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护全球金融稳定,当然是中美两国都关切的。至于是不是有些人讲的“中美间最大的共同利益”,需要基于中国国家利益与立场仔细推敲。
全球金融稳定当然重要。不仅对中国重要,对世界各国,无论是贫富强弱,都至关重要。对此,有点经济常识的人,恐怕都清楚。
维护全球金融稳定,当然是中美两国都关切的。至于是不是有些人讲的“中美间最大的共同利益”,需要基于中国国家利益与立场仔细推敲。
自2022年下半年起到2023年伊始,“中美之间最大的共同利益就是维护全球金融稳定”,成为中美双方某些人士的几近最高呼声,其中裹夹着必须深入辨识乃至警惕的企图。
先是美国财政部部长耶伦,借考察美国印币厂之际,隔空喊话,希望尽快访华。面对记者,虽然她口是心非地说“没有访华的具体计划”,却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表示对访华“持开放态度”。这反而更加表明了她非常急于访华的真实意图。
更加诡异的是,耶伦在这一场合表示,她将与中方官员讨论“对发展中国家进行债务减免”的话题,并且“话中有话”地强调:“我希望他们(中国)会理解减轻债务的必要性,在债务不可持续时进行债务重组,这可能是未来的一个会面议题。”
多么漂亮多么高尚的倡议与口号!显然,她是将“维护全球金融稳定”尤其顾及发展中国家利益的旗号举得高高的,却无意间充分显示了极其虚伪的美方官员逻辑。这位现年77岁的美国资深财金高官,难不成还真把中国人乃至更广泛的发展中国家人民当作“三岁小孩”了吗?即使是三岁小孩也能看破并大声喊出,她这种“声东击西”欲盖弥彰的漂亮口号只是“皇帝的新装”!
且不说,耶伦声称的“对发展中国家的债务减免”,并不是其内心的真正目标,只是借发展中国家债务问题表达其真实重点:“希望中方理解减轻债务的必要性,在债务不可持续时进行债务重组。”但是,通过“债务重组”达到“减轻债务”的真正对象,并非她口中的“发展中国家”,而是美国自身!
这位曾长期任职美联储并担任过联储主席的现任财长,相比上几届从华尔街转任过来的财长,更加深谙美国财政与美元市场的连动机制,自然也就绝不会口出有关“美国联邦债务重组”的半点意思表示。她一定十分清楚,作为财长,任何针对美国债务重组的哪怕是想象性的表示,都会对美国金融市场及其支撑的庞大虚拟财富产生史无前例的冲击,也是对美元霸权根基的空前动摇,这是美方不可承受之重。
退一步看,即使就“发展中国家债务重组问题”而言,那也主要是美西方私人金融机构及其主导掌控的多边金融机构的“债权问题”。自20世纪70年代拉美国家债务危机以来,历次“发展中国家债务重组”,无不是在美方支配中进行的,其真实目的也都无非是为了保全美西方私人金融机构的债权利益,确保美国金融资本尽最大可能地完整退出,不但没有哪一次是真正为了陷入债务泥沼的发展中国家利益着想,反而是以牺牲这些国家的利益来保障美西方金融资本的利益。
历次这样的“债务重组”,美国政府均通过其控制的世界银行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强行要求发展中国家紧缩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予以所谓的“化解”,并以此作为发放多边贷款的前提条件。这难道不是与恰恰需要放松货币财政政策才符合这些发展中国家利益的正确之路所背道而驰的吗?
