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丽琴 女,汉族,1939年8月生,上海嘉定人,1966年3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65年5月参加工作,初小。
1964年4月至1966年4月在上海市嘉定县外岗[1]公社葛隆大队参加‘四清’运动。1966年5月至1968年11月任嘉定县外岗公社葛隆大队大队长。1968年11月至1969年2月任嘉定县革委会常委,嘉定县外岗公社葛隆大队大队长。1969年3月至1970年2月任嘉定县革委会常委,嘉定县外岗公社葛隆大队革委会主任,党支部书记。1970年3月至1973年8月任上海市革委会副主任。1973年8月至1978年12月任中共上海市委常委。1978年12月至1981年9月在家养病。1981年10月至1988年11月任嘉定地毯厂副厂长。1988年11月至1989年10月任嘉定地毯厂副厂长、嘉定县县[2]镇工业局托儿所负责人。1989年10月至1992年1月为嘉定县乡镇工业局托儿所负责人。1992年2月至1994年8月为嘉定梅园招待所客房部负责人。
我们注意到,中共上海市委党史研究室编《中共上海党史大典》对周丽琴介绍,特别是她在上海市委任职的时间,不是截止于上段引文中的1978年12月,而是1977年11月[4]。 尽管如此,两份权威材料都足以支撑周丽琴关于自己政治生涯的最重要自我认知:她不是在1976年与“四人帮”一起“下台”的,也是为数不多的文革后没有“吃官司”的革委会副主任[5]。实际上,与马天水、徐景贤、王秀珍这些当时就被揭批的对象不同,周丽琴还是1976年11月4日上海市委召开的区县局党员干部会上所宣布成立的上海市委揭批“四人帮”领导小组的成员。按照当时会议宣布名单的排列,她是领导小组中紧跟在组长之后的第一位成员,身份是“中共嘉定县葛隆大队党支部书记、市革委会副主任、十大中央委员”[6]。 然而,不可否认,周丽琴简历中的“高光”时刻,在“文化大革命”历史时期[7]。而简历背后,是周丽琴那曲折与丰富的戏剧般人生:幼年丧父,母亲为生计所迫,把她送去当了童养媳;解放之后翻身成为葛隆大队大队长、党支部书记;“文革”开始时被当作“当权派、走资派”打倒;批判时任中共嘉定县委书记牟敦高时被当作“保皇派”批斗;“四人帮”被抓之后被当作“造反派”接受调查;改革开放之后,她失去了在上海市委的领导职位,回到嘉定农村,后来当过乡镇毛毯厂副厂长、幼儿园园长和招待所客房经理;而耄耋之年又想为自己的一生,尤其是在上海市委的工作,“要一个说法”。 作为建设年代的女大队党支部书记,她以出类拔萃的表现赢得当地干部群众的支持和信任;作为上海市革委会副主任、市委常委,她指挥过上海郊区的农业生产和负责过上海人民的“菜篮子”;作为党的九大、十大代表和九大、十大主席团成员以及十届中央委员,她和毛主席、周总理的每一次交往都给她留下深刻的回忆;作为社会主义建设时代的杰出妇女典型,她还是农村题材样板戏《龙江颂》中那位英姿飒爽、充满集体主义精神的女大队党支部书记江水英的舞台形象人物原型——扮演江水英的著名京剧演员李炳淑就是跟她同吃同住同劳动体验生活的;她也被人嘲笑“爬得高,跌得重”,因为改革开放以后,她从十届中央委员变成普通劳动者。但是,不管命运如何改变,她作为一名共产党员的高尚情操和作为一名劳动者的艰苦朴素本质没有变。 如今,周丽琴独自居住在嘉定一处40多平米的房子里,家里陈设简单、陈旧,客厅兼卧室终年不见阳光。我们很难想象这是一个曾经的中央委员的家。然而,墙上与毛主席、周总理的合照提示着房间主人曾有的峥嵘岁月。“他们(嘉定档案馆的人)要我的照片,我没给。”周丽琴说:“我告诉他们,等我见了马克思,你们随便处理好了,但是现在我能拿出来看一看,哭一哭,想想过去的事情。”2000年之后,周丽琴因无力承担医疗费,曾给时任上海市委书记陈良宇写信,争取了一些福利,随着陈良宇入狱,有些福利又没有了。 周丽琴所经历的这一切,的确像一场让人难以置信的梦。然而,回望新中国的沧桑历史,周丽琴所体验和见证的,又不是梦。毕竟,新中国从筚路蓝缕到傲然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奋斗历史不是梦,中国农民翻身求解放的道路不是梦,建设社会主义的实践不是梦,以毛泽东为代表的第一代新中国领导人对劳动者直接参加管理和防止国家管理阶层官僚化的探索不是梦,中国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沧桑巨变也不是梦。 