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原为《诗》,或别称《诗三百》,盖因《诗》为305篇而取其成数。《诗》成为《诗经》是在汉崇《诗》为经之后。“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诗歌声律本来“四位一体”,是故《墨子.公孟》曰“诵《诗》三百,玄《诗》三百,歌《诗》三百,舞《诗》三百”。并且只有诗歌声律融汇一体,才能体会和领悟诗的神韵意境、志向怀抱。随着《诗》成为《诗经》,《诗》成了“诗教”。《诗》《大序》曰:“诗者,志之所之也。......故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乎诗。先王以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其实,把《诗》析为看似至高无上实则短浅鄙陋的“诗教”,孔夫子就不太同意。子曰:“《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认为诗不仅有教化作用,还有言情和培养联想力、观察力和合群性的作用,还可以发挥博物志的作用。孔夫子还说过:“《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后之硕硕大儒以为孔圣人的意思是:《诗经》三百多篇,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思想纯正。但是,愚宁愿相信孔夫子的意思是说“《诗经》三百多篇,一言以蔽之,就是不虚假”。这一解释,愚以为更接近孔夫子的原意并且由来有自。《说文》《言部》云:“诗,志也。从‘言’,‘寺’声。”因而“诗言志”,就是诗是志。而所谓“志”,闻一多先生在《歌与诗》一文中认为“志有三个意义:一、记忆;二、记录;三、怀抱。”今有“无邪”之近义词:天真。《论语今读》中析“思无邪”是:“盖言诗三百篇,无论孝子、忠臣、怨男、愁女,皆出于至情流益,直写衷曲,毫无伪托虚徐之意。”因而《诗经》就是用风、雅、颂、赋、比、兴的诗的语言“记忆”“记录”商周春秋时期的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百态;就是“怀抱”“抒发”商周春秋时期社会各界人等的真情、真诚、真行、真事。“思无邪”就是真情流露、毫不作假。习总书记对《诗经》《文王》的引述,就是希望“人才越多越好,本事越大越好”的真情流露;对《斯干》的引述,就是希望香港“人民友好,繁荣昌盛”的真情流露。
既然“《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那么,就有必要弄清《诗经》的“思无邪”。本文初探《诗经》之“思无邪”。乖谬之处,热望方家教正。
“六经皆史”。《诗经》作为“六经”之首自然也记忆、记录、折射和反映了商周春秋时期,尤其是周民族、西周国家及春秋时期中华民族的变迁、发展、兴旺和衰落的历史。《诗》三百都是对商周春秋时期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的记忆、记录,都是对商周春秋时期社会各界人等真情、真诚、真行、真事的怀抱和抒发。从《诗经》的编排结构和诗歌风格看,“四诗风雅颂”。《颂》分《周颂》《鲁颂》《商颂》。《周颂》是西周初期的作品,《鲁颂》是春秋中叶鲁僖公时颂美鲁僖公的诗歌,《商颂》是殷商中后期的诗作。《颂》应该为上层贵族的作品,是庙堂上的祭祀之歌。《商颂》是祭祀殷商民族祖先主要是成汤和武丁的颂歌。由于《商颂》记忆记录折射和反映了殷商民族、殷商王朝的历史,因而《商颂》自觉不自觉地成为了殷商民族、殷商王朝的“本纪”,从而成为了殷商民族、殷商王朝历史的“纲”。《周颂》是西周初期的作品,大抵为周初上层贵族所作,颂的是周民族的祖先、杰出的先王。《雅》分《大雅》《小雅》。《大雅》是西周的作品,是西周上层贵族的作品,大部分作于西周初期,少部分作于西周末期,是殿堂上和大型宴会上唱和的乐歌,绝大部分作品歌颂的还是周民族、周王朝祖先和历代明君,极少部分讥刺的是昏君周厉王。