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钩断链”与“我中不能有你”——特朗普对华及全球贸易政策初探

 

按：为竞选总统，特朗普及团队详细准备了在各个领域的政策行动计划，称其为“Agenda 47”（第47任总统议程）。这些信息均为公开信息，可供政策研究使用。本文摘译了特朗普竞选计划中与贸易相关的部分（不少内容涉及中国），后附分析点评。

 

这里要插一句，近期，美国政界、舆论、公众都开始留意所谓的《2025计划》（Project 2025），人们开玩笑说，连拜登和他的幕僚团队都开始忙着google《2025计划》了。之前，民主党一直没有太把《2025计划》当回事，这个东西出街很久了，他们也没有花时间研究。眼下拜登选情不妙，人们开始担心特朗普重新上台的后果，又开始研究特朗普的议程，在读完《2025计划》后惊呼不得了——这份材料全文900多页，涵盖了每一个职能部门及政策领域，旨在将美国政府政策全盘按照权威主义、保守主义的方向进行改造。一时，《2025计划》和特朗普政府划上了等号。要指出，《2025计划》只是民间智库（传统基金会Heritage Foundation）组织一批共和党政策人士给出的一份政策建议大全，起草者希望通过这样的写作去塑造及影响政策方向。不少起草者也曾在特朗普政府担任过职务，或与特朗普政府有密切的联系，是了解特朗普及MAGA的思路的。但他们毕竟不代表特朗普，所提的内容未必会被特朗普（或任何一个共和党政府）所采纳。特朗普对里面的许多内容也明确表示不支持、不认可，在公开场合已经和《2025计划》保持距离，“划清”了“界限”。基于以上，我们认为，要研究特朗普的政策，还是应该回到特朗普竞选计划本身（“Agenda47”）。如果要研究更大的、更长期的共和党右翼思潮和倾向，可以参考《2025计划》。

 

所以，让我们还是从特朗普自己提出的议程开始。

 

【目录】

 

一、特朗普的竞选计划（网页宣传）——贸易政策

二、特朗普的竞选计划（备忘录）——贸易政策

三、点评分析（本文重点部分）

 

【正文】

 

一、特朗普的竞选计划（网页宣传）——贸易部分

 

以下为特朗普竞选网站的提供的官方信息。请注意，以下都是特朗普的竞选宣传，没有经过事实检验，不代表内容客观公正，更不代表政策能够按照预期效果发生作用。另外，许多内容实际上停留在口号层面，推行需经过美国国会立法配合。

 

1.特朗普总统将与国会合作通过《特朗普互惠贸易法》（Trump Reciprocal Trade Act）

 

作为首要经济任务之一，特朗普总统将通过《特朗普互惠贸易法》，阻止美国就业机会流向海外

 

根据这项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立法，如果任何外国对美国制造的商品征收的关税高于美国对该国商品征收的关税，特朗普总统将有权对该国商品征收同等关税。

 

为确保公平，该法案将授权特朗普总统在外国同意降低对美国商品的关税时，协商降低对外国商品的关税

 

《特朗普互惠贸易法》将把美国放在首位，并继续特朗普总统在减少美国贸易逆差、提高工资水平以及创造超过50万个新制造业就业岗位方面的无与伦比的贸易成就

 

特朗普总统这项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立法代表着91%的保守派人士的观点，甚至75%的民主党人的支持，他们支持对外国进口商品征收互惠关税以保护美国工人

 

2.《特朗普互惠贸易法》将恢复贸易公平，促进美国工业发展： 

 

《特朗普互惠贸易法》在美国历史上有丰富的先例

 

历史上，美国对超过95%的进口商品征收关税，在美国经济上升的时期（1816年至1947年），进口商品的平均关税率为37%

 

在数十年的时间里，美国政府超过80%的收入来自于对外国商品的关税，而不是对美国公民的税收

 

然而，美国现在是全球关税最低的国家之一，使美国成为全球进口压力最大的国家

 

目前，中国的平均关税率比美国高341%，欧盟的平均关税率比美国高50%。世界平均关税率是美国的两倍以上

 

例如，对谷物或其他预制品等食品类商品，印度征收32.9%的关税，中国征收19.5%，而美国仅征收3.1%。印度对运输设备征收25.3%的关税，而美国仅征收2.9%

 

当美国对外国商品设置低关税时，外国通常不会对等降低关税，使他们能够向美国市场倾销廉价商品，同时对其本国市场保持高额保护性关税

 

