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的焦虑与反思：中国在新能源领域的垄断性优势，能撼动吗？

 

 

中国连云港一名工人在风力涡轮机生产线上工作。2023 年以来的风电新增装机，有一半在中国。 去年年底，中国几位技术、贸易、安全等方面的官员们参加了一系列会议，其目的只有一个：如何应对美国对向中国公司出售计算机芯片的全面限制。 

 

今年7月，中国宣布：对镓和锗的出口实施限制，这些金属用于生产许多具有战略意义的产品，包括电动汽车、微芯片和一些军事武器系统。

 

“我们有很多选择，”据一位曾参与谈判的官员表示，“这还不是我们最极端的举动，只是一种威慑与反制。”

 

在西方看来，这是来自中国的一记重拳。

 

首先，它表明中国控制了美国归类为”对经济和国家安全至关重要的数十种矿产“的供应链。这也表明中国准备利用这一点作为反制工具。 

 

美国国际战略研究中心(CSIS)的中国问题专家马修·福奈奥尔表示，此举是“一箭射中”，令华盛顿的一些人措手不及。

 

“在技术界和国防工业之外，很多人都不知道镓是一种重要的矿物，”他说。

 

01

新能源的全球新秩序

 

 

金属镓（Gallium）

 

这一事件凸显了一个令西方难以忽视的事实：中国是迄今为止清洁能源技术许多关键组成部分的成本最低、且最大的全球供应商。

 

这两种金属只是对中国主导的能源转型至关重要的一系列产品中的一小部分。中国生产了世界上约90%的稀土、至少80%的太阳能电池板以及60%的风力涡轮机和电动汽车电池。而在一些用于电池和更细分产品的材料中，中国的市场份额接近100%！

 

人们现在经常将中国对清洁技术供应链的垄断，与沙特阿拉伯在石油市场上享有的高影响力进行比较。正如石油生产为海湾国家提供了不可动摇的战略缓冲一样，中国在这些清洁能源领域的主导地位，正在加剧日益激烈的地缘竞争，并有可能会使世界应对全球变暖的斗争，从此变得更加复杂。

 

赌注当然非常高。

 

中国清洁能源技术相关企业的崛起，对包括传统汽车制造商和能源巨头在内的西方制造业，已经构成了巨大的竞争威胁。但在与西方的技术冷战日益恶化的背景下，这些能力，可能会成为中国有效的竞争工具。

 

“人们开始意识到对供应链的控制很重要，否则就会面临系统性风险，因为中国很容易切断供应。”咨询公司 New Electric Partners 驻首尔的合伙人罗斯·格雷戈里 (Ross Gregory) 表示。

 

西方国家现在正拼命试图追赶中国，希望让自己也站到全球关键矿产和可再生能源产业供应链的顶端。美国和欧盟已开始部署数千亿美元的纳税人资助补贴。

 

然而，对于西方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摆脱中国对清洁能源供应链的控制，或者，究竟能不能实现这一目标，分析师们存在着很大分歧。

 

 

大多数人认为，如果不与中国保持非常深厚的关系，欧洲就不可能实现其雄心勃勃的气候变化目标。

 

即使是拥有更雄厚的财力和更强大的与中国脱钩政治支持的美国，也将面临如何才能创建起一条将中国排除在外的、新清洁技术供应链的艰巨任务。

 

负责伯恩斯坦能源研究的驻香港分析师尼尔·贝弗里奇表示：“美国必须保持战备状态，建立这些产业，以便能够参与竞争，而现实是，中国仍然是世界工厂。”

 

02

坚如磐石的供应链

 

 

奥尤陶勒盖矿区是全球第二大矿业公司力拓最大的铜矿项目，也是世界上最大的铜金矿之一。

 

在位于蒙古南部戈壁沙漠的力拓奥尤陶勒盖矿区的巨大工业园区中央，数十辆卡车正在等待装载两吨重的未精炼铜，然后向南行驶80公里到达中国边境。

 

未来几年，这里将成为世界第四大铜矿。铜是能源转型的核心金属。与世界各地许多其他采掘项目一样，这里开采的所有矿产都将被送往中国进行加工。

 

虽然许多西方政府正在努力减少对中国的依赖，但力拓首席执行官雅各布·施陶霍姆指出，这家英澳集团近几十年来的成功，很大大程度上都要归功于中国的市场需求。“我们与中国客户合作良好，因为我们的中国客户和我们一样，着眼长远，”他在今年7月份接受采访时表示。