新中国成立之后,周丽琴所在的葛隆大队镇压了反革命分子,平整了望娘湾和蒲鞋湾的土地,粮食产量从原来只够大队三个月的口粮,增加到不仅能够自给,还能支援国家建设;到了1970年代初,在周丽琴的带领下,葛隆大队的工业办得有声有色,五金厂、领口厂、别针厂的产品远销东南亚,其所在的外冈人民公社年终曾向葛隆大队借钱;葛隆大队在邻村大火之后支援了拖拉机和5000元人民币;此外,葛隆大队还成立了自己的建筑队,在唐山大地震之后改造了村里的危旧房屋,建设了葛隆新村,上海和江苏的人都来参观学习经验。“我当时还想把葛隆的一个庙改建成一个公共礼堂,再建一个加工茶叶的厂房,茶叶加工了可以出口……”周丽琴满怀遗憾地说。 1976年10月到1978年底是中国政治经济的转型期。此时的周丽琴在上海市委的政治生涯走到了尽头,身体也出现了问题。等她回到葛隆养好身体,再到地里参加集体劳动时,却不知道地已经分田到户了。社员看到她在自己的责任田里劳动,很警惕,也很紧张,对她说,“地已经分给我了,你怎么还来帮我们拔大蒜?”这时,周丽琴才发现,自己已经找不到可以劳动的土地了。再后来,她以前带领葛隆群众买的拖拉机、轮机、深翻机、一手扶持创办的工厂企业也相继被卖给私人,随后转移到安徽等地。这个在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的先进村庄风光不再,村民相继离开,一度成为一个外乡人在此租房、租地,村容村貌在周丽琴眼里“一塌糊涂”的杂乱村庄。 2015年10月29日,阳光灿烂,秋高气爽。我们驱车来到葛隆,试图与周丽琴一起,寻找当年的回忆。岁月早已抹去了周丽琴记忆中村庄的样子,只有村外她那代人平整之后的望娘湾丰收在望的一望无垠的金色稻田,述说着这里沧桑巨变。周丽琴看到稻田,心情十分激动,忍不住冲向田边,弯腰采摘了几穗。她在田边竖立着的那块“农业部水稻万亩高产创建示范片”醒目标牌前,驻足良久,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相对于更广阔的中国农村,2015年的葛隆并不算贫穷,一般人很难理解周丽琴为什么会形容它“一塌糊涂”。可是,当我们听周丽琴讲到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的葛隆有工厂、有轮机、“富得不得了”,“全国很多大队都来参观”时,我们才意识到,葛隆的集体经济曾经有声有色;这里的发展,也曾经有另一种可能。 实际上,在改革开放初期以安徽小岗村模式全面推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前,在城市的郊区和一些沿海地区,已经有不少象葛隆这样的工业化已经起步、社队企业蓬勃发展的村庄。根据原北京市城郊经济研究所所长张文茂的研究,到1974年,我国粮食已经超过人均三百公斤。这不但意味着农村的土地利用结构和大农业的农、林、牧之间的产业结构“可以逐渐调整了”,而且“为加快整个农村的产业革命进程提供了前提条件”。在张文茂看来,这使农村经济开始进入毛主席早就规划好的公社工业化发展阶段,开始逐渐地向以工业化为主导的农工商并举的发展阶段转变,在一定意义上,也是由陈永贵所代表的农业学大寨阶段向吴仁宝所代表的公社工业化阶段的转变。这才是毛主席念念不忘的“伟大的、光明灿烂的希望”[8]。 针对那种无视社会主义建设时代的农村发展成就的历史虚无主义立场,张文茂提出了一个发人深省的问题:“农村改革初期面对的主要矛盾,到底是集体经济的体制、制度问题,还是应该加快产业结构调整,增加农民收入,推进集体经济的现代化?”[9] 周丽琴在上海郊区领导的葛隆大队从取得粮食增产到发展工业的历史,印证了张文茂的观点。周丽琴的遗憾,是一个对人民公社体制下的集体经济发展做出了开拓性贡献和几乎看到了“光明灿烂的前途就在这里”[10]的中国社会主义实践者的遗憾。 然而,也正如张文茂在接受我们团队就农村发展另一种可能性的访谈时所指出的那样,问题不是出在农业承包制本身,而是把集体经济组织形式解散了,或者从另一个角度说,当时有部分人搞承包制的动机目的不纯,不排除拿承包制当幌子欺骗老百姓以打倒集体经济为目的的可能。因此,当我们从理论和学术上来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也要看到,几亿农民能跟着小岗走,说明这个政策具有一定的适应性,而农业家庭承包责任制之所以能大面积开展,恰恰是因为人民公社工业化处于起步阶段还没有真正发展起来,如果在过10年以后,人民公社跟村办企业都能够远远高出家庭经营的时候,再推行承包制农民就不会跟着走了[11]。 历史没有如果。发展的不平衡性总是在历史叙述和日常生活的断裂处呈现。就中国农村的发展道路而言,1970年代后期和整个1980年代社队企业/乡镇企业异军突起,农村工业化的大潮果然“如期而至”,其结果被邓小平认为是“我们意外的抱了一个金娃娃”[12]。