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征路上的细节：一个被俘国军少校的遵义日记

 

 日记作者：何涤宙

 

何涤宙，1908—1942，浙江临海人。黄埔二期毕业，国民党第52师少校工兵营长。

 

1933年，何涤宙在中央苏区第四次反围剿中被红军俘虏。工兵是稀缺人才，何涤宙被红军留了下来，在瑞金红军大学当教员。

 

长征中，何涤宙随干部团行动，在突破乌江中是架桥的主要功臣，立了大功。

 

到陕北后，何涤宙任红军大学教务部主任。

 

1937年，何涤宙离开延安回家休假，然后就没有归队，而是回到了国民党军中，在暂编第二师当少将参谋长，不久就去世了。

 

今天要介绍的是何涤宙长征到遵义期间所写的日记，前后共十天，尤其是关于辣子鸡的描写，令人忍俊不禁。

 

第一天 黄昏时进遵义城

 

1935年1月9日，红军干部团随军委纵队进驻了遵义。

 

昨夜，干部团赶到团溪时已经是下半夜，住在王家烈的政训处长家里，好吃的东西太多了，大家闹到天明才睡。

 

为此，干部团团部允许大家，只要今天赶到遵义就行。

 

从团溪到遵义只有40里路，所以下午一点钟干部团才开始向遵义前进，到遵义时已经将近黄昏了。

 

萧劲光，时任红军干部团上级干部队队长。人称萧队长。

 

萧队长说：我们乘这个机会，带学生逛街，省得明天学生借故请假都出来逛街。

 

谁不想看看遵义全城呢？大家忘记了腿酸，忘记了疲倦，整起队伍，迈着整齐的步伐，从新城到老城，从大街到小巷，将遵义走了个遍。

 

啊？这样逛街啊。

 

遵义确实不坏，大街上的铺子一间挨一间。美中不足的是，比较大的铺子家家门口都挂了“溃兵抢劫暂停营业”的牌子。从被刨坏的商铺门板里，还可以看见柜台里零乱狼藉的模样。

逛完街，团部派来通信员，大家到县衙门宿营。

 

第二天 下馆子 川黔饭店

辣子鸡丁，醋溜鱼，血花汤

 

人，一旦安定下来，就会想着吃饱肚子。

 

何涤宙约了萧、冯两同志去逛街，买了一些生活用品以后，大家不约而同的找东西吃，问了老百姓，知道有个川黔饭店，规模最大。

 

然而，三人走到川黔饭店时，时间还过早，饭店尚未开张呢。

 

何涤宙就同掌柜商量，掌柜倒是很客气，让他们上楼到雅座，还帮他们点了店里的拿手菜：辣子鸡丁，醋溜鱼，血花汤等六七个菜。

 

不一时，菜来了，一盆辣子鸡丁，堆得满出来，味道真不错，大家都很满意，吃完算帐，3元多。

 

请大家记住哦，第一天的辣子鸡味正料足。

 

可是，掌管经费的干部S.T.同志没有来，在座的几个人谁也当不了阔土豪。于是，大家凑钱买了单，饭店伙计在一旁看了很诧异。

 

没钱点这么多菜干啥呀！

 

皮袍

 

夜晚，团部送来了一件皮袍给何涤宙做大衣，是打土豪来的。

 

几个人都有皮袍，大家商量着做大衣的事，并告诉ST，他们发现了有辣子鸡丁的馆子。

 

第三天 住进国军师长的公馆

 

今天，团部分配了两家土豪的用具给何涤宙他们用。

 

鸦片

 

上午，队长萧劲光派何涤宙率领20多个学员去搬。那家土豪已经由没收委员会初步没收和检查过，屋子里有点零乱，用具很多，足够上级干部队40多人一个单位用的。

 

很多群众也挤进了土豪的屋子里来看，何涤宙他们就将不需要的多余的家具分给了群众，并要求群众替他们搬送。

 

结果，你猜怎么着，大人们抢着要的是鸦片烟。搜出来的三罐鸦片，分了两罐，还有一枝烟枪，转眼就不见了。

 

在贵州，鸦片烟是货币，比现洋还通用。

 

在贵州吸大烟，比在上海吸纸烟还要普遍方便，这样不要说是禁烟，连子子孙孙都预定了是烟鬼。何涤宙在日记里感慨。

 

第二顿辣子鸡

 

搬完土豪家的东西已是中午，何涤宙约ST去川黔饭店吃辣子鸡丁。

 

