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思想很单纯，就是响应党中央的号召，抗美援朝，保家卫国。而且听说毛主席的儿子都上前线牺牲了，我们贫下中农更应该积极应征入伍。”

 

抗美援朝老兵毛绪忠。

 

早两天，我在“肖家大屋”微信群看到慧明发了一组“给抗美援朝老兵毛绪忠‘授勋’”的照片，从特写镜头可以清晰地看到“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文字，我很惊讶：毛姐夫原来也是抗美援朝老兵？！

 

毛姐夫是我们家的一个远亲，住在江麓机械厂宿舍，虽然不太远，但很少来往。以前他夫人云姐经常来陪我们家老太太下跳子棋，从云姐口中得知毛姐夫腿脚不灵便，从不跟她一块出门，退休后每天打理着家门口那块巴掌大的小菜地，时不时还带点丝瓜、白菜什么的让我们分享他的劳动成果。近两年因身体原因云姐来的少了。这就是我所知道的毛姐夫的全部。

 

得知毛姐夫是一位抗美援朝老兵，引发了我的好奇心，出于业余记者的职业嗅觉，觉得有必要去找他唠唠嗑，问问当年的情况。他的双腿不好使，以前不便打听，会不会是入朝作战致残的呢？

 

带着一些疑问，笔者迫不及待上门拜访。我知道云姐耳背严重，就使劲敲门，楼上楼下的邻居都惊动了，可是屋里没有动静。

 

邻居们说：毛姐夫肯定不在家，如果是云姐在家，那还得重点敲。于是我卯足劲敲了几下，云姐开门了，果然毛姐夫不在家。

 

云姐告诉我，老头子要么在菜地，要么在前面亭子里打扑克，就这两个地方。果然在菜地，我看到他的菜地比巴掌也大不了多少，现在就几蔸白菜苗，还有两蔸白薯。我说明了来意，然后牵着他慢慢地走回家。

 

 

一腔热血

放弃工作，抛妻离子，毅然决然，奔赴前线。

 

我这才知道，毛姐夫不是本地人，老家在怀化沅陵县渭溪乡，1937年出生，1955年3月入伍，部队是独立炮兵第五师三十五团，当时驻地在广东韶关马坝。1956年11月，他作为炮兵第五师先遣队成员，进入朝鲜，替换炮兵第一师，师部驻大平里。他是一名报话员，使用15W手摇式电台，下士班长，获嘉奖3次，1958年4月直接从朝鲜退伍回家。

 

毛姐夫入伍前是信用社会计，这是一份人人羡慕的好工作。1953年结婚，入伍时大儿子刚刚出生。

 

这让我很有些不解，这么好的条件，是什么力量让他放弃工作，抛妻离子，毅然决然奔赴抗美援朝前线？

 

他略显深沉地说：我们那批兵属于1954年“36万补充兵员”，明摆着就是要上抗美援朝前线，要冒生命危险的。当时老婆已经临产，挺着大肚子送我，哭哭啼啼，很有些生离死别的感觉。新兵在县里集中了一段时间，有一天得知自己的儿子出生了，高兴坏了，经领导批准，我跑回家看了一眼，就马上归队了。

 

当时思想很单纯，就是响应党中央的号召，抗美援朝，保家卫国。而且听说毛主席的儿子都上前线牺牲了，我们贫下中农更应该积极应征入伍。

 

毛姐夫告诉我，他打小就热爱解放军，知道解放军是人民的军队，是为老百姓打天下的，是保护老百姓的，所以对解放军队伍很向往。

 

他回忆起十二三岁的时候，碰上解放军47军部队到沅陵剿匪，他对当地的地形地貌很熟悉，就主动为部队带路，从1949年9月至1951年2月，跟随部队先后参加了竹园剿匪战和溆浦剿匪战，捡了不少子弹壳。

 

他说，部队官兵对我很好，见我光着脚丫子，就送给我一双解放鞋，可是我打赤脚习惯了，嫌鞋子挤脚，就脱下鞋子挂到脖子上，部队官兵都觉得好笑，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

 

当时我就强烈要求入伍，但是部队首长考虑到我的年纪太小，加之部队接到命令即将开赴朝鲜作战，就没有同意我入伍，而是把我留在当地担任“儿童团长”，一位叫冯清德的班长风趣地对我说：你现在都当“团长”了，我才是一个班长呢！他还留给我一打子纸和一支钢笔，叮嘱我好好学文化。这一段经历让我进一步对解放军有了好感，铁了心要成为解放军队伍的一员。

 

一级能手

艰苦训练，参加演习，夺得“能手”，独一无二。

 

毛姐夫从柜子里搬出一个锈迹斑斑的子弹盒，里面珍藏着他的一些“宝贝”，其中一个“技术能手荣誉证”红本本引起了我的注意，这是由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部、政治部颁发的，里面说：毛绪忠同志在完成1957年度战斗训练任务中，勤学苦练，钻研技术，经考核成绩评定为优秀，特授予“一级技术能手”称号。

 

 

毛姐夫的脸上洋溢着骄傲和自豪，他告诉我：这是1957年参加全志愿军海陆空联合军事演习时获得的荣誉，当时有上百台电台参加演习，我的电台保持通信网络最畅通，我是唯一获得全志愿军受称的“一级技术能手”。我伸出大拇指给他点赞：厉害了我的姐夫！

 

毛姐夫当年使用的是手摇式的报话机，既可发报又可通话的那种。他虽然只有高小文化，理论上比不过别人，但年纪最小，脑瓜子灵活，手脚麻溜，舍得吃苦，善于琢磨。

 