然而,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大寨的陈永贵和葛隆的周丽琴这些社会主义建设时代引领农村集体经济发展和代表农民“当家作主”的标志性人物,与“极左”路线一起,被改革开放的主导历史叙述所遗忘,有的甚至被污名;而安徽小岗村决定分田到户的18位农民,成了引领改革开放时代的农民群像代表。 我们找到周丽琴时,嘉定古城祥和宁静,一片兴旺发达的景象。如果没有周丽琴的讲述,我们很难撕开这宁静的日常生活,去窥探历史的刀光剑影。毕竟,没有经历过“翻身”与“革命”的人,既很难理解这些字眼所带来的解放性体验,也无法感受其中的残酷性与复杂性;没有经历过集体经济时代的战天斗地和感受过组织起来的农民所体现的“六亿神州尽舜尧”的主体性的人,很难体会“崽卖爷田不心痛”的悲伤和重回一盘散沙状态的小农的无奈与失落;没有经历过急风骤雨般的阶级斗争和让劳动者直接参与国家管理尝试的人,也难以理解当年葛隆干部群众“让周丽琴掌权,我们放心”是一种怎样的托付。 “我有什么好写的?” 刚开始采访的时候,周丽琴几次问我们:“我有什么好写的?”“我怕你们辛苦一场,没有用。” 她的提问一直提醒着我们在她浓重的嘉定口音中打捞历史的初衷。从人生经历的角度,她的故事足够精彩,她的讲述也足够动情。她讲到当童养媳时紧皱眉头,讲到“文革”初期被批斗时满脸苦笑,讲到当选上海市革委会副主任时铿锵有力,讲到毛主席逝世时吃了两次速效救心丸,哭了一晚上,讲到失去上海市里工作后回到葛隆造房子有七个大队长来帮忙时充满自豪……历史就在她的哭与笑之间悄然呈现。我们通过周丽琴的口述,补充了历史的细节,期望更多的研究者去想象细节背后的联系。而且,作为一个更大的松散项目[13]的一部分,我们想知道,普通劳动者直接参与国家管理或“工农兵掌权”的历史实践,从当事主体的角度是什么样子?又有什么经验和教训?[14]具体到周丽琴的口述历史,我们认为,除了能管窥前文论及的中国农村发展的曲折道路与另一种可能性外,还有以下几个方面的意义。 第一,通过周丽琴的口述,可以看到在特定历史条件下实现人民民主的另外一种努力。 在有关1949年以后和改革开放前这段历史的叙述与建构中,伴随着伤痕文学的流行,知识分子的受挫与受难的故事以及某些官员失去权力的故事成为主流,而占人口大多数的工人、农民,由于自己不掌握话语资源,鲜见文字流畅甚至流行的历史记录与被赋权,甚至直接参与国家管理的体验。在上海市革委会主任、副主任名单中,只有周丽琴和赵林根是来自郊县农村公社的干部或农民,而赵林根1972年12月被免职后,周丽琴成为上海革委会副主任级别中唯一的农民代表[15]。而一些问题,例如,在社会主义建设时期,在“为贫下中农掌权”这一意识下,象周丽琴这样的农民代表,是如何践行他们“当家作主”的权利的?他们是如何“上去”的?基于什么样的初心?面临什么样的问题?有什么样的表现?又碰到什么样的问题?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这种让普通劳动者直接参与国家管理的民主实践的可能性与局限性又在哪里?这些问题需要通过周丽琴这样的代表性人物的生命史和主体体验来分析,需要在与知识分子和官员受挫与受难的历史比较视野中去理解,需要在超越资产阶级自由民主与精英民主理念的社会主义人民民主框架中来探讨,更需要在中国社会主义政治发展的特定阶段中去把握。 从周丽琴的经历来看,作为一个农民出身的干部和社会主义国家的主人,她在担任上海市委常委、革委会副主任,负责上海市郊区工作和农业工作期间,在从事自己领域的事务性管理方面,甚至在行使出国访问和接见外宾这样的国家外交职责的时候,都无疑是称职、有执行力和不负使命的。比如,从她多次十分自信地提到自己敢于在马天水等上海市革委会主要领导面前,围绕蔬菜供应中的具体问题为农民争利这一点上,她就没有辜负“为贫下中农掌权”的嘱托。她那种“他们(市革委会其他成员)的事我不管,我管农业”态度,也符合今天的专业分工原则。 然而,象她这样的一个“没有文化”、“思想比较单薄、单纯”的农民出身干部直接参与自己所在大队之上的国家政权管理所面临的问题恰恰在于,作为一个依然存在着激烈政治斗争、特权意识和社会冲突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国家的领导层成员,她不能仅仅把自己的能力局限在事务性管理层面,而必须甚至首先使自己成为一个政治家。用今天的语言,这是一种包括“政治领悟力、政治判断力、政治执行力”的综合能力。如果说,政治上忠诚,思想上纯洁,不玩权弄术,不拉帮结派,专心致志抓业务是她在上海市委工作的安身立命之道的话,那么,她在上海市委始终是一个“局外人”的边缘状态,以至于很多关于这个阶段的论著中都鲜有她的经历甚至名字,尤其她那句“我也不知道有什么路线斗争什么的”话,正是她的局限性与悲剧所在。 尽管如此,这些并不是我们今天全盘否定让周丽琴们以半脱产形式直接参与国家管理,探索防止国家管理阶层官僚化的制度安排的理由。