 

高盛亚太自然资源和清洁技术研究团队联席主管尼基尔·班达里(Nikhil Bhandari)表示，中国对原材料的控制“比看上去的要更厉害”。这要归功于锂矿企业——华友钴业、汽车制造商比亚迪和电池巨头宁德时代等中国企业对海外采矿业务的股权投资。

 

以锂矿为例，中国在采矿业中目前只占很小的份额，但到明年，中国企业所控制的资源量，将超过中国国内所需的资源量。目前没有迹象表明中国对锂矿类资源的兴趣即将消退。

 

复旦大学在近期公布的一份数据显示，今年中国的海外金属和矿业投资，有望创下历史新高。今年上半年的支出，该项投资已达到100 亿美元，超过了2022年全年。而今年全年，可能会超过2018年时创下的170亿美元的最高纪录。

 

 

专家指出，在供应链中并不太显眼的地方，特别是材料的加工和精炼，才是西方国家在与中国竞争时将要面临的大挑战。

 

几十年来，发达经济体一直回避此类工业活动，满足于将可能产生的环境问题，转移到各个发展中国家。当然，发展中国家的生产成本也更低。

 

美国内政部和美国地质调查局的一项分析显示，在被认为对美国至关重要的54 种矿产商品中，中国是供应链中至少35 种矿产商品的主要生产国。

 

在某些情况下，中国似乎很难被逾越。据美国国际战略研究中心 (CSIS) 称，中国生产的镓供应量，占全球供应量的98%！尽管该产品已用于美国的军事用途，包括下一代导弹防御和雷达系统。

 

高盛也表示，在电动汽车电池领域，中国在所需原材料的市场占有份额低于20%，但在相同材料的加工市场，却占有高达90%的份额。

 

用于锂离子电池的石墨电极，就是最好的证明。高盛表示，虽然中国石墨储量的市场份额略高于20%，但石墨加工的市场份额却接近70%。但生产石墨最便宜的方法是使用氢氟酸，这是一种剧毒材料，对于环境安全管理具有极高要求。（中国已经解决了这些问题。）

 

在以前由西方公司主导的其他几个重要的清洁能源技术行业，包括风机，中国现在已经拥有坚如磐石的市场地位。

 

 

据行业游说团体全球风能理事会称，今年安装的所有新风力涡轮机中，有一半以上将在中国。在装有涡轮机发电设备的机舱的生产中，中国占有60%的市场份额。

 

数据显示，在涡轮机供应链的下游，中国在许多关键零部件（包括铸件、锻件、回转轴承、塔架和法兰锻件）方面拥有超过70%的市场份额。

 

新加坡国立大学中国政治和经济专家郭兰表示，几十年来，世界一直对中国在集中力量办大事方面所取得的成功感到不可思议。

 

“世界上其他国家和地区显然还没有为此做好准备，”她说，“如果在一种完全市场化的环境中，不太可能取得这样的效率和成就。” 

 

美国国际战略研究中心(CSIS)专家伊拉里亚·马佐科 (Ilaria Mazzocco) 表示，虽然许多清洁技术产业的增长战略，中国早在十多年前就制定了，但对于相关的产业政策、战略新兴产业和气候变化的重视，最近十年得到了极大的加强。这些行业的发展模式与西方相比存在显着差异：“中国在推动‘全供应链’发展方面更加谨慎。”

 

03

一边倒的格局

 

豪尔赫·瓜哈多（Jorge Guajardo）2007年作为墨西哥新任大使抵达北京时，他的主要工作之一就是说服中国公司在他的祖国建厂。

 

鉴于墨西哥当时的低成本汽车工厂格局，中国新兴的汽车集团似乎是考虑的首选。但是，他与比亚迪在当时的会面情况并非如此。当时，创始人王传福刚刚收购了一家濒临破产的国有汽车企业，他打断了有关美国贸易规则的讨论。

 

“电池约占到电动汽车[成本]的50%，我永远不会在中国以外的地方生产电池，”Guajardo 回忆道。“那是 2007 年，这毫无意义。”现在居住在华盛顿特区的瓜哈多回顾过去，表示比亚迪老板王当时的拒绝“完全有道理”。

