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文为杨帆教授旧作《全球化与市场经济条件下的国家安全》的第五部分，现经作者修订编发，以供参考。最后第六部分，将随后编发。千年跨世纪，人类的思维和发展模式，必定有重大变化。”9.11“事件可能就是一系列转变的开始，世界格局的改变几乎已成定局，只不过既得利益者不愿意改变甚至不愿意认识，还在利用手中的权力，金钱和话语霸权，企图阻碍转变而已。 （一）美国经济的衰退 美国的强大有真老虎的一面，也有纸老虎的一面，这就是它的泡沫经济。“9.11”的作用就是彻底击破了长达10年的泡沫。 第一，美国经济的泡沫。 1．高消费。股市飙升使美国家庭金融财富增长两倍，消费开支增加，家庭储蓄率1995年为6.8％，1997年3.8％，1998年0.2％，1998年－0.02％，1999年－0.6％。 2．高债务。截至2000年3月，外国投资者拥有美国资产包括：购买美国股票1.4万亿美元，占美国股市市值的７％；拥有美国公司债券9000亿美元，占公司债券的20％；持有联邦国债1.3万亿美元，占联邦国债的3.5％；直接投资1.2万亿美元，占5-8％。美国居民的家庭总债务超了6万亿美元。 3．高股价。美股市平均市盈率在1999年为38倍。股市收益全部来自于资产溢价，网络概念股市盈率70倍。1/3的家庭入市炒股，各种基金乃至于地方政府财政都参与金融投机，国民收入中资本收益60%。对冲基金借款的杠杆比率为1：7，再以借款为抵押，以平均5～10倍的比率进行证券投机。长期资本管理公司，资本金不足50亿美元，以1：130的杠杆比率向国际大银行借款1250亿美元，进行1.25万亿美元的衍生金融产品交易，投机失败亏损800亿美元，牵累大批银行，美联储不得不出面组织银团贷款挽救。 4．高进口。国际资本流向美国，美元持续坚挺，传统物质生产部门受到进口产品打击而削弱。1995-2001年，经常项目逆差从1090亿美元增加到4500亿美元，为其他国家创造了就业岗位和偿还债务急需的美元，抑制了美国的通货膨胀。美国是经济全球化加快的最大受益者，因为美国跨国公司最多，在发展中国家生产的产品，约60％在当地销售，20％返销美国。按原产地规则统计，美国外贸逆差在扩大。如加上跨国公司海外收益，美国从未出现过大量外贸逆差。 5．高汇价。 美圆在国际资本市场上有绝对地位，各国以美元作为储备和主要结算货币，导致对美元需求增加，让美国有条件增发超过GDP增长需求的货币，大幅度提高以金融为主导的第三产业比重。金融资本脱离实物经济，在投机资本压力下推出新的衍生品交易品种，追逐只有“泡沫经济”才能提供的超额利润。 6，IT产业过度投资。连续4-5年对美国经济的增长的贡献在25-35%。 以信息产业为核心的高科技产业发展，需要一定的股票市场泡沫，起到融资作用，否则风险资本则难以发展。1995年7月17日，纳斯达克综合指数首次收于1000点以上，不到5年，该指数便突破了5000点，而道琼斯工业股票指数实现同样的突破却用了23年。1998年纳斯达克4817种成份股总值已达2.9万亿美元，1999年竟飙升到6.7万亿美元，几乎是道琼斯30种股票总值3.8万亿美元的两倍。如果没有微软、奎尔、英特尔、思科等这些美国高科技产业的代表率领和支撑的话，纳斯达克是不能大幅度上升的。300个IT产业的创新者，在股票市场融姿300亿美元，完成了从传统产业向信息产业的结构调整，这是一次社会财富的再分配。 第二，泡沫经济破灭及其恶果。 由于信息产业过度投资，美国经济增长率已经从2000年上半年的6.1%，下降到2001年第二季度的0.2％。”9.11“袭击促使美国股票暴跌，产生强烈负财富效应。美国人在股市上每赚一美元，会增加0.04美元的消费，股市缩水4万亿美元，损失消费需求1600亿美元。消费者信心数字的大幅下跌，2001年 9月为97点，10月份为85.5点，11月预期70.8点。股市崩盘引起资产价格下跌、债务负担加重，个人储蓄反弹。储蓄要与巨大的个人债务平衡，否则在资产缩水的情况下，个人债务会膨胀到为个人收入的两倍。若达基本平衡，私人储蓄必须上升到5％以上，失业率11％以上。 美元已对欧元高估1/4。9.20，美元对日元汇率下跌到1：115。日本欧洲出面干预才稳定下来，随着美国股票市场下跌将逐步贬值。 第三，信心破灭将使世界经济长期不稳定。 “9.11”事件严重影响美国形象和威信，打破了“全球化”与“单边霸权主义”神话，动摇了美国安全感，打击投资者信心和预期，美国打击恐怖主义的活动和恐怖主义的报复，如果循环下去，国际经济将进一步动荡，特别是国际金融将进一步萎缩。