相反,这恰恰说明,新中国在探索社会主义道路的实践中,是如何一开始就在具体的政权建设和国家建设实践中,把从巴黎公社开始就一直是马克思主义民主理论与实践的核心议题的劳动者直接参与国家管理的命题,当做重要的目标来实践的初心[16]。 毕竟,“这或许是一次幼稚的和失败的预演,但幼稚和失败并不构成对这一理想本身的否定。”[17]今天,一方面,如周丽琴所认识到的那样,“大家都有文化了”;另一方面,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如何在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过程中,坚持人民主体地位,发展社会主义民主,战胜体制内的官僚主义毒瘤,也面临着新的、急迫的、依然事关中国社会主义前途与命运的挑战。这其中最大的挑战,无疑是毛泽东在批评苏联《政治经济学教科书》时所深刻指出的问题:“社会主义制度下劳动者最大的权利,最根本的权利”,是“劳动者管理国家、管理军队、管理各种企业、管理文化教育的权利”;“没有这种权利,劳动者的工作权、休息权、受教育权等等权利,就没有保证。”[18]我们希望,在一些作者看来无足轻重的周丽琴的体验[19],能为我们在新时代探索社会主义民主的实现形式,提供相关的历史参考。 第二,透过周丽琴的经历,我们可以管窥“文化大革命”在上海郊区农村的情况并从上海的边缘看上海中心的“文化大革命”。 2021年2月出版的《中国共产党简史》指出,发动“文化大革命”的主要考虑是“防止资本主义复辟,寻求中国自己的建设社会主义的道路,”而毛泽东作为一个执政的无产阶级政党的领袖,“高度警惕资本主义复辟危险,为消除党和政府中的腐败和特权、官僚主义等现象,进行了不断的探索和不懈斗争”[20]。该书认为,由于“对社会主义社会的建设发展规律认识不清楚”,也由于“左”的错误,“文化大革命”“最终酿成了内乱”,“全国陷入严重的政治危机和社会危机”;同时,“党和人民对‘左’的错误的斗争一直没有停止过,”也正是“全党和广大工人、农民、解放军指战员、知识分子和各级干部的抵制和斗争”,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文化大革命”的破坏,“社会主义建设在一些重要领域仍然取得一定进展。”[21] 该书还对“作为政治运动的‘文化大革命’与‘文化大革命历史时期”作了区别,认为这一时期“各项工作在艰难中仍然取得了重要进展”[22]。 虽然上海是“文化大革命”的核心地带,但是周丽琴所在的葛隆村和江苏省太仓、昆山接壤,处于上海的边缘地带。考虑到葛隆所在的嘉定区是上海市的边缘,葛隆所在的外冈乡是嘉定区的边缘[23],葛隆又是外冈乡的边缘,葛隆对于上海来讲,可谓边缘中的边缘。在全国范围内来看,建国后各项群众运动都在大致相同的时间段内展开,但是群众运动也有中心和边缘的区别,“文化大革命”尤为如此。而且,1966年9月7日,上海市委专门下发文件,要求“农村,县以下不要去串联”[24]。从周丽琴所在葛隆大队的情况看,“文化大革命”存在从中心到边缘的扩散过程,处于边缘的人对来自城市中心的运动有不同的体验。至今,周丽琴回忆起“文化大革命”开始时的情景,仍然搞不清上海的“造反派”、“赤卫队”、“保皇派”等概念。她说后来“看了一些人写的书(回忆录),才知道上海的事情”。她所讲述的,可能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当时上海农村一些普通群众的想法。 周丽琴的经历又有一定的特殊性。她在“文化大革命”期间成为上海市革命委员会副主任,却不是“造反派”起家。“文化大革命”开始的时候,她仅仅因为当时是大队长,就被当作“当权派”被批斗了好几个月,直到城里来的解放军到大队蹲点,鼓励她站起来斗争,情况才有所改变。在外冈公社召开的三级干部大会上,她两次被“造反派”拖下台,后来“解放军就把枪掏了出来,”她才得以把话说完。周丽琴不但没有被斗垮,反而在剑拔弩张的斗争中,显示出了坚强的意志和对党和群众的信任,先后成为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的典型、讲思团[25]成员、上海市革委会副主任,直到九大代表、十届中央委员。周丽琴在“文化大革命”运动中和在“文化大革命”历史时期的经历,在很大程度上印证了《中国共产党简史》中对“文化大革命”作为一场政治运动和“文化大革命”作为一个历史时期的判断[26]。她本人从葛隆到上海,后来到北京参会的过程,既是她作为一位农民干部从边缘走向中心的过程,也是一位农村妇女在斗争中“经风雨见世面”的过程。同时,她的回忆对研究“文化大革命”这一历史时期的城市和乡村的差异、工人和农民的差异、新干部和老干部[27]的差异,包括新老干部之间由于资历、背景和工作方法等层面的区别所带来的张力甚至矛盾与斗争[28],都有非常重要的史料价值。 