今天饭店人很多，都是长征的红军。店伙计忙得不可开交，直等到下午两点才吃完了午饭。

 

蒋师长的公馆

 

今天，上级干部队搬到一个蒋师长的公馆去住，在遵义算得上数一数二的漂亮洋房子。

 

“红军之友社”满街贴了标语，欢迎朱毛，街上很热闹，已不像昨天那样冷静。

 

昨天还贴着“溃兵抢劫”的铺子，今天同样可以买到东西了，店伙计说王家烈的兵从来没有对他们那样客气公道。

 

在街上逛了一会，何涤宙他们就回来布置房子，何涤宙住在楼上，可以瞭望全遵义，是蒋公馆里最好的房间。

晚上，坐在洋房子里，烧着白炭，靠在摇椅上，看着土豪家拿来的画报，何涤宙感觉自己是布尔乔亚了。

 

第四天 欢迎朱毛

 

第四天，早上起来，看见街上闹哄哄的，挤满着人，知道是欢迎朱毛的。今天因为房子没有布置就绪，所以学员们不上课，何涤宙这帮教员还是逛街。

 

丁字路上人挤不动了，都是想看朱毛是怎样三头六臂的群众，一个小宣传员站在桌子上向挤满的群众宣传。

 

娃娃都说得那样好，红军真是厉害。何涤宙听的群众惊奇的私语。

11点多钟，队伍都来了，都是风尘仆仆的，一列一列过着。

 

“朱毛来了没有？”群众问着，谁知毛主席、朱总司令正在前面经过，只怪毛主席朱总司令不坐四人轿，不穿哔叽军衣，使群众当面错过。

 

第三顿辣子鸡

 

中午，何涤宙同ST继续上川黔饭店吃辣子鸡丁。

 

饭店人还是很多，辣子鸡丁已没有第一次那样丰富，改用白菜作底了，大概生意太好了。

 

才三天呢，辣子鸡就开始走样了。

下午，不是发了件皮料嘛，何涤宙就同ST去找裁缝铺做大衣，缝衣机都给供给部集中去做军衣，后来在一家不很高明的铺子里承做下来。

 

第五天

 

上午，何涤宙向学生们复习了些课。

 

第四顿辣子鸡

 

中午，何涤宙先同ST去看大衣样子，然后又到川黔饭馆去吃辣子鸡丁，竟有一半是白菜。

 

何涤宙觉得店家未免欺人了，向伙计论理，伙计说明天一定做好。

 

哈哈哈，口味一天不如一天。

吃完回来，何涤宙到团部开会，直到深夜才结束，开得人头脑发昏。

 

第六天 群众大会篮球比赛

 

今天开群众大会，成立遵义革命委员会。

 

午后，干部队都去参加大会。大会场在中学校的操场，人挤满了一个足球场。

 

遵义革命委员会产生了，一个红军里的遵义小同志也当了选。

 

接着，是朱毛的演说，群众今天才真正看见朱毛的庐山真面，“毛泽东原来是个白面书生。”有的群众说，原来他以为朱毛一定是国民党所画的那样青面獠牙的。

 

篮球赛

 

大会结束，台上宣布遵义学生与红军比赛篮球，并传知何涤宙要出席参加比赛，好久没有摸球，手还真有些痒。

 

大会一散，篮球场挤满了看客，穿着高领细袖裹身长衫的遵义学生队已一条一条如鱼一般地在场上往来练球。

 

初次比赛，谁也不肯示弱，红军队还是以前在中央苏区打熟的一队，球艺彼此知道，传球连络，素称不差。

 

银笛一声，双方开始正式比赛。红军打仗是百战百胜，打得学生队只有招架之工，没有回手之力。WT的远射，更使遵义队无法应付。

 

两场终结，12比30，红军队胜利。

 

大概是WT在场上英文说得太多了，当何涤宙出球场时，听得学生们纷纷的私议说：他们都是大学生呀！

结果，打球打得太剧烈，何涤宙晚上睡觉全身骨头酸痛。

 

第五顿辣子鸡

 

今天中午时，何涤宙同ST继续去吃辣子鸡丁。结果，不但没有起色，反而发现有猪肉冒充，欺人太甚！

 

何涤宙问伙计是猪肉丁还是炒鸡丁，伙计着了忙，再三赔不是。

 

何涤宙说，就认个理，只要不当我们是土包子就好，辣子肉丁也还可以吃。

 