这些不公平和不平衡的贸易政策伤害了美国企业，因为他们无法与受关税保护的外国竞争对手竞争。结果，美国国内生产需求减少，导致制造业工作岗位流失和工资水平降低

 

特朗普总统将回归常识，《特朗普互惠贸易法》下的互惠贸易保护措施将加强美国的产业

 

将关税水平与外国竞争对手进行匹配，将有助于保护美国就业，结束我们对外国竞争对手的依赖，并从外国企业处为美国政府创造数千亿美元的收入

 

3.乔·拜登的“美国最后”（American Last）贸易政策削弱了美国的就业和产业：

 

当特朗普总统计划对外国竞争对手征税时，乔·拜登却袖手旁观，任由外国竞争对手对美国的产业征税

 

上任以来，乔·拜登的全球主义贸易政策使赤字飙升，将就业机会和数千亿美元的资金送往海外

 

去年，美国的贸易逆差增加到近1万亿美元，达到了历史最高点

 

农业逆差在去年飙升了超过20亿美元，在2023年度预计达到创纪录的145亿美元

 

在乔·拜登的领导下，去年美国对华贸易逆差增长了约10%，达到3,830亿美元

 

乔·拜登增加美国贸易逆差的结果是：美国工人的工资降低，就业减少

 

在拜登软弱的贸易政策下，美国的实际工资在过去28个月内急剧下降，廉价外国劳工生产的廉价外国商品充斥着美国市场

 

在拜登的领导下，2022年美国外国进口额达4万亿美元，为史上最高

 

特朗普总统在第一任内通过贸易政策减少了与中国的贸易逆差

 

4.《特朗普互惠贸易法》是一个额外的工具，将与“普遍基准关税”（Universal Baseline Tariffs ）一起缩小贸易逆差、带回美国就业和财富：

 

特朗普总统此前宣布了一项计划，用鼓励本土生产、对外国公司征税的新系统取代拜登惩罚国内生产者、奖励外包的旧体系

 

特朗普总统将通过对大多数进口商品实施普遍基准关税，对外国生产商征收关税，而不是对美国生产商提高税收

 

如果其他国家操纵货币，或进行不公平的贸易行为，关税还将逐步提高

 

随着对外国的关税增加，对美国工人、家庭和企业的税收就可以降低

 

提高对外国生产商的关税，同时降低国内生产商的税收，将有助于把就业和财富留在美国

 

更高的关税将创造数百万个新的工作岗位，增加家庭实际收入，提高GDP，增加国内制造业产出，并为政府带来数千亿美元的新收入

 

特朗普总统的普遍基准关税将在全球范围内为美国企业恢复公平的竞争环境

 

特朗普总统还将撤销中国的最惠国贸易地位。由于中国在全球范围内破坏美国国家安全利益，因此早应被取消优惠待遇

 

在特朗普总统的领导下，美国将再次成为制造业强国，实现对中国的经济独立。

 

5.特朗普的视频讲话稿

 

乔·拜登创下了创纪录的贸易逆差，也即亏损，比历史上任何一位总统都要高得多。这些巨大创伤使我们的国家损失了无数的就业机会和数万亿的财富。

 

我的首要经济任务之一是止住这种流血，让美国工人站在公平竞争的起跑线上。

 

时候到了！我必须说，三年前我做到了，[美国工人]做得很好，但拜登政府把这一切都抛到九霄云外。

 

为此，我将通过一项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立法——它将被称为《特朗普互惠贸易法》。

 

如果印度、中国或任何其他国家对美国制造的商品征收100%或200%的关税，我们也将对他们征收同样的关税。换句话说，100%就是100%。如果他们对我们征税，我们也对他们征税——以眼还眼，用关税对待关税，金额完全相同。 

 

可能会发生这样一件事：即他们可能会取消关税。如果不取消也没关系。我们可以从他们身上赚到很多钱。

 

根据《特朗普互惠贸易法》，其他国家将有两种选择——要么取消对我们的关税，要么支付我们数千亿美元，美国将赚取绝对的财富。不再会有我们这么多年做的单方面经济投降了。

 

这将极大帮助我们在爱荷华州和其他农业州的伟大农民们，并将帮助我们在全国各地的制造业企业。我们将打破对美国农产品、美国乳制品、美国钢铁的障碍——几乎所有你能想到的商品。以前全世界都在利用我们，将来再也不会这样了。

 

我们必须有公平和互惠。

 

这就是关键词——互惠。他们对我们做了什么，我们就对他们做什么。

 

这将是我们将就业和财富带回美国并启动经济繁荣的关键部分，这将提升我们的中产阶级，消除我们对中国和其他国家的依赖。这是等待已久的事情。

 