《小雅》大都作于西周晚期,少部分成于东周,既有上层贵族的作品,又有下层贵族的诗作,《小雅》中一小部分作品记录和反映了西周王朝中晚期帝王的生活。由于《周颂》《大雅》和《小雅》中一小部分诗歌记忆记录折射和反映了周民族、西周王朝的历史,因而它们自觉不自觉地成为了周民族、西周王朝的“本纪”,从而成为了周民族、西周王朝历史的“纲”。《风》是“十五国风”,此“国”既是地名方域又是诸侯方国。由于“十五国风”记忆记录折射和反映了西周春秋时期各诸侯国的历史,因而“十五国风”自觉不自觉地成为了西周春秋时期的“世家”。《鲁颂》是歌颂鲁僖公的颂歌,也可以说是“鲁世家”。《诗经》以《商颂》《周颂》《大雅》及一小部分《小雅》作品为“纲”,以“十五国风”和大部分《小雅》作品为“纬”,记录、勾画、描绘出了从殷商民族、周民族发祥到春秋时期中国上古千余年历史的壮丽画卷。如果将《诗经》中这一千余年的历史作一个全面的梳理必将是一部皇皇巨著。这里就只阐述一下商周民族、商周王朝的“本纪”,通过这个“史纲”说明《诗经》的商周春秋历史之思。


“成康之治”中的周康王在《诗经》中有所提及。《周颂》《执竞》说康王和他的父亲成王、祖父武王:“执竞武王,无竞维烈。不显成康,上帝是皇。自彼成康,奄有四方,斤斤其明。”——勇猛强悍周武王,无人武功比他强。明君成王和康王,上天不吝其褒扬。自从时代到成康,普天之下归周邦,明察秋毫好眼光。周康王能“斤斤其明”并能成就“成康之治”,证明他是一个有所作为的守成之主。
周厉王好利,暴虐侈傲。国人不敢言,道路以目。乃相与畔,袭历王。对于这样的昏君,自是诗人们讥刺、斥责的对象。《大雅》中《民劳》《板》《荡》《抑》《桑柔》均是怨刺周厉王荒淫无道的。《板》云周厉王:“上帝板板,下民卒瘅。出话不然,为犹不远。靡圣管管,不实于亶。”——厉王昏乱背常道,下民受苦多瘅劳。说的话儿无准则,作的决策没依靠。任意放纵违圣贤,不讲诚信实颠倒。“多将熇熇,不可救药。”——多行不义难收场,不可救药病膏肓。在诗人眼里。周厉王竟然败坏得无药可救了!《桑柔》刺周厉王:“天降丧乱,灭我立王。降此蟊贼,稼穑卒痒。哀恫中国,具赘卒荒。靡有旅力,以念穹苍。”——天降桑乱与死亡,要灭我们所立王。降下害虫食根节,各种庄稼都遭殃。哀痛我们国中人,连绵土地受灾荒。没有人来献力量,哪能虔诚感上苍。“民之罔极,职凉善背。为民不利,如云不克。民之回遹,职竞用力。民之未戾,职盗为寇。”——没有准则民扰攘,违背天理你欺罔。干尽不利人民事,好像还嫌没做够。百姓要走邪僻路,因你施暴太残酷。百姓不安很恐慌,执政为盗掠夺忙。正因为如此,历王出奔于彘并死于彘。
周宣王革周厉王之弊,励精图治,使得西周王朝国力有所恢复,号称“宣王中兴”,因而《大雅》对周宣王也不吝笔墨。《大雅》中《云汉》《松高》《韩奕》《江汉》《常武》、《小雅》之《车攻》《吉日》《庭燎》都是颂美周宣王的诗篇。《小雅》中的《采薇》《出车》《六月》《采芑》等虽然赞美的是周宣王的大臣,事实上也歌咏了周宣王。《江汉》歌咏周宣王命召穆公平定淮夷:“经营四方,告成于王。四方既平,王国庶定。时靡有争,王心载宁。”——将士奔波定四方,战事成功告我王。四方叛乱已平定,王国安定国运昌。从此平静无战事,我王心宁意安详。《常武》歌诵周宣王亲征徐国,平定叛乱:“赫赫业业,有严天子。王舒保作,匪绍匪游。徐方绎骚,震惊徐方。如雷如霆,徐方震惊。王奋厥武,如震如怒。进厥虎臣,阚如虓虎。铺敦淮濆,仍执丑虏。截彼淮浦,王师之所。—— 多么威武和雄壮,威严庄重周宣王。大周军队徐徐行,不是信步和游荡。徐国上下自惊慌,王师威武震徐方。好像晴天霹雳响,徐国君臣惊惶惶。宣王英明又神武,如击雷霆如震怒。将士如狼又似虎,杀声震天如怒虎。陈兵屯扎淮河岸,乘胜捕获众俘虏。截断敌人在淮浦,这是王师扎驻处。“王犹允塞,徐方既来。徐方既同,天子之功。四方既平,徐方来庭。徐方不回,王曰还归。”——周王谋略实诚信,徐国君臣诚归顺。徐国臣服成一统,是我天子仁义功。四方邦国已平定,徐国小君来朝廷。徐国不敢违王命,王曰德胜饭镐京。周宣王治国尚算诚心的。《云汉》说周宣王天下大旱祈天求雨:“王曰於乎!何辜今之人?天降丧乱,饥馑荐臻。靡神不举,靡爱斯牲。圭璧既卒,宁莫我听?”就很有点以民为本的精神,似乎在诗人眼里,宣王很有乃祖乃宗之遗风,甚至发扬光大了乃祖乃宗之事业。
