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先义：领导同志，请到太行山村来

【提 要】什么是官僚主义？以官为本就是官僚主义。如果一个政府官员，时时处处想的是自己怎么升官，怎么向上爬，那么这样的不切实际的事情怕会越来越多。为了做表面文章，这些形式主义的东西害的是百姓。

站在太行山红旗渠边，向北眺望，就是河北涉县当年129师的师部。从这里沿着山路蜿蜒向南数十公里，汽车几乎在云端盘桓，在林州县域的末梢，在红旗渠水已经不能惠及的山顶上，有一个名叫占元的小山村。

这是一个出过大英雄的小山庄。

占元村本来叫三弓水，因为缺水，这个地方的村庄大都带个水字，表达对水的渴望。1952年，这个村子出了个著名的战斗英雄，名叫孙占元，于是这个村子为了纪念这个英雄，从此更名为占元村。

提起孙占元这个抗美援朝的特等功臣，很多人或许只知道黄继光、邱少云等，少有人知道孙占元这个名字的，可我告诉您，在上个世纪50年代，孙占元大名鼎鼎，可是排在中国人民志愿军英雄榜第一位的烈士。他牺牲时人民日报发文纪念，表彰当时三位最为杰出的英雄，孙占元排在第一位，其后才是黄继光、邱少云。再后来抗美援朝结束后，东北某烈士陵园安葬最为著名的五大烈士，孙占元又被特意居中安放。

至于孙占元的英雄事迹，可谓撼天地泣鬼神。在坚守上甘岭的血战中，他已经身负重伤，却又歼灭多个美国鬼子，最后在双腿已经炸断露着骨头的情况下，用六颗手榴弹捆在一起，用半截身子奋勇扑向已经到了他面前的8个美国鬼子，与敌人同归于尽。这奋勇行为，一下子惊呆了正在进攻的美国军队，造成敌人整整四十分钟的沉寂，就是这四十分钟的珍贵时间，给我军赢得了反攻和部署的机会。于是，战后志愿军总部授予他特等功臣，一级战斗英雄。

像这样的英雄，林州有两个，都牺牲在上甘岭。一个是孙占元，一个叫栗振林。两人几乎同年参军，也几乎只相差一天牺牲。一个牺牲在上甘岭597.9高地，一个牺牲在537.7高地。两人的牺牲方式也几乎一样，都是最后与敌人同归于尽，并且都是特等功臣，孙占元是一级战斗英雄，栗振林是二级战斗英雄。如今，在林州高耸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左右两侧，分列着两位烈士的纪念坊，表达林州人民对这两位烈士的缅怀。

70年后，我们来到烈士孙占元的故乡，林州市占元村。这个英雄当年的出生地。

这个高居太行山巅的村庄，人口大部都孙姓，如今已经足有达到1800多口人。房子太行风格的灰瓦石墙，依山势而建，一个典型的太行山农家山庄。与几十年前比，只是多了一排两层的楼房，多了一座被称作“希望小学”的学校。

 

我们从山村中间的坡道走过，直达高耸着烈士孙占元雕像的英雄广场。在这高高的太行山上，雄伟屹立，庄严肃穆，很能激起人们对英雄的无限敬仰。

整个村子，除了几个步履蹒跚的老者，几乎没有看到几个人。更加奇怪的是，我们在村子停了半天，居然没有看见一个孩子。村中间的路坏了，就连修路者，都是70岁左右的老人。

这些情况，不禁引起我们的特别关注。随便一问，老人们说，都打工出山走了。如今1800多口人的村庄，只剩下680多人，且几乎全是上了年纪的老者。我们不仅纳闷，如果说年轻人走了，那孩子们呢？一个村子没有孩子，便少了生气，蜿蜒在山沟里的农家住户，一派沉寂。走在小学的门口，发现本来应该书声朗朗生气勃勃的学校，也是空无一人，学生呢？老师呢？怎么没有人呢？我在问这个问题时，人们面面相觑，没人回答。后来同行的林县老窦拽一下我的袖子，扒耳边小声告诉我说，说孩子们也都已经出山了。所谓出山，就是到四十多里外的镇上去读书了。

村里有小学，为何又到四十里外呢？仔细询问才知道，多年以前，上级搞了一个教育资源必须集中配置的什么“改革”措施，把无数个山沟小学的老师资源都弄到山外繁华的镇上集中办中心学校了。占元村以及数不清的太行山的希望小学就这样被硬集中到了山外。这些刚刚入学不久的孩子们，本来上学还需要接送，一下子弄到了几十里的小学，家长们哪能放心啊。于是家长们要么在镇上租房子，要么砸锅卖铁也要在镇上购置商品房。于是，一个孩子，跟着一两个家长，占元村的年轻人就少上加少，山沟百姓的负担更重。而这些孩子们，我相信长大了只要能考出去，很难再回到这个偏僻的山村的。

小学是当年安阳钢铁公司援建的，房子蛮新，设计不错，可只剩下一片空校舍，如今成了废墟一样。今天，我们在安阳、在林州，在政府盖了多少希望小学的成绩单上，也许一定还包括着这座已经是废墟的希望学校。太行山里，还有数不清这样已经成了废墟的希望学校。村里知情人告诉我，当初为了留住这所希望小学，村里的老人们都哭了，集体到市政府请求，要求一定要给山村留住这所学校，说这是山村的命根和希望，但一切都挡不住上级“教育改革”的什么创新。如今不管是出山买房租房，都无疑给这些本不富裕的山里人增加了更加沉重的负担。