我们一直是别人的受气包。我们是一个在贸易上被人蔑视的国家，坦率地说，在几乎所有方面都被蔑视。未来不会再这样。

 

《特朗普互惠贸易法》。

谢谢。

 

二、特朗普的竞选计划（备忘录）——贸易部分

 

第五章：保护美国工人和农民免受不公平贸易的侵害

 

共和党主张爱国的“美国优先”经济政策。共和党提供了一项强有力的计划，保护美国工人、农民和工业免受不公平的外国竞争。我们承诺重新平衡贸易，确保战略独立，并振兴制造业。我们将优先考虑国内生产，确保在基本商品和服务方面的国家独立。我们将共同建设一个强大、自给自足和繁荣的美国。

 

1.重新平衡贸易 

 

我们的商品贸易逆差每年已超过1万亿美元。共和党将支持对外国制造的商品征收基准关税，通过《特朗普互惠贸易法》，并对不公平的贸易行为做出回应。随着对外国生产商的关税增加，美国工人、家庭和企业的税收可以减少

 

2.确保战略独立于中国

 

共和党将撤销中国的最惠国地位，逐步减少对关键商品的进口，并阻止中国购买美国的房地产和工业

 

3.拯救美国汽车工业 共和党将复兴美国汽车工业，方法是废除有害的法规，取消拜登的电动车及其他强制规定，并防止中国车辆进口

 

4.带回关键供应链 共和党将把关键供应链带回美国，确保国家安全和经济稳定，同时也为美国工人创造就业机会并提高工资

 

5.买美国货和雇美国人 共和党将加强“买美国货”和“雇美国人”的政策，禁止将工作外包[海外]的公司与联邦政府做生意

 

6.成为制造业超级大国 通过保护美国工人免受不公平的外国竞争和释放美国能源，共和党将恢复美国制造业，创造就业、财富和投资

 

三、点评分析（本文重点）

 

1.特朗普提出的贸易政策分为两个部分

 

1)“普遍基准关税”（Universal Baseline Tariff）：针对所有外国进口商品的，包括中国，也包括欧盟、印度、日本……一视同仁。上文没有包括具体税率的数字，但特朗普及团队在选举中反复提到的数字是10%。

 

2)“互惠关税”（reciprocal tariff）：结合外国对美国同一商品征收的关税进行。即你收我多少，我收你多少

 

2.两类政策具体实践如何并不清楚，但：

 

1)美国可以匹配外国对美国同一商品的征税，即外国对美国降税，原则上美国也会对外国降税

 

2)“互惠关税”是否能够低于“普遍基准关税”（10%）？并不是很清楚

 

3)税率只是一方面的考虑，但不是全部考虑，例如，即便外国对美国进口商品征收的关税很低，但如果美国认为该国在这种商品里存在“不公平”、“不平衡”的贸易做法，仍然可以征收更高的关税。决断权在美国

 

4)美国实际上是在建立自己的“小院高墙”贸易体系，绕开了WTO框架

 

3.关税只是个工具：这样的政策，归根结底是抵挡外国商品进入美国。关税只是个贸易工具，但不是目的本身：真正的目的是保护主义，寄希望于通过把外国商品拦在国外，回头发展美国本土的制造业

 

4.对外关税，配合对内减税：除了对外增加关税外，特朗普还将对内减税，寄希望于通过对本土企业减税，配合部分的产业政策，吸引投资、生产、就业的回流。这里，特朗普政府肯定是欢迎外商直接投资（FDI）的，到美国投资建厂雇人生产。前提是外商不能有“国家安全”问题（藉此把中国排除在外）。但总的来说，特朗普政府希望看到的局面是美国本土企业、跨国企业、各国企业都踊跃在美国投资，复兴美国的制造业

 