周幽王作为西周的亡国之君,也是《诗经》大写特写的对象,不过是诗人们怨刺、痛斥的对象。《大雅》《瞻卬》《召旻》、《小雅》之《节南山》《正月》《十月之郊》《雨无正》《小旻》《大东》《菀柳》等都将矛头对着周幽王,揭露了周幽王统治的黑暗。《瞻卬》讥刺周幽王宠信褒姒、贬斥贤良以至国乱民丧:“孔填不宁,降此大厉。邦靡有定,士民其瘵。”——天下长久不太平,降下大祸不安宁。家国无处有安宁,戕害士人与庶民。“人有土田,女反有之。人有民人,女覆夺之。此宜无罪,女反收之。”——别人有块好田地,你却贪婪去侵夺。别人拥有众家口,你却无耻去夺取。这人原是无辜者,你却拘他像罪犯。那位本是罪恶徒,你却赦免又宽恕。“天何以刺?何神不富?舍尔介狄,维予胥忌。不吊不祥,威仪不类。人之云亡,邦国殄瘁!”——上天为何责罚苦?神明为何不庇护?放纵大奸与大恶,却把忠良视若仇。人们遭灾不怜悯,仪容举止常出丑。良臣贤士尽逃走,国家危急令人忧。观《瞻卬》一诗,简直是指着周幽王的鼻子指斥和痛骂,全不见诗的“温柔敦厚”,因而说《诗经》乃“温柔敦厚”诚是欺我。
总之,《诗经》中《玄鸟》《殷武》等五首诗勾勒出了有若游丝的殷商王朝早中期的历史,从《生民》《公刘》到《文王》《武》再到《瞻卬》《菀柳》勾勒出了周民族、周王朝从发祥到取得天下再到春秋时期的比较清晰的历史。但这只是“史纲”。事实上《诗经》反映的商周时期,尤其是周民族、周王朝和春秋时期的历史是全面的和波浪壮阔的,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婚恋、家庭等都有“思无邪”,《诗经》的“思无邪”相应的就是:生产劳动之思、恋爱婚姻之思、家庭社会之思、徭役战争之思、家国情怀之思、祭祀燕饮之思,等等。


通过分析阐释《诗经》中的生产劳动诗篇,不难发现,《诗经》中的生产劳动之思就是“真”。这些诗真实地再现了周族群、周民族和周王朝的农业生产的起源、发展和壮大的历史。周族群起初也与其他的族群一样,到居住邰地的时候,还是渔猎族群。但是在邰地,周族群诞生了一位族群的英雄豪杰,就是后稷。在他的身先士卒、率先垂范、发明创造、矢志力行之下,成为了以农耕为主的周族群。据《尚书.舜典》后稷成为了舜帝的主管农业的大臣,后稷后来被中华民族尊为百谷或五谷之神。或许是受到外族的侵扰,或许是邰地不足以承受周族群人口的增长,或许是兼而有之,在公刘的号召和带领下,周民族迁徙至豳。公刘俨然既是族长兼首领,更是规划设计师、农业水利专家。在公刘的领导和组织管理下,他们在豳地建筑城邑,建设宗庙,建造房屋,他们在豳地开垦土地,建设水利设施,使农业生产蓬勃发展了起来,周民族群成为了比较强大的族群,豳地成为了周族群的乐土。但是,乐土乐土,被迫去汝。在外族的侵扰下,周民族在古公亶父的带领下再次踏上迁徙的征程。他们来到周原,“陶复陶穴,未有家室”,艰辛备尝,困苦极了。但是,他们没有被困难所吓倒,而是迎难而上,攻坚克难。在古公亶父的领导和组织管理下,在周原建立起了更加壮丽的城池,巍峨的宗庙,更多更好的房屋,开垦出了更多更肥沃的土地,使周人空前地兴旺了起来。周族群成为了周民族,周民族也随之成为了周王国。以此为基础,周民族经过王季、周文王和周武王几代的卧薪尝胆、苦心经营,终于战胜了周围部族,最终打败了殷商王朝,建立了有广阔疆域和高度礼乐文明的强大国家。也许是从古公亶父开始,周王国就开始实行土地私有制度——井田制。周王在名义上是全国土地和人民的最高主宰者。他以天下宗主身份,将土地和依附于土地上的“人”分封给诸侯。诸侯在封地内又有最高权力,将自己统辖范围内的部分耕地建立采邑,分封给卿大夫。卿大夫再将所属范围的土地分给士。这样,各级奴隶主各自成为所受土地的实际占有者。他们世代相承,役使奴隶耕作,形成层层相属大小不等的奴隶制经济单位。这在《诗经》中有所表现。《载芟》就说:“侯主侯伯,侯亚侯旅。”《七月》就说:“田畯至喜”“殆及公子同归”“为公子裳”“为公子裘”“ 献豜于公”。显然周族群到周王国再到周王朝的土地制度是一个从土地公有制到土地私有制的发展过程,这个发展是历史的巨大进步而不是倒退。