第三,透过周丽琴的经历,我们可以看到建设年代选任干部的过程和共产党组织路线的变迁。 新中国成立之后,农民不仅翻身成为主人,其杰出代表还一度成为国家公共事务的直接管理者。作为一位翻身的穷苦农民,周丽琴衷心拥护共产党,成为了新政权在农村的依靠力量和社会主义建设的中坚。“四清”运动期间,工作组的同志住在她家里,与她“同吃、同住、同劳动”。在组织的培养下,她成为葛隆大队第一批在“四清”运动中脱颖而出、以贫下中农身份当家做主的基层干部。因为她思想进步、勤劳本分,所以被选为葛隆大队的大队长。“文化大革命”初期,她受到批斗期间,仍带领葛隆大队群众平整土地,建设农田基础设施,取得粮食增产。后来,周丽琴被选为“九大”代表,当上了上海市革委会副主任,负责农业和郊区工作。需要强调的是,她可不是现在有些人想当然推测的那样,凭政治投机“爬上去”的。是周丽琴的品质和为人使她成为当地干部群众所信任的当家人。这点,在为了演好《龙江颂》中的江水英而跟她长时段“同吃同住同劳动”的著名京剧演员李炳淑的一篇文章中可见一斑:中共十届中央委员。[3]
如前所述,培养与提拔工农干部,让他们中的杰出代表直接参与国家管理,是当时选任干部的一种制度设计,而这种干部制度的背后,是对社会主义民主理论与实践的探索,是探寻克服官僚主义和特权意识顽疾的良药的努力。无论是安排周丽琴参加中央读书班还是出访日本,都体现了当时干部选拔与任用制度中对工农的重视,体现了中国共产党坚持社会主义民主的初心,体现了社会主义共和国在探索人民“当家作主”实现模式过程中所作的尝试。 因为是以半脱产的农民而非“居民”(城市居民)身份参加国家管理,也更因为她贫农出身、没有任何“家底”的生活情况,周丽琴还有一些“有趣”的生活回忆。通过这些生活琐事,我们不但可以更真切地理解当年的工农、城乡差别,管窥农民参与国家管理的劳酬制度安排,而且还可以理解一个农民身份的高级干部如何在极度困难的条件下对自己的初心的坚守。工作期间,她出去吃饭没有饭钱,只能让司机垫付,月底结账再还给司机,因为“他(司机)是居民,我是农民。”在单位吃饭的时候,别人劝她吃点好的,她推说胃不好,其实是因为“没钱,吃不起。”而同在上海市委工作的陈阿大,因为是工人,手头有钞票,每次都能吃得很好。周丽琴在市里工作,工资还是在葛隆大队拿,一年307元钱,每年还要完成80个工,到市里工作一天补助4毛钱,下午去市里工作就没有钱。工作结束后,她的车子一到葛隆,就马上到地里劳动,家也不回,一年三次农忙的时候,她就直接向上海市委领导请假回去参加劳动。 担任上海市革委会副主任之后,周丽琴曾两次拒绝上海市和嘉定区所分的房子,坚持租房子住,她说:“我如果拿了这房子,葛隆的人怎么看我?我住小洋楼了,我就不是农民了啊?我就失去了劳动人民的本质了。”一直到改革开放之后,两个儿子要成家,她才在村里人的帮助下借钱造房子。周丽琴说,我是“毛主席的干部,两袖清风。”在当时制度设计的框架内,在自己的坚守与牺牲中,周丽琴成了防止国家管理者阶层官僚化的忠实践行者。 采访过程中,我们要请周丽琴出去吃饭,她说“不要出去,不要浪费,你们在家里吃一点,好吧?不是吃了东西就是得到友谊了,我们在政治上理解,在思想上理解,只要大家互相关心就好。”在周丽琴的政治生涯上能感觉到不同历史阶段在个人身上留下的痕迹,但是周丽琴的经历也恰恰反映了改革开放前后两个三十年之间既相互联系又有重大区别的关系。采访中,周丽琴主动把当年与她搭档的葛隆大队副大队长薛友忠请来补充材料。这两位老党员谈起入党时,忍不住你一句、我一句背起了入党誓词。2013年12月,习近平总书记在纪念毛泽东同志诞辰一百二十周年座谈会上指出:“一切向前走,都不能忘记走过的路;走得再远、走到再光辉的未来,也不能忘记走过的过去。”周丽琴这位有50多年党龄的共产党员的口述史,恰恰反映了改革开放前三十年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进行社会主义建设实践探索所走过的道路。 第四,透过周丽琴的经历可以看到新中国成立后女性地位的变迁和国家在妇女解放过程中的关键作用。 周丽琴的经历折射出了从解放前到改革开放的妇女解放的进程。解放前周丽琴是童养媳,解放后她带着两个妹妹上学读书,接受了教育,后来又上了夜校和中央读书班。她不但以自己的超人付出和坚韧不拔赢得了干部群众的尊重和自己作为一个农村女干部的地位,而且不怕迷信,大胆敢为。比如,平整望娘湾时,很多老人都说望娘湾不能动,“动了要死人的”,周丽琴不信,带领大队干部陈兴翔、高进生、薛友忠和群众把望娘湾和蒲鞋湾平整好。她说:“封建迷信害死人。”在生产队劳动时,妇女和男劳力一样参加劳动,周丽琴认为“男的能干的,女的也照样能干,”她挑担、撒肥料、冒雨开插秧机,在田里劳动。