 

如今，曾经得到过沃伦·巴菲特旗下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支持的比亚迪，被行业专家视为德国、法国、美国和日本传统汽车行业面临生存挑战的象征。上海咨询公司Automobility的数据显示，今年上半年，该公司在中国销售了115万辆汽车，占插电式混合动力车和纯电动汽车总销量的三分之一以上。比亚迪也是全球第二大电池生产商，其垂直一体化商业模式，令特斯拉和大众羡慕不已。

 

与世界电动汽车电池大王宁德时代一样，王传福的比亚迪正是个人聪明才智如何与国家战略、产业政策相结合、并在可再生能源和电动汽车领域创造主导地位的典范。

 

美国国际战略研究中心(CSIS)统计，2009年至 2021年间，中国政府在电动汽车领域的累计支出已超过1250亿美元。

 

中国的政策是强有力的。国内企业是首选被优先考虑的对象，并且会在严格的要求之下。而从2016年起，韩国领先的电池制造商LG、SK和三星，则被取消了相关补贴，从而推动了宁德时代和比亚迪的电池事业的发展。

 

中国目前在制造清洁能源技术产品方面所拥有的优势，是由巨大的规模经济效益支撑的。这一点难以撼动。

 

高盛数据显示，中国建设一座电动汽车工厂的时间，约为其他国家的三分之一，而美国一座电池工厂的成本，将比中国高出近80%。伯恩斯坦能源研究表示，美国某些制造业的成本，可能是中国的三倍。这凸显出中国的竞争对手们，不仅必须应对有限资源的获取和前期技术成本的投入，还必须应对劳动力短缺、工资上涨和更高的环境标准要求。

 

 

浙江省宁波吉利工厂的 电动小型货车生产线

 

太阳能和风能的情况类似。

 

国际能源署表示，在巨大的国内需求的推动下，中国多晶硅的制造及其加工成本，是欧洲制造产品价格的三分之二。标准普尔数据显示，中国风力涡轮机的价格是西方竞争对手的一半。

 

美国国际战略研究中心专家伊拉里亚·马佐科表示，在这些行业中，重要的是要归功于民营企业之间激烈竞争的结果。

“从外部来看，这是我们所期待的：我们认为这只是补贴的问题。但实际上，这也是因为这些光伏企业，能够在极其残酷的环境中，击败中国境内的其他竞争对手，”她说。“他们的精细化管理和运营，能够把成本降到最低。” 

 

04

和则两利

 

随着中国清洁技术产业的扩张，分析人士注意到，多年来廉价的中国钢铁、水泥和铝占领了全球市场。一些国家对中国制造业的抱怨，导致了一段时期的双边紧张局势和棘手的世界贸易组织争端。

 

例如，根据咨询公司Rystad Energy 的数据，由于供应超过需求，价值约70亿欧元的中国太阳能电池板，目前仍存放在欧洲仓库中。这些库存几乎足以为伦敦和巴黎所有家庭提供一年的电力。

 

然而，还有更深层次的恐惧：过度依赖中国，而中国似乎越来越将其主导地位变为竞争手段，以及反制西方国家技术封锁与贸易壁垒的工具，就像对金属镓所做的那样。

 

美国国际战略研究中心(CSIS) 的Funaiole 表示，虽然中国对某些行业的永久控制“似乎是一个不可能的问题”，随着时间的推移，美国将有可能减少其风险敞口。“如果逐一考虑，应优先考虑国防工业的需要”，他说。

 

 

中国武汉的工人们正在安装太阳能电池板。在巨大的国内需求推动下，中国的多晶硅制造及其加工产品的价格是欧洲制造产品的三分之二 ；盖蒂图片社

 

新加坡国立大学的戈尔警告说，中国在将其清洁技术主导地位变成竞争工具的同时自身也要小心，因为中国在许多高科技产品上，仍然严重依赖西方。

 

“这可能会再次困扰中国，”他警告说。

 

不过，其他专家认为，西方政策制定者最终将面临两个相互矛盾的战略方向：究竟是试图与中国脱钩以实现其国家安全目标，还是展开合作以实现其气候和经济目标。“

 

“一方面，你真的想保护这些产业（西方国家的）。另一方面，气候与能源危机越来越严重”，贝弗里奇说。

 

来源：行业报告研究院微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