《诗经》真实地刻画和描写了这一过程,因而《诗经》当担得起“史诗”“诗史”的称号。这些诗真实地再现了周人的生产劳动方式的改变过程。在《生民》那里,描述的还是后稷的个人农业发明和种植行为,这是周人农业的发端,也必定如此。到了《公刘》,“其军三单,度其隰原,彻田为粮。”以军事化的组织来开垦耕地,进行农业生产。而到了《绵》,则是“乃疆乃理,乃宣乃亩。自西徂东,周原执事。”虽然是“男女老少全劳动”,但是民事化的劳动。至于到了周王朝建立之后,有些是集体劳动,但基本的则是以家庭为单位的生产劳动了,《七月》就是对这一生产劳动方式最生动最形象的描写。不同的生产劳动方式实际对应着生产力的发展水平,反映了生产力的发展要求,从大规模的共同的生产劳动过渡到基本的以一家一户为单位的生产劳动是历史的巨大进步而不是倒退。这些诗真实地描绘了西周农夫一年的主要劳动对象和劳动的实际过程。“一之日于貉,取彼狐狸。二之日其同,载缵武功。”“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四之日其蚤,献羔祭韭。”“春日载阳,有鸣仓庚。”“蚕月条桑,取彼斧斨,以伐远扬,猗彼女桑。”“七月食瓜,八月断壶,九月叔苴,采荼薪樗,食我农夫。黍稷重穋,禾麻菽麦。九月肃霜,十月涤场。”“嗟我农夫,我稼既同,上入执宫功。昼尔于茅,宵尔索綯。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这些诗真实地记录了劳动人民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周人迁徙和经营豳地是“思辑用光,弓矢斯张”“既庶既繁,既顺乃宣,而无永叹”“于时言言,于时语语”“爰众爰有,夹其皇涧”。周人迁徙和经营周原是“周原执事”“鼛鼓弗胜”。周王朝建立以后,三五妇女采摘车前草,是你唱我答、你呕我歌,笑语晏晏、此乐何极!一群妇女采摘桑叶也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伐檀》《七月》是劳动者对自己命运的呐喊和叹息!——一句“无衣无褐,何以卒岁!”道出了农夫无尽的辛酸和凄凉!是对统治阶级的怨刺和控诉——一句“彼君子兮,不素餐兮!”可以说就是一篇檄文!这些诗真实地描述了周人在发展过程中阶级分化的过程和分化的实际状况。《伐檀》《七月》等诗篇说明周王朝建立后的阶级分化已很严重并处于尖锐对立状态。
三、《诗经》的恋爱婚姻之思
爱情是基于一定的客观物质条件和共同的生活理想,在各自心中形成的真挚的爱慕,并渴望成为终身伴侣的一种最强烈的感觉。可以说,自人类从群婚制走向对偶婚后,爱情就是人类情感的永恒主题。婚姻是爱情的殿堂和责任,不是爱情的终点,更不是爱情的坟墓。人类的恋爱婚姻是历史的获得也是人类历史的组成部分,因而,美刺婚恋其实也是美刺历史。“诗以言情”,《诗经》不仅开创了歌颂爱情婚姻之先河,而且把爱情和婚姻放在特别突出和重要的位置。这不仅是爱情婚姻之诗在《诗经》中最多——诗三百就有三十多首,占总数的百分之二十多,占风诗的百分之四十多,而且将情诗写得美兮丽极、深入骨髓、动人心魄、感人肺腑,可以说是千古绝唱,至今仍为人所讽诵和传唱,足见其强大的艺术感染力和旺盛的生命力。
《诗经》中对爱情的描写是多面的、立体的、直接的和复杂的,正因为如此,它们才能打动和感动各个阶级、阶层的人,打动和感动各个时代各个阶级和各个阶层的人。
《诗经》中的爱情是大胆的,自由的,纯洁动人的。“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溱与洧,浏其清矣。士与女,殷其盈矣。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郑风·溱洧》)在那“祓除衅浴”的三月三上巳节,郑国的青年男女来到溱洧河畔相互戏謔,互结情好,“溱水洧水长又长,春来河水波荡漾。姑娘小伙城外游,手拿兰草心欢畅。姑娘说‘去看看?’帅哥说‘我已去一趟。’‘陪我再去又何妨!’......姑娘小伙一起逛,相互戏谑乐陶陶,赠朵芍药定情长。”“溱河洧河水流淌,河水汩汩真清亮。男男女女城外游,游人如织闹嚷嚷。姑娘说‘去看看?’帅哥说‘我已去一趟。’‘再去一趟又何妨!’男女结伴同玩赏,徐徐而行互调笑,赠以芍药表情长。”