在回忆访问日本时,周丽琴吐露了自己对中国妇女解放的理解,“她们(日本妇女)没有地位,我们中国妇女有地位,我是妇女,也是普通的农民,我能当革委会副主任就是很好的证明。” 透过周丽琴的回忆,我们还可以了解到社会主义建设年代农村妇女和儿童的卫生、医疗和教育等情况。一方面,正如一些女性主义学者在反思社会主义建设时代妇女解放的局限性时所指出的那样,妇女在工作和家庭上面临着背负“双重负担”的现实。作为一位半脱产的农民干部,周丽琴承担着生产劳动、村庄事务管理、上海市委领导等多重工作;同时,由于家里没有老人照看孩子,丈夫又是商业领域的职工,周丽琴维持农村家庭“再生产”的担子也是极为沈重的。她所描述的自己生孩子的过程和“我出去劳动时就把孩子放在家里,拿根绳子一扎放床上,扎牢了就跑不掉了”的状况,同时代的其他农村妇女也可能并不陌生。然而,另一方面,从她的描述中,我们也能看到人民公社年代妇幼事业的发展与进步。如生完小孩可以休息一段时间,计划生育流产可以休息15天,大跃进时产妇可以每月得到1斤半的肉,小孩可以送到托儿所等等。 周丽琴和她的丈夫之间有一种同甘共苦、相濡以沫的夫妻关系。这种关系是建立在牢固的阶级关系和同志关系之上的。她的丈夫也是穷人出身,也是共产党员。他几十年如一日,毫无怨言地尊重她的选择、支持她的工作、并更多地承担着支撑家庭的责任。从 2007年开始,周丽琴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生病的丈夫,一直到2010年9月她的丈夫去世。这期间四年零七个月,她的丈夫都是植物人,她都没有请别人来帮忙和护理。她至今还保留着当时丈夫生前穿过的布鞋。“我的丈夫很支持我。”周丽琴说,“我的孩子不打麻将,不打牌,他们都很听我的话”。对于周丽琴来说,这或许就是她作为妻子和母亲两重角色的最大欣慰。 第五,透过周丽琴的经历还可以看到宏大历史事件与个人生命史的关系,个人与国家发展的关系,个人形象与群体形象、国家形象的关系以及背后的文化生产机制与政治意志。 个体人生史生命史脱离不了宏大历史事件的影响,周丽琴对经历的事情的困惑也恰恰是个体生命面对宏大历史的困惑,尤其是在风云诡谲的年代,每个人似乎都无法完全掌握自己的命运,更不能在自己选择的条件下创造历史。在周丽琴的口述中,有这样一个细节。在得知“四人帮”被抓、“中央出事情了”后,面对上海市委领导班子其他成员和工作人员围着两桌饭菜,“都不吃饭,在哭”的情景,她不但因为自己刚从农村回来,饿了,而且因为想到“如果不吃晚上没有地方吃饭”,所以,“吃了一碗米饭还不够,就又盛了半碗米饭”。这段叙述,不禁让人唏嘘感慨:她才是真正的历史唯物主义者;毕竟,人们的吃饭问题,是最为基本的问题。从这个角度,那群为了解决吃饱肚子这一最紧迫的问题而秘密分田到户,最终成为引领中国农村改革开放带头人的小岗农民,也是最朴素的历史唯物主义者。正是作为“木桶理论”中的最短板的他们的生存状况、眼前需求和思想认识,成了整个国家农村政策调整的基本依据。 然而,就像我们今天无法推断当时如果不是“一刀切”推行包产到户和解散所有人民公社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历史的发展也没有等到所有农民都过上小康生活才考虑更“高级”的政治赋权与文化生产实践。经济基础固然在最后起着决定性的作用,意识形态导向和政治导向也至关重要[30]。这也正是周丽琴的个人经历给我们的启示。正因为如此,这位吃不起上海市委食堂里的菜、因为穿着土布衣服去宾馆接见外宾被电梯乘务员拒载的农民女干部,同时又是社会主义建设时期最高大上和最为老百姓所知的农村女支部书记形象的人物造型原型。我们相信,在当时的李炳淑眼里,周丽琴的确体现了真善美,是她创造美的艺术形象的现实参照。与以上所引的李炳淑的文章相呼应,周丽琴不无自豪地回忆着李炳淑如何“学着我演支部书记”,“与我们同吃、同住、同劳动好几个月”,以至于“每次看戏,只要她一出来,我就睁大眼睛看,看她演的像不像我”[31]。 在为塑造样板戏中最有影响的农村女支书形象提供了真实生活中的原型之后,周丽琴最终以主人翁的姿态登上了外交舞台,频繁参与高级别的国家形象展示,并成为媒体里的中国社会主义国家形象代表。1973年到1976年这三年间《人民日报》提及她的120多篇新闻报道中,绝大部分是她参加外事活动的报道。在1973年以副团长的身份带领中日友好协会访日代表团出访日本时,她不仅带去了有关中国社会发展的信息,还在一个让她“吓死啦”的场合,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成功临场发挥,就中日关系,做了即兴演讲;在上海,她以一个素颜中国劳动妇女的本色形象和一位农村妇女在接人待物方面的质朴与真诚,接待从法国的乔治·蓬皮杜总统夫妇到菲律宾的马科斯总统夫人和伊朗的巴列维公主等来自五大洲的外宾,向他们展示上海郊区农业生产和人民公社的成就,以及中华文化热情好客的传统。 