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毛泽东给刘少奇的批语
刘少奇说:“但是人的自然性,只是人的一种本性,人还有另一种本性,即是人的社会性。”
——毛泽东批:“二元论。”
二、“二元论”是“唯心论”
刘少奇将人性定义为“两个本性”(一个是人的“自然性”,另一个是人的“社会性”)。对于刘少奇的人性“二元论”,毛泽东作了如下批评:
——“人是一种什么动物?这就成为问题,几十万年直至资产阶级的费尔巴哈还解答得不正确,只待马克思才正确地答复了这个问题。既说人,它只有一种基本特性——社会性,不应该说它有两种基本特性:一是动物性,一是社会性,这样说就不好了,就是二元论,实际就是唯心论。”
毛泽东是彻底的历史唯物主义者。在毛泽东看来,即便是人的遗传基因或所谓人的“动物性”,也已经深深打上了“社会性”的烙印,他说:
——“自从人脱离猴子那一天起,一切都是社会的,体质、聪明、本能一概是社会的,不能以在母腹中为先天,出生后才算后天。要说先天,那么,猴子是先天,整个人的历史都是后天。拿体质说,现在的脑、手、五官,完全是在几十万年的劳动中改造过来了,带上社会性了,人的聪明与动物的聪明,人的本能与动物的本能,也完全两样了。人的五官百体聪明能力本于遗传,人们往往把这叫作先天,以便与出生后的社会熏陶相区别,但人的一切遗传都是社会的,是在几十万年中社会生产的结果,不指明这一点,就要堕入唯心论。”
让我们比较一下:
在毛泽东看来,就连人的一切遗传,其实“都是社会的”。
然而在人性“二元论”看来,人类与生俱来的“动物性”与“社会性”无关。因为“动物性”是先天的或先验的,所以先天遗传的“动物性”决定了人的观念和意识与“社会性”无关。
如果把“动物性”当作人性的基本特性,那么人性就不再是,或不再只是“社会关系”或“社会存在”的产物,而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动物性”的产物。
换言之,人性“二元论”强调先天的观念和意识在人性中的本源地位,这就必然否定唯物史观的“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
所以,毛泽东一针见血地指出:人性“二元论”,“实际就是唯心论”。
三、人性与兽性不是一回事
有人坚决不同意毛泽东对人性“二元论”的批评,说:
——“我不管二元论是唯物论还是唯心论,我只相信人性中也有‘动物性’,这难道不是客观事实吗?”
在这里,我姑且不论人的“动物性”究竟在多大程度打上了“社会性”的烙印(毛泽东说:“人的一切遗传都是社会的”)。
人性“二元论”有一个前提:在人体中,或者说在人类的遗传基因中,天然地包含着与“社会性”无关的“动物性”。
我要指出的是:即便这个前提成立……然而,人类身体里面包含有或多或少的“动物性”,并不等于人性中也有“动物性”。
也就是说,“动物性”当然会或多或少地存在于人体之中,但“动物性”并不是人性,而是指与人性相区别的兽性。
我举一个例子:
——人们常说,“某某人缺乏人性”。比如说,“日本鬼子在中国烧杀抢掠,简直没有人性”。
所谓“没有人性”,这话反过来的意思就是:“某某人只有兽性”。
“兽性”,就是与人性相区别的“动物性”。说“某某人没有人性”,也就意味着人性(社会性)与兽性(动物性),二者具有完全不同的性质,不是一回事。
“某某人没有人性”的言外之意是:一方面,某某虽然是“人”,但却只有兽性——也就是说,人的体内或多或少地有着动物性;另一方面,某某虽然是“人”,但却没有人性——也就是说,动物性不是人性。
既然人性与兽性是不同性质的两个东东,那么用“人性中包含着兽性”来为“二元论”辩护,也就把人性与兽性搅在一起,岂不谬哉?