第七天 被裁缝暗算

 

上午，何涤宙讲了两堂课，下午同ST去裁缝铺取大衣，结果发现小得不能穿，问他为什么不照量的尺码裁，裁缝说皮子不够，真是岂有此理！

 

一件长袍子，改做大衣，袖子没有皮，长只到膝盖，岂有不够的道理。裁缝至少赚了一件背心的皮子去。貂皮的一件背心也抵得很多钱，但是未免太过分了！

 

裁缝剥削得何涤宙大衣穿不成，同他争论，又无证据，只得在胁下两条加做棉的，裁缝愿意赔布，大概他自己不好意思。

 

第六顿辣子鸡

 

真是爱吃啊，一个福建人这么爱吃辣的吗？今天，何涤宙又同ST到川黔饭店吃辣子鸡丁。

 

结果，太不成话、少得连盘子底都铺不满，并且大部份是猪肉。

 

认为红军先生可欺？何涤宙同S.T.决定，以后再不来吃了。可是，伙计看何涤宙有点像发气，又来赔不是，答允明天一定做好。

 

还来吃吗？

 

第八天 同乐晚会 女学生跳舞

 

今天大家都兴高彩烈，因为晚上要开同乐晚会，并且有女学生跳舞！

 

干部队学生们忙于布置会场，政治教员Y同志特别起劲，跳进跳出，指挥着学生布置。

 

哈哈哈，Y是谁？回头查查看。

 

第七顿辣子鸡

 

晚上要准备会餐，所以中午的饭菜特别坏。于是，ST约何涤宙还是去吃辣子鸡丁，看看是否有转变。

 

结果继续非常失望。

 

哈哈哈，以前共产国际批评我党在农村搞革命是吃光了农村最后一只鸡，现在红军在遵义城是吃光了城里最后一只鸡吗？

 

超出接待能力吧。

 

遵义的女学生

 

下午，何涤宙很无聊的坐在房子里看画报，政治教员Y同志带了七八个女学生到何涤宙房子来参观，她们都是红军之友社的，今天来参加晚会的，并且还要表演跳舞。

 

这些是遵义的摩登女子，同画报上比比上海的摩登女子，摩登程度至少相差了十年。

 

何涤宙眼光高啊！不愧是黄浦二期的。

 

何涤宙在日记里唠叨了一句：抽了我两包纸烟。

 

笑死，烟都宝贵啊！

 

晚会舞会

下午五点钟，晚会开始。Y同志做了简单的报告以后，游艺就开始了。照例的魔术双簧过去以后，最精彩的女学生跳舞出台了。

 

穿着红绿舞衣的女学生，从幕后走出来，一阵鼓掌。舞蹈结束以后，大家还是热烈的鼓掌。

 

在何涤宙眼里呢，听说这两位舞者还是遵义有名的舞星。但这一场舞，实在令何涤宙失望。

 

大家都要求萧劲光萧队长来一手，萧队长平时轻易不肯露相的，今天似乎是要使女学生开开眼界，竟是一请就登台。

 

萧劲光跳的是莫斯科带来的高加索舞，虽然个子大些，但是舞起来竟非常轻巧。这才是艺术的跳舞，女学生算是今天开了洋荤。

 

大家又请女学生再来一个，她们不肯，结果她们唱了一个歌。

 

一直到会餐以后，她们才走，热情的Y同志直送出了大门。

 

Y同志。。。

 

第九天 准备走啦

下午，一架飞机在空中打了几个旋。

 

何涤宙取大衣回来，得到命令，随时准备行动。在遵义住了十天，有点厌倦，特别是辣子鸡丁，也吃不成好的。

 

但直到临睡，还未见出动的命令，依旧在这漂亮的洋房里过了一夜。

 

第十天 别了，遵义

 

半夜来了出发的命令，拂晓就出动。

 

天还没有光，大家就起来收拾行装。土豪家搬来的东西则完全送给了群众。依旧是10天前进遵义时的装束，只是穿上了新大衣。

 

早上8点，干部队走上了去桐梓的马路，又开始了我们的长征。

 

1935年1月9日，至1月19日，遵义的这10天，没有行军，没有打仗，吃得好，睡得好，几乎令长征者忘记了身处长征之中，将士们仿佛过着安定的城市小资产阶级生活。

 

这就是先辈们奋斗的意义啊。

 

作者：东南陈楠；来源： 八达街行走微信号  图片来源网络 侵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