发展中国家尤其低收入国家的债务来自中国的仅占一小部分。近几年,中方早已开始通过双边磋商或按照G20等多边性倡议,最先最切实也最大相对规模地予以债务展期乃至减免中方对这些国家的债权。如此以来,针对“发展中国家债务重组问题”,中方与美方还有什么需要实质性讨论的呢?完全没有!有的只是,美方应像中方已经并正在做的那样,切实对发展中国家的债务予以展期或减免。
美国政府与金融资本利益集团当前最为着急的,并不是“发展中国家的债务问题”,而是美国联邦政府债务问题。已突破31万亿美元的美国国债,根本无法维持,显然不可持续。前十多年还由美联储为了刺激经济之需而大量吃进美国债,现在,创下几十年纪录的通胀仍然居高不下,已使美联储采取了1981年以来最迅速也最大力度的紧缩银根政策,连续大幅提升了利率水平并卖出国债,美联储完全不可能再大规模吃进并持有国债了。这更增加了美国联邦财政的压力。长期任职联储的耶伦,对此心知肚明。
完全可以预料,接下来便是美国两党再次上演围绕“国债限额提升”而争斗的破戏,联邦政府会再次“关门”。这是作为财长的耶伦所面临的最大压力。为了缓解这种压力,如同其前几任,耶伦也将狡黠的目光聚焦到中国,试图再次通过威逼利诱哄骗等手段,想方设法地复制其前几任做法,高举“维护全球金融稳定”的大旗,摇动着这是“中美最大共同利益”的幌子,用全球关注的所谓中美宏观经济政策协调以及国际经济金融秩序稳定的“道义名号”,诱迫中方再次增持美国国债,帮助美国渡过“债务重组”的难关。然后呢?“狼”的一切狰狞面目,“蛇”的一切邪恶眼神,都将依旧,仍将一如既往甚至变本加厉地在台湾等问题上践踏侵害中国核心利益。
由此,也就不难理解,作为美国财长的耶伦,为什么那么急切地一再表示要访华,一时无法成行,就见缝插针,在2022年巴厘岛G20峰会期间主动与中国人民银行长长面谈,针对双方没有公开的话题重点,不用想就知道是什么;仍然是那次中美元首峰会,耶伦不仅是美方代表团成员,而且座次仅次于拜登,比布林肯还靠前,明显透露出在国债等金融问题上急于想同中方合作;峰会之后,这位年长的财长还在美国本土主动拜访了中国驻美大使,这是极其不符合外交惯例的反常行为。
美方基于美国利益如何筹划对华战略策略,如何通过侵害中国利益以维持其摇摇欲坠的霸权,那是美国政府及其政客的立场与企图,对方如何想如何做,是对方的事情,并不是中方所能左右的。但中国相关方面与人员必须基于中国利益和中国立场,心里要有准头,必须清楚并不可低估中国民意及其力量,对外交往是国内政治的延伸。就当前对美政策而言,国内政治与民意不可能给予相关部门与人员多少自由裁量的空间,这是必须正视的现实。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同美国政客与精英遥相呼应的中国内部声音:“现在,中美之间最大的共同利益就是维护全球金融稳定。”“一旦美国国债——世界债务市场上的‘本源性抵押品’——出现违约风险,这将给世界金融市场带来灾难性冲击。”2023年中美探索展开合作的议题中:“第一是维护全球金融市场稳定。”并为此端出了看似无可辩驳的理由:“这是基于中国作为世界第一贸易大国的地位,加上我们人民币国际化的步伐还远未完成。”
的确,中国已是世界第一大贸易国,美元是中国对外贸易计价与结算的主要货币,人民币还远不是世界本位货币。但这决不是将中国国民财富和国家利益继续捆绑在美国“国债”与“美元”战车上遭受盘剥侵害而一直处于十分被动地位的理由!这一“地位”,不仅对己极其被动有害,也是助纣为虐。
必须十分清醒的是:当今所谓“全球金融市场”与“全球金融体系”是谁主导的?又是主要为谁的利益服务的?这是一个美国支配并为美国劫掠世界财富服务的“市场”与“体系”!这是一个极其不对称极其不对等的体系与市场:“在这种不平等的前提下谈论自由市场、谈论公平竞争、谈论彼此依赖,是美国的特权,是发展中国家的无奈。简单的市场原理,很难解释国家博弈的实质。迷信市场价值,很难看清美国的帝国战略。在美国的这种帝国政策下,受到损害最大的是最开放的国家。”
(黄树东,P332,2012年)归根结底,“世界是非均衡的,绝大数经济交易背后的谈判地位和权力是非对称的。博弈论与交易成本论中的平等博弈、平等交易是数学的理论而非生活的现实。”
(陈平,P278,2019)
美元是这一体系的核心与支撑。但这一全球金融体系早已严重偏离了“世界公共产品”本该有的公正之位。这一偏离从1971年8月15日美国政府单方面撕毁“布雷顿森林体系协定”就开始了。自那时起,美元已累计持续贬值了55倍之多。请问:过去50多年里,谁从这一体系里抢劫一般地获利最多,谁又是这一体系的持续受害者?
极具反讽意味的是,过去几十年来,中国以世界“低收入洼地”的所谓比较优势,通过广大普通劳动者利益的相对牺牲、环境代价、巨额国家财政补贴、本土市场与自主技术创新体系的丧失和受损,走上了一条对美国低端市场严重依赖从而在低端市场与高端技术上均严重受制于人的经济增长之路,换回了完全纸质化而没有任何内在价值锚定的“白条化”美元储备,又以低利率美国国债的全球最大购买持有者份,以巨额国民财富持续遭受侵蚀的代价,成为了维护美元霸权的一个重要支撑。然而,这一美元霸权却支撑着美国不断强化针对中国的军事围堵、政治对抗与经济盘剥,尤其一而再地公然践踏中国主权核心利益的红线。这难道不是莫大的讽刺吗?难道仅仅为了“全球金融稳定”的名义,就还要继续愚蠢地充当那一根使自己不断遭到敲打受损的霸权支柱吗?