《郑风·箨兮》曰:“萚兮萚兮,风其吹女。叔兮伯兮,倡予和女。萚兮萚兮,风其漂。叔兮伯兮,倡予要女。”——落叶落叶往下掉,秋风吹起轻轻飘。诸位快乐小伙子,我先唱来你和调。落叶落叶往下掉,秋风吹起轻轻飘。对面欢快小伙子,我先起音你和调。仿佛一场对歌就能成为一对佳人。更有一见钟情的爱情,“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偶尔相遇,遇见的就是我的梦中情人,就是我昧昧思之的理想对象!这是多么自由的男女交往,多么纯洁大胆的爱情,静而思之,两千多年前的男女青年仿佛就在我们面前相互交流,相互对歌,互生情愫,互赠情物!
《诗经》中的爱情是勾人心魄“为伊消得人憔悴”的。《王风·采葛》《郑风·子吟》《邶风·月出》就是之。《采葛》言:“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那个采葛的姑娘,一日不见她,好像三个月那么长!那个采蒿的姑娘,一日不见她,好像三秋那么长!那个采艾的姑娘,一日不见她,好像三年那么长!这是什么爱情?这是让人撕心裂肺的爱情!这是让人几近疯狂的爱情!短短三句,层层递进,道出了千百年来热恋中的人们的实意真心,不愧为千古名诗!《子吟》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你的衣领青青色,悠悠思念在子衿。纵然没有去会你,你就不把音信传?你的佩带青青色,悠悠情怀在子佩。纵然没有去找你,你就不能主动来?来回走动双眼望,独自等候城楼上。一天没见你的面,好像三月那样长!《月出》言:“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月亮出来亮皎皎,心中美人仪容俏。身姿窈窕又婀娜,牵我情丝心烦忧。月亮出来多洁白,心中美人仪容姣。身姿窈窕又婀娜,牵我情丝心烦忧。月亮出来亮光照,心中美人仪容好。身姿窈窕步婀娜,牵我情丝心焦躁。“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傷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彼泽之陂,有蒲与蕑。有美一人,硕大且卷。寤寐无为,中心悁悁。彼泽之陂,有蒲菡萏。有美一人,硕大且俨。寤寐无为,辗转伏枕。”(《陈风·泽陂》)——池塘边上围堤坝,塘中蒲草伴荷花。看见一个美男子,我心爱他没办法。日夜相思睡不着,眼泪鼻涕一把把。池塘边上堤岸高,塘中莲蓬伴蒲草。看见一个美男子,身材高大品德好。日夜相思睡不着,心里忧郁愁难熬。池塘边上堤岸,塘中荷花伴蒲草。看见一个美男子,身材高大风度好。日夜相思睡不着,翻来覆去空烦恼。
《诗经》中的爱情是狡黠的、揪心的但又是甜蜜的、幸福的。“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邶风·静女》)——姑娘娴静又可爱,约我城角楼上来。故意躲藏到处找,急得抓耳又挠腮。姑娘娴静好容颜,送我彤管情意绵。彤管鲜红有光彩,我为姑娘爱彤管。郊野采荑送给我,确实美好又奇异。不是荑草太美丽,美人相赠倍金贵。此诗将热恋中小伙子的复杂心理刻画得入木三分:在墙角痴痴等待心爱的姑娘,他身心紧张、急切万分;看到姑娘所赠彤管,想到姑娘同样美丽,因而心生柔情蜜意、甜蜜不已;想到姑娘从郊外亲自采来柔荑时心生欢喜、欣喜若狂。这份爱情如此美好,确实让人情动于衷、感慨不已。
《诗经》中的爱情是直白大胆而又敢爱敢恨的。“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召南·摽有梅》)——梅子纷纷落地,树上还有七成。追求我的小伙子,不要耽误良辰。梅子纷纷落地,而今只剩三成。追求我的小伙子,切莫再误良辰。梅子纷纷落地,用那浅筐来盛。追求我的小伙子,表白莫再迟疑。诗以梅子为比兴,感叹韶华易老、青春难驻,她渴望爱情,渴望婚姻,渴望不负青春年华,大胆直接、真挚浓烈,表现出了女子唯恐青春逝去而佳偶未得的急切心情。“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岂无他士?狂童之狂也且!”姑娘小伙齐聚溱洧河畔。在这气氛热烈的聚会上,一位颇有心眼的辣妹子向着河对岸的小伙子发动了攻势。“子惠思我,褰裳过河”。——辣妹子不说自己想别人,却说别人心里有她。“子不我思,岂无他人?”——你若不喜欢我,何愁没人喜欢我?诗篇不用肖像描写,不用行动描写,也不进行心理刻画,仅仅选取几句颇有性格的语言,一个敢爱敢恨的辣妹子就跃然纸上。