最为令人深思的,还是她作为真实生活原型与艺术创造者之间的关系,以及她作为社会主义中国对外形象背后的政治考量。当李炳淑为了塑造好江水英的形象几个月与她同吃同住同劳动的时候,当她被任命为一个各界名人组成的访日代表团副团长职位的时候,当周恩来总理为她出访日本亲自教她如何回答可预见的问题的时候,当她以上海市革委会副主任身份接待四方来客的时候,我们都能看到那个时代的文化生产与“国家形象”生产机制以及“国家性质”与文化生产、“国家形象”生产之间的内在联系。“贫下中农掌权”包含从政治到文化,从内政到外交的具体实践。 宏大历史中的个人叙事 在周丽琴跌宕起伏的人生道路之后,隐藏着她身后的制度设计和新中国探索社会主义道路所走过的“左一脚,右一脚,深一脚,浅一脚”[32]的艰难历程,也让人去思考在历史洪流中个体的得失与荣辱,生命的意义与价值。而如何在个人命运的变迁中理解大时代的变革,如何在大时代的变革中衡量个人的得失与荣辱,寻求生命的意义与价值,是每一个个体所必须面对的问题。 如今,作为被关爱的对象,社区工作人员偶尔也会来看望周丽琴,我们在周丽琴家中偶遇了其中的一位。她说:“(周丽琴这样)一个女同志不容易的,本来文化也不高”;“她受到了牵连,文化又不高,没法写出来反驳他们”。在这位充满同情的社区工作人员的言语背后,是周丽琴作为一个社会主义建设者的贡献和社会主义民主的历史性实践者不被理解的情怀和主体性。而社区工作者们可能想象不到的是,今天这位需要社区关爱的老年弱势群体中的普通一员,也曾作为国家的直接管理者,主抓过上海的农业,负责过上海人民的菜篮子,代表中国人民接见过外国总统。虽然她几乎没有今天中产阶级意义上的“文化素养”,但是,她是当年最有影响力的女性文化符号之一的形象原型。周丽琴很少和人谈起当时的一些事情,她常说:“如果不是你们问起,我不知道该向谁说这些事情。”曾经沧海难为水,一个曾经体验过管理国家这一“最大”、“最根本”权利的翻身农民,一个视生产劳动为第一需要的“社会主义新人”,一个虽然教育程度很低,但能随口说出“要警惕资产阶级法权”的老人,面对今天这些以送福利、送温暖为业的社区工作者,又能从何说起呢? 在周丽琴身上,我们能看到制度变迁之于个人命运的决定性影响。对周丽琴来讲,新旧社会两重天,改革前后也有截然不同的体验。1976年10月到1980年这段时间,对周丽琴来讲是一段不平静的日子。从国家层面讲,“毛主席、周总理都过世了,‘四人帮’都被抓了,”国家的政治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从个人层面上讲,虽然她参加了1977年7月的十届三中全会,但是到1977年11月和1978年初,就先后因子宫肌瘤和胆结石做了子宫切除与胆囊切除手术。术后还没有恢复,她就受到调查,让她就一些莫须有的问题“讲清楚”,她的办公室被封,人被困在办公楼五楼她平时睡觉的房间达两个月之久。虽然她澄清了所有问题,“没有吃官司”,但依然想不通为什么每次运动都是先进,倒出现了问题。后来,还是在没有任何组织文件的情况下,被要求回家休息了。周丽琴至今还在一个玻璃瓶里保留着当时切除的胆结石。她多次向我们展示这一“实物”的目的,仿佛也是在提醒我们,她也许真是因为身体原因,而不是因为“四人帮”被抓而“下台”的。然而,她自己也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她至今也难以面对的事实,生病不是主要原因,她的确是因为“文革”的失败和“四人帮”所代表的路线而受牵连,失去在上海市委的职位的。她是同时代农民中的佼佼者,比许多同龄人承担了更多的责任和压力,付出了更多的个人牺牲,包括身体透支的代价。实际上,1976年才37岁正当年的周丽琴,一下子因两个器官出问题而病倒这一事实,也从一个侧面说明,深处历史转折漩涡中的这位坚强女性,是经历了多么严峻的身心考验。从这个角度,生病与其是她“下来”的因,毋宁是果。更准确地说,两者互为因果。 然而,社会上的闲言碎语中这位“爬得高,跌得重”的农民出身的共产党员精神不倒。走上新的工作岗位后,在外人看来是接受“劳动改造”的周丽琴,依然保持着劳动者的尊严,共产党员的本色。在地毯厂,她不愿在办公室坐着,而是到车间学剪花,搞后勤工作,带领职工种蔬菜,改善员工伙食;在幼儿园,她悉心照料小朋友;在梅园招待所,她任劳任怨打扫客房、勤恳工作。这一切,在她看来,都是自己生命中“闪光的日子”。在书中,我们收录了周丽琴获得的1997年度先进共产党员证书。这是她退休后,又被返聘继续工作的最后一年。虽然这份证书在她拥有的所有个人荣誉中显得微不足道,但是对周丽琴来说,这是她终身所托付的党在改革开放时代给自己的表扬,在她心目中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从我们所记录1977年之后的周丽琴身上,我们看到了她仍然闪耀的劳动本色和人性光芒,也看到了她是如何保持自己的尊严和寻求身份上的归属的。 