亲爱的领导同志们，你们想过吗？在你们做这样的创新举措时，想没想过山里百姓的实际呀？党中央要求明确得很，改革一定都要从实际出发。不允许打着改革旗号瞎改乱改。据说，今天在社会群众的强烈呼吁下，这项来自上级的决定已经被下令终止了。但是眼下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木已成舟，已经对百姓生活造成影响。蹲在办公室想出来的新招新法，看来有时离实际太远太远。

如果说占元村最好不过的房子，村里女书记高兴地说，那是二三十间专门给孤寡老人盖的养老项目。别看村子小，关注老人的工作做得蛮细。据说当年为了盖这些房子，可让村干部作了大难。钱没有，上级又催得紧，东挪西借，各方化缘一点，百姓自筹一点，好不容易山沟里有了一座很洋气的养老楼房。

可我近距离观察时，傻眼了，如小学一样，空有一座养老院，唯独不见老人来。原因何故？又是上级只知道给老人盖房，并没有认真对实际情况调查研究。村里没有一个老人愿意来住的。只要一息尚存，他们宁愿在自己家里自管自个。为什么？因为这些地方一没有医疗，二没有城里那样的照顾措施，与呆在家里并无两样。蹲在家与蹲在那儿有何区别呢？如今，只有在听说上级来检查村里工作时，村干部好劝歹劝动员几个老人去象征性住一下，等上级检查的走了，老人们赶紧又回到了自己家。城市那些养老设施，吃饭看病一应俱全。这是山沟，啥都没有，他们不愿意到自己不熟悉的地方，找啥啥没有，一切都不方便。这又是一个缺少调查研究的荒唐措施。

亲爱的领导同志，你们为什么做让村子盖养老院的决定时，就不能深入一下，把调研工作做得细一点吗？

什么是官僚主义？以官为本就是官僚主义。如果一个政府官员，时时处处想的是自己怎么升官，怎么向上爬，那么这样的不切实际的事情怕会越来越多。为了做表面文章，这些形式主义的东西害的是百姓。

山上坡陡路窄，缺的是土地，占元村最大的一块地不过七亩，名字就叫七亩地，其它的土地几乎都是“巴掌田”，此时正是山下麦子扬穗时节，但是占元村几乎所有的土地都撂荒了，原因不是村里人懒，而是全是老年人，已经没有了种地的力气。地怎么办？村里人告诉我，这些田地，过几天该种谷子时，弄些种子撒上，出几棵算几棵了，能收多少算多少。一年两收如今只能种一季。因为没有人种这些地。老年人说的更加直接，过去占元村缺水。为了弄水，村里派代表去北京找过孙占元的老上级秦基伟，可如今水解决了，占元村最缺的是人。村里年轻人走了，孩子们走了，谁还有力气打理这些土地？

在这个静悄悄的小山村走着，我忽然想到孙占元，那些和他一样为了家乡为了祖国付出生命代价的烈士们，他们的付出不正是家乡百姓富足幸福吗？不是希望家乡更加美丽吗？但是，今天因为官僚主义家乡变得这样，也许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的。

如果说外出打工，算是大势所趋，那么山村搞一些劳民伤财的官僚主义项目，那是完全可以避免的。中央领导同志一次次提出要精准扶贫，要帮助农民解决切实问题。我觉得像为了追求时尚的什么养老项目，像什么教育资源集中配置的措施，听起来很好听，但是离老百姓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相差很远很远，怎么让山村百姓富起来，吃饱饭，怎么切实做到老有所依，老有所养，恐怕才是问题的关键。

仔细想想，太行山里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官僚主义。各级官员们，弄一点形式主义的项目，拍拍屁股走了，但山里人却要世代在这里生活下去的。官僚主义不仅要害一代人，要给百姓带来很大很长久的祸害。我想，即使孙占元那些英雄烈士，也会大声疾呼的。如今这些数不清的小山村，面临更为严峻的问题，能考上学的离开了，长得有几分姿色的姑娘出去打工嫁人了，打工攒了点钱在外买了房，也大多不会回来了，家乡的桃花如今很美，可只剩下老百姓说的“鬼村”“死村”，将来谁来守护太行？谁来守卫家乡？已经把一个严峻的问题摆在人们面前。这不仅是太行山的问题，也是时下农村一个普遍性的问题。关注农民、关注农村、关注农业，恐怕再也不能只是喊在嘴上了。

面对这一系列问题，我们更希望，那些经常下基层检查工作的各级领导同志们，还是作风更深入一些，到山沟深处到山上走一走，看一看，不要只看平地里楼盖的高，面子工程漂亮，就比着往哪儿跑。多往山沟跑，往山顶跑，往那些曾被你们遗忘的角落跑，那里才是检查你政绩的一面镜子。可以照出你工作和政绩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作者系著名文艺评论家、昆仑策研究院高级研究员；来源：昆仑策网【作者授权】，转编自“淮左徐郎”，有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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