美国早已狂奔在招扬“全球金融稳定”旗号却使美元体系肆意武器化并恣意制裁包括中国在内的众多国家之路上,谁也无使这一邪恶战车停步,除非将其行驶的轨道拆除。
至于“一旦美国国债——世界债务市场上的“本源性抵押品”——出现违约风险,这将给世界金融市场带来灾难性冲击。”这本身就是一种错误认识错误理论引导的必然结果。美国单边毁掉了世界金汇兑本位制后,以一套所谓“金融深化理论”为其货币金融资本肆意张狂辩护,在过去四十多年中日益呈现出两者相互支撑相互促进的关系。这套“金融深化理论”的一个基本支撑点,就是“资本资产定价模型”及其延伸的“无风险套利均衡模型”。
“资本资产定价模型”是建立在“国债无风险”假设的这一根本点之上的。这一假设也支撑着“无风险套利均衡模型”:一旦金融市场偏离均衡态而出现价格波动性差异,就会有基于“套利”目标的投机性资本迅速抹平价差,从而使金融市场永久保持自发性均衡。这样一种假设及其支撑的模型,不仅将国债的“无风险性”极端化绝对化了,也将“金融投机”正当化了,从而为大肆金融投机及其导致的危机爆发打开了大门,并披上理论正当化的学说外衣。
如今最发达国家的国债已然“四面楚歌”,天天上升的风险是明摆着的,天下皆知,只是还不确定哪一天彻底完蛋而已。要不然,怎么连美国最亲密盟友的英、德、日、法等国,以及印度这样的国家,都在日益快速地大规模抛售美国国债呢?这不正是无可争辩地证明了那种将国债“无风险”绝对化并以其支撑的“金融深化理论”和全球美元体系终有一日会彻底坍塌吗?针对这一最终坍塌的宿命,无论如何也不是中国增持美债所能挽救的。
美国政客们固然是为了选票而只顾其短期政治私利,若是有一丝希望能够一时胁迫哄骗中方诸如在增持美债方面做出配合,他们就会尽其所能,让中国妥协就是他们的胜利,从而继续维持早已漏洞百出的美元体系,得过且过。但中国相关方面及主要人员,切不可罔顾国民财富和国家长远利益。
“全球金融稳定”,当然是中方的关切,当然是中方力图联合国际社会予以维护的,但这并不是没有条件、原则和底线的,也不是中方所能起主要作用的方面,更不是中方单方面所能解决的问题。诚然,“中国从来不寻求改变现有国际秩序”,但包括以美元为本位的全球金融体系在内的国际秩序,因其基于的根本点的崩溃和理论逻辑的错误而最终走向破产,那也不是中国能够阻止的,更不是中国能够蓄意所为的。
对中方而言,所谓“中美之间最大的共同利益就是维护全球金融稳定”,不仅是一个假命题,而且是一个陷阱。一个越来越武器化的美国主导支配的全球金融体系,中国也深受这一武器的打击并很可能还将面临这一武器的更大更全面打击,怎么会是“中美之间最大的共同利益”?
一个如此武器化并肆意劫掠中国和世界财富的“全球金融体系”的破产,对中国可能会带来一时不便甚至某种程度的紊乱,但决不什么是“灾难”,反而更有利于加快中国与世界各国探索建立新型贸易计价与结算机制,更加有利于加快人民币的国际化使用。
新年伊始,中国相关方面与人士必须谨防落入“中美之间最大的共同利益就是维护全球金融稳定”这一陷阱,更应识破美方高举的 “维护全球金融稳定”大旗背后所隐秘的一个逻辑性要求就是中方增持美债,坚决防止再次充当那个愚蠢的“东郭先生”。这不只是相关职能部门及人员的职责,也是中国社会和广大国民必须切实予以监督的重大国家权利事宜。只有坚定站在中国立场上,基于中国国家利益最大化,并在全社会广泛有效监督下,那些有机会行使国家权力者,才可能做到举重若轻。
对当前与今后的中美关系,如果认为上述还不够透彻的话,就请记住那位极富影响力的美国新保守派代表人物罗伯特.卡根早在2013年即已道出来的大实话吧:“美国和中国都不会欺骗自己。冲突的所有典型条件都已经具备,只是在等待一系列合适的事件来提供导火线。美中的对抗绝不是误解或错误的产物,(从而)能轻易消除。它不是一种异常现象。它是正常的,是两个强大国家雄心的碰撞、世界观冲突的必然结果。”(罗伯特.卡根,P11-12,2013年,2016年)
(作者:袁东,中央财经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来源:昆仑策网【作者授权】,转编自“袁东经济评论”,修订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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