《诗经》中的爱情是忠贞不渝敢于冲决网罗的。“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出其闉闍,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郑风·出其东门》)——出那城东门,美女多如云。虽然多如云,非我所思人。唯此素衣绿头巾,令我乐在心。出了城门外,美女多若花。虽然多若花,亦非我所怀。唯此素衣红佩巾,快乐可相爱。城外如云的美女,多如茅花,然而男子却一心想着自己的爱人。诗人极言美女之多,一方面表明了自己对爱情的坚贞,另一方面又衬托出自己爱情的超风脱俗,确实色彩鲜明、感情浓烈。在遭到母亲的干预时,女子的爱情坚如磐石,矢志不移:“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母也天只!不谅人只!泛彼柏舟,在彼河侧。髧彼两髦,实维我特。之死矢靡慝。母也天只,不谅人只!”(《鄘风·柏舟》)——头发分垂的那少年,实是我的好对象。誓死不把心来变。我的天呀我的娘,我的感受你不谅!头发分垂的那少年,实是我的好对象。誓死不把手来放。我的娘呀我的天,我的感受你不谅!在《召南·野有死麇》里,男女之情就浓烈如火:“野有死麇,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一位少女春心荡,小伙追着来挑逗。林木丛生小树多,荒野有只小死鹿。白茅捆扎献给谁?青春少女颜如玉。“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真是热烈又大胆!而《王风·大车》更是“情誓”诗的祖宗,“大车槛槛,毳衣如菼。岂不尔思?畏子不敢。大车啍啍,毳衣如璊。岂不尔思?畏子不奔。毂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皎日。”——大车行走声槛槛,青色毛衣像嫩菼。难道是我不想你?就怕你不敢来爱。大车前行声啍啍,红色毛衣色如璊。难道是我不想你?怕你不跟我私奔。活着不能在一室,死后必埋一个穴。我的誓言你不信,就让太阳来作证。这真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诗经》中的爱情是镜花水月、苦闷惆怅而又情深意长的。“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周南·汉广》)“汉有游女,不可求思。”一唱三叹,道尽了男子追求所恋女子而不得的惆怅。另一首《蒹葭》则道尽了意中人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可望不可即求之而不得的心情,“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岸边芦苇青苍苍,秋深白露凝成霜。意中之人在何处?就在河水那一方。逆着流水去找她,道路艰难又太长。顺着流水去找她,仿佛在那水中央。岸边芦苇密又繁,清晨露水闪晶光。意中之人在何处?就在对岸那一旁。逆着流水去找她,道路艰险攀登难。顺着流水去找她,仿佛在那沙洲上。岸边芦苇密又茂,晨露未干映朝阳。意中之人在何处?就在对岸那一边。逆着流水去找她,道路险阻又曲长。顺着流水去找她,仿佛就在江洲上。无需多言,这样精妙绝伦、一唱三叹、意境空灵、耐人寻味的诗句,怎能千百年来不为之倾倒、吟诵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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