采访中,周丽琴对很多历史事件的记忆已经显得支离破碎,她开过一些非常重要的会议,但是她叙述更多的,不是会议的内容,而是和一些人的交往。例如,她已不太能记清楚全国棉油糖会议上有什么具体的内容,但是却清清楚楚地记得周总理让她和同为基层女干部的李素萍结为姐妹的事情;她参加过很多的外事活动,但是回忆更多的不是接见的是谁,而是接见时的一些经历。例如,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因为没有衣服穿而被电梯乘务员拦在外面的场景。从人生史的视角,或许历经时间的淘洗,重大的历史事件在她的世界中逐渐淡去,而生命中小小的悲喜,则成为她最重要的回忆。晚年周丽琴仍然爱看反映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的电视剧。她说:“电视里放《焦裕禄》,我天天看焦裕禄,这个频道放完了,换别的频道放,我还看。他是真正的共产党员、好书记。” 我们之所以用《为贫下中农掌权》作为主标题,是因为为贫下中农掌权连接了周丽琴的个人生命史与大历史之间的关系。作为让工人、农民、士兵、学生直接参与国家政治生活,而且成为国家领导者的努力的一部分,贫下中农掌权是新中国历史上的一个特殊时段中对社会主义民主实现形式的真实探索。让贫下中农掌权体现了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社会主义者的政治理想;推选周丽琴为贫下中农掌权代表了农民群众对她的嘱托、信任与期待。为贫下中农掌权也是周丽琴始终践行的准则。虽然这个探索失败了,但是,对周丽琴来讲,这个时段构成了她生命中最闪光的日子:她的潜能得到了充分的发挥,她的成就凝聚成了她记忆中最难忘的部分。 在周丽琴访谈录的整理方式上,我们参考了其他一些老同志的回忆录框架,但是采访和整理时尽量忽略这些框架,以周丽琴的叙述为先。比如关于上海的“文化大革命”研究,相当多的文献集中于上海市区,而较少有对郊区的研究。周丽琴的回忆显然有别于我们所熟知的上海的群众运动。我们警惕用既有的框架去寻找案例,而是在被访人的口述中探寻事件呈现的多种可能,探寻从上海这个中心城市到其边缘乡村的群众运动扩展的不同。周丽琴对翻身的理解也是不同的,山东、山西等华北地区劳动人民的翻身记忆是从1945年日本投降后开始的,上海等地劳动人民的翻身记忆是从1949年建国之后开始的,而周丽琴所记忆的翻身是从1950年底镇压反革命时才开始的。这既是与被访人年龄、经历有关的个人记忆,也是上海农村农民的普遍记忆中的一种。在对“文革”与改革开放的叙述上,周丽琴和薛友忠提供了不同于“主流叙事”的一种回忆,他们认为,葛隆乡村建设的辉煌成就期是在集体化时代。分田到户后,葛隆的公共财物和集体财产流失,村庄进入萧条时期。上海郊区的农村不同于安徽凤阳,集体经济已经相当发达,农工贸产业兴旺的景象也绝非幻象。更何况,葛隆还有周丽琴这样一位堪称“女陈永贵”的大队书记。我们在多方核实事实的基础上,对被访人关于村庄的回忆如实做了记录,以期能为后来的研究者提供一个中国农村曲折发展历史,尤其是集体经济发展历史的不同视角[33]。 基于以上考虑,我们把周丽琴的经历分成苦难童年、翻身年代、火红岁月、劳动本色和恍惚晚年等五个阶段。这五个阶段的划分既参考了依据重要节点事件划分历史的方法,也根据被访人的实际情况做了微调。例如我们把周丽琴的《火红岁月》一章的时间界定为1966年5月和1978年12月,前者是“文革”开始的时间,后者是周丽琴生病回家休息的时间,而非一般意义上的“文革”结束的1976年。前面提及,周丽琴讲到,很多人认为“她是和‘四人帮’一道下来的,”这是一种误解。我们也希望通过这种时间的安排,还原周丽琴的真实经历。这里且说说我从一位女支部书记身上得到的感受。这位同志是在贫下中农中土生土长的,没有“官”的样子。葛隆的贫下中农都把她当作贴心人和领路人,有事都愿意去找她解决。工作忙,会议多,但她从不脱离劳动。她对队里的家家户户都很关心,对后进群众更是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地上门做思想工作。她很善于团结同志。有一位干部在文化大革命中反对过她,而且反错了,但她仍然按照毛主席的教导热情地帮助和团结这位同志一道革命,使葛隆大队的党群、干群和干部之间的关系非常融洽。像这样的同志,在农村中很多。她们的为人是那样纯朴,那样亲切热情,思想境界是那样高,那样美……[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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