美国经济衰退对世界经济的影响： 1．经济增长率下降。 美国经济是经济全球化的主导经济。全球30多万亿美元的GDP，美国占9万亿。美国经济增长速度占世界经济发展的30%，加上与贸易相连的经济成分，达到40%。全球化程度越高，全世界受美国经济联系越密切，受影响越大。美国经济每下降一个百分点，影响世界经济下降0.4个百分点。如果没有”9.11“事件，美国经济从4.5%下降到1.7%，减少2.8个百分点，世界经济增长率将从2000年的4.8％降至3％，减少1.8个百分点。 现在美国经济增长率从4.5%下降到零，多下降1.7个百分点，世界经济增长率将从4.8%，降低到2%，多下降1个百分点。国际劳工组织预测：世界经济衰退将延续到2002年底，损失就业机会2400万个。 2．全球贸易萎缩。 如果按照20%的外贸依存度，美国进出口总额18000亿美元，贸易顺差4000亿美元，即出口700亿美元，进口1100亿美元。如果GDP少增长4.5个百分点，接近4000亿美元，进口按照15%的依存度比例下降，大约600亿美元。就是说，降低了全世界600亿美元的出口需求。 美国是世界初级产品的主要进口国，每年消费世界市场上的26％的原油，23％的原煤，25％的铁矿石和26%的精炼铝，经济疲软将抑制对初级产品的需求。东亚GDP增长的1/4来自对美IT产品的出口。2000年美国进口IT产品的增长率将从去年的15％降到1％。 3．证券市场缩水。 全球股票市场“缩水”10万亿美元，占世界GDP的30％。其中美国缩水 6.5万亿美元，欧洲缩水2万亿美元，日本缩水1.5万亿美元。 股市暴跌会使大批对冲基金破产，牵连7000亿美元的银行坏账。按照国际银行“巴塞尔”协定，国际银行体系将被迫减少7万亿美元的贷款，相当于国际银行体系贷款总额的三分之一。1929-1933年的大危机中，美国的信贷紧缩20％，使其经济萎缩了40％。如果此次国际金融体系崩溃造成40％的信贷紧缩，即将来临的国际经济萧条，其严重程度可能超过上一次大危机。 4．美元贬值。 利率降低，虽然能够刺激股票市场，但也促使短期资本流出美国。美元贬值，不仅影响全世界各国的出口，降低各国美圆储备的价值。升值国家出现通货紧缩，经济增长率下降。 （二）文明冲突与中国的潜在优势 美国在世界各国的帮助下，刺激经济的全部努力，至多维持股市，汇市和债市不瓦解而已，短时期是恢复不起来的。这是因为“9.11”事件暴露了美国价值观念的致命弱点。如果把价值观念看成最核心的要素，把生产力和制度看成是价值观念的“外化”，那么可以说：一个国家和民族的发展，只有植根于自己特有的价值观念的时候，才是真实的，可持续的。海湾战争美国花费610亿美元，击毙伊拉克30000多人，自己只死亡150人左右，几乎达到了“零伤亡”。这是符合美国重视个人生命和幸福的基本价值观念的。于是，美国才得以扭转朝鲜战争、越南战争以来的颓势，成为全世界投资最安全的国家，全球资金进入美国托起10年大牛市，造就了10年的繁荣。但是，正如宇宙万物都是相生相克，互相制约的一样，不存在没有“死穴”的武林高手。“9.11”袭击一方抓住了美国的弱点，同样打出了“零伤亡”，而且成本极低，这就从根本上冲击了西方核心价值观念。 亨廷顿在10前曾经设想，冷战以后的世界将出现三大文明冲突的基本格局。他看到了伊斯兰文明与西方文明的难以调和性，深惧儒家文明与伊斯兰联合。 亨廷顿论述了伊斯兰文明在全球化过程中的分化和产生恐怖主义的危险。他认为缺乏核心国家是伊斯兰内部和外部普遍发生冲突的主要原因。没有凝聚力的意识是伊斯兰虚弱的根源，也构成对其他文明的威胁。伊斯兰6个大国：印度尼西亚，埃及，伊朗，巴基斯坦，沙特，土尔其，都不具备成为核心国家的条件。 亨廷顿指出，伊斯兰教与基督教已冲突1400年。两个文明有相似性：一神教，非此即彼，普世主义，有使命感，认为其教徒有义务说服非教徒信仰自己的宗教，都依靠征服进行扩张，他们的目的论历史观，与其它文明的轮转或静态观不同。20世纪80年代，伊斯兰和西方冲突的原因是文化和权力的根本性问题：谁统治谁？ 伊斯兰极端主义兴起，在1979年伊朗革命以后，与西方展开了“准战争”：一方面采取恐怖主义，另一方面采取空中打击，秘密行动和经济制裁。双方都将这种冲突视为战争。这是恐怖主义对空军的战争。 亨廷顿不同意美国官员指责这些国家违法，反动，无赖，将其视为文明的国际秩序之外。虽然卷入恐怖主义的只是少数穆斯林，但穆斯林国家从来没有抗议过恐怖主义。