队连连,弯弧兼肆武,仰射彩球圆”。这是描写清兵冰嬉盛况的诗作。描写民间的冰上之戏,如杨米人的《都门竹枝词》中写道:“冻合琉璃明似镜,万人围看跑冰来”。关于花样溜冰,《燕京岁时记》中说:“技之巧者,如蜻蜓点水,紫燕穿波,殊可观也”,反映当时溜冰的花样很多,并有一定的名称。表现古代滑冰活动的生动场景,在诗歌中也得到了反映,《都门纪略》中载有这样一首竹枝词:“往来冰上走如风,鞋底钢条制造工。跌倒人前成一笑,头南脚北手西东”。以上诗词赋画描写的生动场景,充分反映了民间与官方冰嬉的项目不仅大体相同而且普及喜欢程度甚至超过官方。通过这些诗词赋的表述记载不仅可以再现冰嬉运动给人们精神上带来的愉悦享受,也从不同的文化艺术角度表达了人们对大自然赋予人类美好生活的热爱。古代冰雪运动由于场地和器材要求都不高,参加人数可多可少,适于开展和普及,再加上为了满足皇室家眷观赏娱乐之需要,又吸收了武术、杂技等艺术内容,创造出许多融娱乐、竞技、观赏于一体的高难度动作,如“燕子点水”、“青龙回头”、“大蝎子”、“金鸡独立”、“童子拜观音”、“双飞舞跑”等等。这些运动项目,无论是参加比赛的人还是观看比赛的人,都可从中得到很多乐趣,正如清诗人杨米人在《都门竹枝词》中所写道:“冰合琉璃明似镜,万人围看跑冰来”;“往来冰上走如风,鞋底钢条制造工,跌倒人前成一笑,头南脚北手西东”。另外普通平民也参加多种冰上娱乐,如“皇城内外,凡有冰处,拉拖床以糊口……坐拖床者艳素相间,交拉如织;亦有康兴乘醉而频频往返者。”说明那时的冰床运动也是健身、游乐、享受的运动。正是这些不同的冰雪娱乐运动项目本身具有健身性、娱乐性,观赏性和竞技性,才能受到百姓的欢迎,才能作为一种文化长期延续下去并得到发展。乾隆五十三年戊申嘉平二十一日(十二月的一种称谓,嘉平二十一日,即腊月二十一日),乾隆皇帝在西苑接待外事活动时即兴赋诗:“贺正近远毕来同,抚谕凭舆言语通。西北新藩称旧仆,东南捕鹿学宾鸿。冰嬉仍寓洁戌训,苑靴都怀奉朔衷。众喜康强颂四得,独深虔望昊恩蒙。”诗中再现了大清盛世的外交场景。乾隆五十三年腊月二十一日,西苑举办冰嬉话动,特请外国使者、各族及台湾高山族首领观看,这种外交礼仪活动具有展示武力、宏扬军威、树立宗主国权威、安稳人心、族群和谐的意思,这也是用冰嬉从事政治、外交活动的一例。诗中描写的情景表达了来恭庆新年的各族首领维护祖国的统一的共同心愿,展现了大清帝国皇权盛世所带来的文化强势发展、国泰边安、政通人和的盛世景象。我国古代冰雪运动从最初的仅供生存、交通发展到欣赏、健身、娱乐、军事、外交等用途,可以透视出古代冰雪运动文化发展的脉络及所具有的独特的文化属性和特征,另一方面也折射出古代先人们利用大自然赋于人类的冰雪资源创造生活、美化生活、优化生活的精神追求,即哲学中所谓“存在决定意识,意识反作用于物质”。
透过冰雪运动的文化内涵我们可以从技术文化、制度文化、精神文化三个层次加以诠释,这三个层次又通过工具文化、民俗文化、国俗文化、军事文化、诗词文化、休闲娱乐文化、政治文化等特征表现出来,可以看出从草根文化到皇权贵族的传统的文化价值理念,这种文化符号与其他文化符号同样绽放于中华民族文化的百花园中。当今,面对国内外经济、文化发展的新形势,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古代冰雪运动文化不仅要继承,而且要大力发展。政府、社会、学者以及民间都要在保护、传承和复兴传统体育文化中发挥多位一体的积极作用,使其成为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营造文化大发展、大繁荣环境下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作者单位:吉林体育学院体育人文社会学系;来源:昆仑策网,原刊于《体育文化导刊》2012年第5期,修订发布;配图选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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