5.政策能否奏效？很难。美国制造业中空的情况已经多年，总统任期这么短，上任一两年就能看到成效么？制造业这就复兴了？恐怕非常难。美国国内生产衰退背后的原因非常复杂，不仅仅是税率，还有社会、文化、制度等多方面的复杂原因。这里可以参考当年一部很好的纪录片：《美国工厂》，讲述福耀玻璃在美国俄亥俄州投资生产遇到的种种文化冲突和挑战（而在特朗普的计划里，中国也已经被排除在美国本土振兴计划之外的）。对于特朗普的关税救国政策，经济学家有很多的讨论与批评，本文无意展开，但在大方向上认定，复兴美国制造业是一项巨大工程，非一任总统可以做成的，甚至可能非一两代人之功。但短期内，大概率的结果是，美国无法进行有效的生产替代，绝大多数产品依然需要依赖进口，结果导致较大的通胀压力，消费者和整个供应链一起为此买单。另外汇率因素也很重要，作用影响可能远远大于其他因素。特朗普的愿景很美好，现实将很骨感。这里也要客观指出，美国总统的力量是很有限的，美国经济的根本逻辑是市场，主体就是民营企业，一切都是资本驱动，响应各种市场机制与信号。而政府也是高度分散的，联邦、州和地方平行，三权分立，还有党派问题。总统（及联邦政府体系）的工具手段很有限，搞来搞去就是税。关税、减税，甚至美联储也控制不了，对实体经济缺乏落地抓手。仅靠关税保护主义是不足以重建制造业的，但确实，关税可能是一个阶段性的必要条件。

 

6.特朗普的贸易政策有专门针对中国的部分。前面讲的都是对各国“一视同仁”的，但特朗普也有专门针对中国的部分：

 

1)明确提出要实现对中国的经济独立、战略独立，实现“脱钩断链”

2)明确提出要撤销中国的最惠国贸易地位

3)明确提出要减少对中国关键商品的进口

4)对中国征收更高的普遍关税：“普遍基准关税”适用一般国家，对中国使用更高的税率。目前，在选举中特朗普反复提到的数字是60%——即对所有中国进口商品都要征收60%的关税    

5)明确提出要阻止中国购买美国的不动产、工业、基础设施等，实际上将中国排除在美国本土经济复兴之外

6)明确在汽车等核心战略产业将中国拒于美国国门之外。对于中国的电动车，美国将全力抵制，且不仅仅是抵制中国进口车，也会抵制中国通过FDI/合资建厂生产的电动车，即你来我这里建厂也不欢迎。

7)减少美国企业、资本对中国本土的投资。但这涉及无数美国企业在中国的利益，如何操作，什么节奏，什么样的边界，如何执行，存在很大的疑问。这一条因为离开了美国本土，落实起来是最难的。

 

（马斯克出重金支持特朗普竞选，肯定是有这方面的考虑的：他有可能希望借共和党之力，把中国电动车一举挡在美国国门之外，同时，寄希望于中国政府对特斯拉采取非对称政策，允许特拉斯继续在中国投资建厂、继续在中国卖车，同时共和党政府也不要求他在中国撤资，容忍他继续投资中国，最终他可以在中国和美国两个市场受益）

 

7.我们可以看到，与2018年中美贸易战相比，特朗普这套贸易战思维已经发生迭代：

 

1)第一任的特朗普（2017~2020）——1.0贸易产业政策：利用关税暂缓中国商品进口，逼迫中国打开市场，同时呼吁美国资本回流；

 

2)第一任的拜登（2021~2024）——2.0贸易产业政策：关税常态化，一方面继续利用关税阻拦中国商品进口，另一方面推行本土产业政策，鼓励关键产业发展，重建美国制造业

 

3)第二任的特朗普（如上台，2025~2028）——3.0贸易产业政策：关税常态化，继续扩大范围，继续提高绝对水平，同时配合国内的减税及产业政策。这里面，特朗普还有两个存在细微差异的目标：

 

a)大目标：实现美国制造业、供应链的全面回流，把东西都留在自己碗里；

b)小目标：先减少对中国的经济依赖，无论如何东西也不能从你的碗里过来

 

8.特朗普复归后，中美关系的主要矛盾：经济为主

 

1)如果特朗普再次上台的话，中美两国的主要矛盾可能将不再是“一级化世界”vs“多极化世界”、争夺对国际政治秩序话语权的带有务虚性质的矛盾

 

2)目前看来也不太会演变成军事冲突（特朗普共和党/MAGA现在最大的主题是如何“避免第三次世界大战”）

 

3)主要矛盾将是全面升级的中美经济冲突，贸易战、金融战、经济战（以及科技战）

 

4)中方的逻辑与愿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中国认为两国应该求同存异，继续寻求经济上的合作与绑定，通过更多的经济融合实现政治上的相对稳定；

 

5)美方特朗普/MAGA的逻辑，一言蔽之：“我中肯定是不能有你的，你中则只能以我要的方式有我”。这将是两国的重大差异

 

6)另外要看到，特朗普的美国很针对中国，但也会针对其他国家——包括传统盟友。所以，特朗普的美国与传统盟友国家及整个国际社会的关系会变得十分微妙复杂，这势必会给中国提供机会。

 

20240717

 

作者：兔主席；来源：tuzhuxi微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