他兴致勃勃地跟我比划着他总结的三个训练诀窍：

 

一是善于压码，提高准确度，压的码越长准确度就越高，有些人压一两个码就写，容易错码漏码，我可以压三个码，最厉害的是通信科长，可以压四个码；

 

二是提升抄写电码的速度，我每分钟可以抄写120个码，是全团最快的；

 

三是提高抗干扰能力，这是最关键的技巧，就是排除干扰波，战场环境会有很多很杂的干扰波，必须会甄别，我会转动旋钮反复调试，旋转到两段干扰波中间的最佳位置，马上锁定，确保一个清晰的操作环境……

 

所以，他当初在师通信技术培训时就从几百人中脱颖而出，第一个考上“一级报务员”，结业后就被分配到全师尖子连三连，后来参加了联合军事演习。

 

毛姐夫是志愿军三军联合演习唯一获得通信技术“一级技术能手”称号的，所以我觉得他的这个证书具有收藏价值，建议他联系抗美援朝纪念馆永久馆藏。

 

一身病痛

入朝两年，吃尽苦头，落下病根，折磨一生。

 

毛姐夫说他年轻时身体很棒，印象最深的是在朝鲜一次搞双杠练习时用力过猛，把朝鲜人民军一副双杠搞坏了，被连长臭骂一顿，后来团里赔了人民军一副新的。

 

但是入朝1年多，把身体搞垮了。

 

朝鲜的冬天天寒地冻，零下三四十度，志愿军衣服单薄，加上一开始不会烧炕，大家冻坏了，七成以上的人都患上了关节炎。遇到天气变化，两个膝盖就会酸疼。随着年龄的增长，情况越来越恶化，到2010年就成了跛足，走路一拐一瘸，一步一疼，出行成为一个很大负担，上江麓大菜场买菜不过500米路程，来回得2小时。

 

记得是1957年过国庆节，部队买回一些猪肉加菜，谁知被敌特分子投了毒，三十五团团部食堂100多号人全部食物中毒，包括团长政委，当然也包括毛姐夫。是什么毒搞不清楚，反正很厉害，无药可治，所有人喝了两个半月的稀饭，吃不得干饭。肚子胀气，拉稀。

 

毛姐夫说他的大便一直不正常，有时几天不拉，有时连续拉很多次，特别麻烦的是拉稀时要拉就马上得拉，动作慢了就会拉到裤兜里，经常发生这种情况，很狼狈尴尬。家里只有一个厕所，有时急了不得不把别人赶出来，后来干脆在厕所专门准备一个桶子应急。

 

这两个毛病伴随毛姐夫一辈子。我问他有没有看医生，他说，看了，但治不好，只能这样凑合着过，过一天算一天。

 

一块奖牌

落实待遇，多点关怀，善待军人，还要打仗。

 

毛姐夫退伍回家后，1958年6月被招工到辰溪孝坪861兵工厂工作，制造子弹，其前身为晚清洋务运动湖广总督张之洞创办的名震中外的汉阳兵工厂。后来搬迁到湘潭，改称江麓机械厂，装配坦克。他从事国防军工事业38年，年年被评为先进，获得各种奖励证章一大摞。1993年从二分厂退休。

 

1988年荣获国防科工委颁发的“献身国防科技事业”荣誉证章。

 

退休时毛姐夫拿14级工资每月226元，当时比厂长、市长的工资还高，科长180元，处长202元。现在毛姐夫从社保领取退休金，每月3300元，这就是全部收入，从退休至今没有发过一分钱补助。现在，厂长（董事长）、市长的收入是他的N倍。

 

毛姐夫告诉我，以前逢年过节还发点米、面、油、鸡蛋等食物，自从实行厂长负责制后，党组织和工会就名存实亡了（企业单位大致如此），只有小组长每年一次性收取党费每人120元，党员患病没人看望，去世了连花圈都没有一个，很让人心寒。

 

据笔者所知，有些行政事业单位过年过节还会给本单位退役老兵发点补助，但存在层层克扣现象。

 

2020年9月中旬的一天，在湘潭市和平公园，一位90岁的抗美援朝参战老兵跟老熟人聊天，说到八一建军节发放节日补助的事，经办人员明着跟他说：标准是1000元，但只给800元，我自己也要过日子。让他签名，他很气愤，但又很无奈。

 

“授勋”（图片慧明提供）

 

我问毛姐夫，微信群转发的照片是谁拍的，他不知道，只知道那天来了六七个人，发给一块纪念章，给他挂到脖子上，拍了几张照片，三下五除二，前后十来分钟就匆匆离开了。也不认识是什么人，据说有一个是厂里的组织部长。我问有没有带点什么礼物？他说什么也没有，就一块牌牌。

 

笔者从电视上看到给抗美援朝老兵颁发纪念章都很隆重，又是献花，又是给水果篮礼物什么的，而他们厂显得有点草率敷衍。据说江麓机械厂同一批的抗美援朝老兵也就剩毛姐夫一个了。

 

不过毛姐夫这个人还是蛮乐观的，每天种点菜，打点扑克牌，中晚餐还喝杯小酒，悠哉悠哉！因为他1949年参加过湘西剿匪战役，原本应该享受离休待遇的，但他懒得去找人，他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比起死去的战友，我赚活了几十年，知足！

 

衷心祝福云姐和毛姐夫老两口健康长寿！

（来源：“老夫子杂货铺”微信公号；图片来自网络，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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