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战争中，美军指挥官麦克阿瑟被彭德怀元帅在第一次战役后的部署所迷惑，误认为中国军队正撤回鸭绿江以西，因此发动了旨在饮马鸭绿江的所谓“圣诞节攻势”。参战的美军及其他“联合国军”部队，分成左、右两路。左路由沃克中将率领，右路由阿尔蒙德中将率领，带着盲目的骄横，像打猎一样向北挺进，却发现踢上了铁板。

　　笔者采访了当时在一线参战的、志愿军38军《火线报》编辑董仁棠等老战士，他们鲜活的回忆，为我们展开了志愿军在朝鲜战场第二次战役(1950年11月7日~12月24日)中，由守转攻、把战线推向“三八线”的初始一幕。

　　志愿军总部选择的突破口，是沃克中将的右翼。对于自己和阿尔蒙德将军指挥的右路军之间这个结合部，沃克与志愿军总部一样都看得清楚，所以，他早就调动了一支部队来防守此处，以保护自己的侧翼。这支部队，就是刘载兴少将指挥的南朝鲜陆军第2军团。这个军团是南朝鲜军的精锐部队，不但全套美式装备，而且配有从尉官到校官完整的美军顾问团。

　　这一情况，志愿军的情报部门也早已掌握，38军和42军不但要在这里切开南朝鲜第2军团的防线，还准备顺手打垮这个军团。

　　应该说，在志愿军战史的研究中，很长时间里对于打垮南朝鲜第2军团的战斗没有投放太多注意力。但异国作战中直接摧毁敌国一个军的战例，要到几十年后，美国与萨达姆的海湾战争时才会再次出现，这还是在伊拉克兵败如山倒的情况下。志愿军居然在一天之内就做到了，并且把这个纪录保持了几十年。

　　这个惊人的纪录，要是仔细计算起来，还是符合逻辑的。

　　原因是不知道是否出于吓唬人的目的，当时南朝鲜军队大多番号大得吓人，兵力却颇为有限。比如这个第2军团，实际上只直辖3个师，即金钟五准将的第6师，申尚澈准将的第7师和李成佳准将(一说上校)的第8师，每个师直属3个团。所以，整个第2军团，不过区区9个团。而真正有能力与我军一战的，只有第7师和第8师的6个步兵团。

　　两个防御等边三角形

　　两个军打两个师，从兵力上说，我军是有优势，但一天内将其打垮，就有些违反军事常识了。我军大范围穿插难带重武器，哪怕是敌人一个百十人的据点，死守起来，也不是三两天能打下来的。所以，这个任务并不容易。

　　而且，我军侦察部门发现，这个南朝鲜第2军团司令刘载兴少将，是个颇通兵法的人物。他明白自己部队的战斗力有问题，而美国人给他的战线明显过长，因此这个南朝鲜将军不急于出击，而是以守为攻，摆开了一个求稳的阵型。

　　他命令第7师以左侧的德川为中心、第8师以右侧的宁远为中心组织兵力，两师成犄角之势突在前面，自己指挥第6师(其实只有一个团)在后方的北仓里压阵，与德川、宁远形成一个等边三角形，试图以这样的阵型，镇住第8集团军的侧翼。而他部下的两个师长也都颇有战斗经验。　　第7师师长申尚澈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58期毕业生，在军校中他使用日本名字，叫做永田达明。军团司令刘载兴是他的学长。从德川周围的防御部署来看，申尚澈的布防与刘载兴几乎如出一辙，看来真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

　　申尚澈把部队几乎都部署到了妙高山脉险峻的山岳地带。他将金龙周指挥的第8团布置在德川西北，李奇健指挥的第3团布置在德川东北，形成两个支撑点。他自己指挥朴升日的第5团，在3、8两团中间，担任预备队。

　　想要左右逢源

　　李成佳在部署他的第8师时，明显不像陆军士官学校毕业的两位同僚那样死板，他很清楚自己的右翼再无部队，离自己最近的美军第10军部队也有数十千米，所以，他把自己手中3个团里的两个布置在右翼：先导团是金光鲁的第21团，后卫团是俞义叡的第16团。