更何况毛泽东所说:“但人的一切遗传都是社会的”。
所以,毛泽东在给刘少奇的批语中说:
——“既说人,它只有一种基本特性——社会性,不应该说它有两种基本特性:一是动物性,一是社会性,这样说就不好了,就是二元论,实际就是唯心论。”
——“(二元论)这个观点不妥,当作人,它只是社会的动物,人分成阶级后,只是阶级的人,再也不能多一点,无所谓人类共同的自然性”。
三、“二元论”的源头
很遗憾,把人性与兽性搅在一起,以此为人性“二元论”鸣锣开道,这在当下学界十分引人瞩目,粉丝众多——不仅西方经济学的学者趋之若鹜,而且马政经的学者中也有不少同志表示赞同。
人性“二元论”为什么会成为当下学界的主流观点呢?有人说,它对人性作出了不偏不倚、中庸平正的如下论证:
——人性不是单纯的,而是复杂滴;人性不是只“利己”的,而是既“利己”又“利他”的;人性不是“一元”的,而是“二元”的。
请大家注意,在人性“二元论”的逻辑链条中:“利己”,源于人的动物性;而“利他”,则源于人的社会性。
这两个源头与刘少奇强调的“两个本性”(一个是人的“自然性”,另一个是人的“社会性”),其实是一回事。
用“二元论”来定义人性之所以荒谬,不仅在于它把人性与兽性搅在一起、混为一谈了,其根子上的问题,还是在于它把人的本质属性与本质属性的外在表现搅在一起、混为一谈了——这个问题,我在本文第一集《人性论的前世今生》中已有讨论,不赘述。
有读者或许不知道,人性“二元论”有着悠久的历史传统。从源头上看,人性“二元论”至少可以在“经济人”的老祖宗亚当·斯密那里,找到理论根据。
在斯密看来,所谓“二元人性”,其实是《国富论》与《道德情操论》冲突的滥觞,是“利己论”和“利他论”折中的结果,是两个斯密互相打脸的定格——这是但凡读过斯密这两本书的人之共识。
比如,北京大学哲学系的何怀宏教授在解读西方经典时,曾这样论及斯密写的这两本名著:
——亚当.斯密“一方面他注意到人性的‘恶’的方面”,“另一方面他注意到人的道德情感,尤其是同情心的意义和作用”,“这两方面……恰恰是在人性中都有。”
何教授所说的“这两方面”,就是所谓的“二元人性”。
不知为什么,这个“二元人性”被后世学者一本正经,且无比崇敬地称之为“斯密问题”。
“二元人性”之所以没有被称为“柏拉图问题”,或“亚里斯多德问题”,或“世硕问题”,那意思是说,托斯密先生的福,自斯密那两本名著出版之后,人性“二元论”才被正式提了出来——其实未必。
四、“两个斯密”
我很无奈,既然人性“二元论”被饱学之士们溯源并定格在“斯密问题”上了,那我接下来就必须讨论一下“斯密问题”了。
所谓“斯密问题”,是指亚当·斯密对人性到底是“利己”还是“利他”做了矛盾的论述:
——在《国富论》中,他确认并肯定了“经济人”的自私自利本性;然而在《道德情操论》中,他又认为人的行为具有利他倾向。
有趣的是,现代经济学(即“西方经济学”)只要一提到“人性”,就一定会在朗诵了“经济人假设”之后,满脸凝重地重复“斯密问题”的故事。
令人不解的是,虽然《国富论》的斯密与《道德情操论》的斯密打起来了,而且打出了一个著名的“斯密问题”,可是一旦“经济人假设”与现实不一致,人性“二元论”就一定会搬出“两个斯密”来救驾:
——用《国富论》中的斯密来证明“利己”;用《道德情操论》中的斯密来证明“利他”。
至于这“两个斯密”如何才能“和谐”相处,绝大多数论者都是视而不见、存而不论的。即使偶有论者涉及,也只是拿“二元人性”来说事。
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有的学者干脆完全否定“两个斯密”之间存在矛盾,仿佛“两个斯密”从来就没有过裂痕存在。比如,何怀宏教授在解读“斯密问题”时就说:
——“这两方面其实不存在鸿沟和断裂,恰恰是在人性中都有。”
我不得不得罪一下何先生了:您否定“两个斯密”之间的矛盾,是不能令人信服的。
没错,“利己”与“利他”可以共存于同一个人的行为之中;但是,这并不能为“利己”与“利他”从此和平共处提供任何证明。
事实上,正是由于“利己”与“利他”明摆着不和谐或相悖,有关“人性善”还是“人性恶”的争论,才会成为人们经久不息的话题。
五、“斯密问题”是伪问题
“两个斯密”互相掐架是显而易见的,是没法抹杀的。
问题在于:为什么斯密的论述会留下如此矛盾和困惑呢?
其实,这才是“斯密问题”的要害所在。
遗憾的是,在当下有关“经济人假设”的文献中,有谁认真关注过并搞清楚了这个要害问题呢?
于是,“斯密问题”在现代经济学中便稀里糊涂成了神圣不可质疑的教条。
更可笑的是,从此以后,这个自相矛盾的“斯密问题”居然成了调和现实中人性矛盾的不二法门。
在我看来,“斯密问题”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伪问题。
其所以是伪问题,就在于:
——斯密及其信徒们始终没有明白,“利己”或“利他”只是人性的表现形式,而在这些表现形式的背后,有着比“利己”或“利他”更为本原的东西,这个本原的东西就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也就是毛泽东不断强调的“社会关系”。
(未完待续;作者系西南财经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来源:昆仑策网【原创】,作者授权首发)
【昆仑策研究院】作为综合性战略研究和咨询服务机构,遵循国家宪法和法律,秉持对国家、对社会、对客户负责,讲真话、讲实话的信条,追崇研究价值的客观性、公正性,旨在聚贤才、集民智、析实情、献明策,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而奋斗。欢迎您积极参与和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