　　李成佳在自己右翼摆这个一字长蛇阵，暴露了他的战术思想：他很担心遭到志愿军从右翼的迂回，所以一面扩大这一翼的警戒面，一面尽量避免过远离开自己的后方基地孟山。一旦遭到攻击，能顶就顶，顶不住，两个团相互掩护，或者向左转靠到第7师身上，在美第8集团军右侧形成一个由两个师组成的厚实侧翼，或者像弹簧一样，立即向南龟缩，退到孟山去。总之，是左右逢源。

　　南朝鲜军第8师的左翼只放了一个团，即高根弘的第10团。该团随时可以获得其左侧第7师部队的支援，而且一旦右翼遭到攻击，它会向右转，成为第16团和第21团的后备队。这个团也是第8师的基本部队，战斗力较强。

　　看上去很美

　　应该说，从地图上看，这样的部署是一个很不错的防御体系。然而，也就是在地图上而已。

　　为什么这样说呢?南朝鲜军队的这个布防把部队撒得跟棋子似的，要是下棋，倒也无可厚非，要是打仗，明摆着根本就没搞清对手是谁，在哪里，有多少，像瞎子一样，是摸着往前打的，这说明他们的侦察工作根本就不到位。

　　同时，他们的布阵也体现了他们心中的一种恐惧，那就是担心被分割，因此几乎所有战术都是建立在依靠友军之上。从这个部署可以看出，一旦某个南朝鲜部队被孤立起来，他们会立即陷入恐慌之中。实战中，岂只是恐慌，对南朝鲜部队来说，那简直就是灾难。

　　一个志愿军老兵说，仗打的就是一股气，没有一种舍我其谁的勇气，你还想打赢吗?

　　朝鲜的山地地形太复杂，南朝鲜第2军团的人员又太少，地图上看起来拉成一条线的阵地，在实战中根本就是一个漏勺。而且，南朝鲜军下层明显没有上层那么多忧患意识，松散的布防给志愿军经验丰富的侦察人员大开方便之门。战斗尚未展开，南朝鲜第2军团的战线已经被志愿军穿插得七零八落，唯一还在梦中的，就是那些带了一沓子军校文凭的南朝鲜将军们。

　　赏心悦目的组合拳

　　那么，先打哪一个呢?是摆出一副挨打架势的申尚澈的第7师?还是侧翼暴露的李成佳的第8师?事实马上就会给出答案。1950年11月26日凌晨，我志愿军第38军对南朝鲜第7师的围歼战在瞬间打响。

　　南朝鲜战史中这样描述当时的情景：“伴随着仿佛可以把寒风撕裂的冲锋号声，潮水一样的大军朝我军阵地直扑过来，发出野兽般的呐喊声。”

　　最先遭到冲击的是第7师右翼、与第8师紧紧相邻的金龙周的第8团。这位金团长上行下效，把自己的3个营也摆成了前二后一的三角形。结果，我军先朝金龙周的正面猛力一压，迂回到其背后的部队又朝他的团部一个猛插，第8团就像被揪住领子又当胸一刀，其命运便毫无悬念地被决定了。

　　第8团前方右侧的第2营仅仅招架了一下，就率先在恐惧与伤亡下崩溃。被击溃的南朝鲜军官描述志愿军的部队根本无视对手的阻击，如同巨大的蚁群，从黑暗的谷底冒出来。丧失了斗志的第2营立即影响了已经动摇的左翼第3营，于是，南朝鲜第7师的第二个营也崩溃了。金龙周亲自指挥的第1营刚想撤退，就被溃退下来的自己人和包抄的志愿军部队冲了个七零八落。

　　尽情穿插

　　这一系列攻击如同组合拳一样令军事专家们赏心悦目。26日下午总攻打响前，38军即以114师从正面压向南朝鲜第7师，挤压其阵地，同时，112师从右侧、113师从左侧，分别插入敌军两侧，向其纵深发起穿插作战。尽管看来相似，实际上这两个师的作战任务，作战特点都有不同。

　　112师执行的是大纵深穿插，插进去以后，左边是南朝鲜军第7师，右侧是美军第2师，针对消灭南朝鲜军第7师的任务而言，首先要切断左右两路敌军的联系，其次则是做一头拦路虎，在南朝鲜军第7师被打垮向南溃逃时，与追击部队形成呼应，彻底歼灭遭到夹击的敌军。

　　113师也是穿插，但他们的作战目标是战术性的，从南朝鲜军第7、第8两师中间插进去，先从背后猛击第7师右翼第8团，打垮后不恋战，继续向南插，包抄到第7师师部的后面，对其发动攻击，接着继续前插三所里，去打美军的屁股。这样一边穿插一边打，好像在捅一连串的马蜂窝，把沃克将军的右翼搅了个乱七八糟。

　　自己人吓自己人

　　114师并没有把部队全部投入对南朝鲜军第7师第8团的攻击，而是留出一个团，利用敌正面被挤压、第7师师部所在的牛贤洞较为突出的机会，从敌前线两个团，即第8团、第3团之间，一拳捣了进去，直取牛贤洞。

　　南朝鲜军第7师师长申尚澈不明敌情，命令担任师部警戒的第5团1营就地抵抗。很快，这个营就顶不住114师的进攻，开始拼命呼救。第5团团长朴升日率领第二个营上去增援，但他们碰上了更为“凶恶”的“敌人”，瞬间溃败下来。

　　更为“凶恶”的“敌人”并不是中国人，而是溃逃下来的第8团。被两个志愿军主力师夹攻的第8团完全崩溃了，团长金龙周就夹在乱军之中，完全失去了对部队的控制。他们直接撞进正在朝前线增援的第5团第2营的队伍，其惊慌绝望的情绪，血肉模糊的形象，比志愿军的子弹更直观地动摇了第5团的斗志。

　　被冲乱了的第2营官兵开始跟着溃逃，朴升日团长喊破了嗓子，也无法阻止他们。这时，他们甚至还没有开始和志愿军接触，所以志愿军根本没发觉对手曾经派出一个营来前线增援。得不到支援的第5团第1营便随之崩溃。

　　第2军团被抹去

　　看到大势已去，师长申尚澈唯一能做的，就是下达了第7师全线撤退的命令。这时，南朝鲜军总算出现了一个没有被吓昏的指挥官——第5团团长朴升日。

　　他带着少数部队从溃散的部属中挣扎出来，竟然还能够把该团仅存的一个完整的营第3营组织起来，与师部会合。此时，申师长的师部已经遭到中国军队的直接打击，缺乏实战经验的师部人员四处乱窜，一幅世界末日的景象。见此情景，朴升日命令第3营掩护申师长突围，自己亲自断后。

　　在这个营的拼死掩护下，申师长终于突出重围，朴团长却没那么幸运，在随后的战斗中失踪。

　　左翼李奇健指挥的第3团勉强顶住了114师的攻势，他看到大势已去，选择了全团向左转向，放弃阵地，向美军靠拢。面对蜂拥而入的南朝鲜军溃兵，美军第38团团长头痛万分，在和师长讨论后，南朝鲜军第7师第3团暂时被打散，成了美军的民夫，失去了战斗建制。

　　与此同时，南朝鲜第8师也在志愿军42军吴瑞林军长指挥的攻势下崩溃。高根宏的第10团首当其冲。高团长去德川开会不在军中，遭到夜袭的部队因没有指挥官，而在瞬间被打得四散奔逃，他们身后的师部猝不及防，当即被冲散，师长李成佳混在乱军之中逃跑。

　　这样一来，在侧翼掩护该团的第21团和第16团也受到巨大影响。当他们发现无论与本师还是第7师的总部都联系不上时，便认定自己已成孤军，于是不顾一切开始四散奔逃。

　　就这样，在德川-宁远之战中，经过一夜战斗，美联社的广播都承认，南朝鲜第2军团已经被从地图上抹去，“找不到该部队曾经存在的任何痕迹”。

　　志愿军在第二次战役中击溃南朝鲜军第2军团，有力打击了对方的作战潜力和士气，也使美军整个右翼兵团陷入重围之中，造就了此后松骨峰、三所里的围歼之战。这次在历史中一度被忽略的战役，直到今天，仍可被视为那个时代军事行动的经典。　　(来源：中国国防报军事特刊 作者：萨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