“在文明冲突中，与意识形态冲突不同，亲缘关系决定立场。” “西方面临的根本问题不是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而是一个不同的文明——伊斯兰，它的人民坚信自身文化的优越性。伊斯兰面临的不是美国国防部，而是西方，它的人民确信自身文化的普遍性，而有义务把他们的文化扩展到全世界。这些是造成伊斯兰和西方冲突的根本因素。”“当认同的根本问题受到威胁时，冲突往往变成激烈而血腥的冲突......这样的战争可能发生于国家间，非政府集团间，以及国家和非政府集团间。”“西方的普世主义对于世界来说是危险的，可能导致核心国家之间的重大文明间战争。要避免文明间大战，各核心国家就应该避免干涉其他文明的冲突。但是美国难以接受这一点。” 亨廷顿最后谈到了“文明向野蛮的退化”，文明之间的冲突转变为文明与野蛮的冲突。他指的是全球无政府主义这样一种情况：政府管理不力，全球性犯罪贩毒，家庭削弱，信任感和社会团结下降，民族宗教和文明间暴力活动以及武力统治的盛行，以暴力打击文明的恐怖主义组织，法律和秩序的破坏。亨廷顿在最后把恐怖主义列为野蛮范围。亨廷顿全书的意思是：和平与文明的未来取决于世界各大文明的政治，精神和知识领袖之间的理解和合作。如果不能，文明之间将出现误解，紧张，冲突和灾难，文明之间的冲突将演变成为文明与野蛮的冲突，即全世界向野蛮状态的倒退。“9.11”事件发生以后，亨廷顿改口说：这不是文明之间的矛盾，而是文明和野蛮的矛盾，这种情绪化的说法，正说明美国遭受打击之沉重，决不仅仅在于人员和物质损失，而在于价值观念及其“外化”的制度，终于暴露出致命的弱点。 西方发达国家特别是作为霸主的美国，应该对包括恐怖主义在内的“野蛮”状态负主要责任。西方现代化造就了高度物质文明和技术水平，但是全世界人文精神衰落；西方文明不但不能同化其他文明，反而强化了文明之间的冲突；资本全球化削弱了国家主权，使各国处于压抑状态的内部民族，种族，宗教冲突沉渣泛起；政府的无能腐败，社会两极分化，促使各种罪行泛滥成灾；美国的中东政策造成了与伊斯兰世界长期的矛盾。资本全球化和美国霸权，是目前世界混乱野蛮状态的主要根源。把自己说成是“文明”，把别人贬低为野蛮，难道能够消除“野蛮”吗？ 这次“9.11”恐怖主义袭击和美国的反应，说明世界的基本矛盾已经从东西矛盾变成南北矛盾。美国既然成为唯一霸主，没有大国可以与之匹敌，那么它就将面临无数类似恐怖主义的问题。依靠战争是没有用的，只能引起报复。自己反思，改弦更张，才有希望，否则，西方文明将在恐怖主义打击下走向衰落。 在文明冲突中，中国传统文化具有相当多的文明共存因素。中国历史上没有“新月“对”十字架”那样的宗教战争，儒家文化曾经成功地与佛教整合，目前正在与西方文明整合。整合的不成功，恰恰不是中国人“野蛮”，拒绝西方文化，而是因为中国人对自己的文化没有信心，这样就学不到西方多少好东西。在这次伊斯兰与西方的文明冲突中，中国人没有必要无原则地跟着西方，在没有对恐怖主义进行深入研究，甚至没有明确定义的时候，就急忙忙宣布什么“打击恐怖主义是文明与野蛮的冲突”。 盲从于其他文明，对于自己文明的发展没有什么好处。中国应发挥自己文化的优势，在世界文明的冲突中起到更加建设性的作用。值得忧虑的是：中国居于“主流”地位的社会集团，与美国有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中年一代由于幼年遭受文化革命之苦，对自己国家和民族的缺点有切肤之痛，把改革的希望寄托于美国价值观念和“融入国际社会”，20年以来的教育和社会环境使西方话语霸权控制了年轻一代的思维方式。对于不同意见，则根本违背“自由主义原则”，进行各种封杀和妖魔化。因此，我反对那种“中国经济一支独秀”的说法，似乎中国不进行根本性的战略调整，不恢复本民族价值观念的主导作用，继续盲从西方价值观念，简单遵循“国际惯例”，就能够拣到一个现代化。 我只能说：西方文明与伊斯兰文明的长久历史冲突，在西方主导的“现代化全球化”中，不但没有得以消除，反而激化到恐怖主义盛行的程度，凸现中国传统价值观念的优点。中国发展的关键在于深刻认识国情，特别是打消“崇美媚美病”，把未来的“可持续发展”建立在本民族价值观念之上。只有如此，才能把中国发展的巨大潜力变成现实。如果继续依附于西方的发展模式，中国也可能丧失机遇，非常笨拙地为处于危机中的西方过剩资本“解套”，提供市场，在外资造就的经济泡沫中歌舞升平，最终成为为西方转嫁危机的牺牲品。 在中国，我们千万要警惕“萨克斯”这样的经济自由主义者!！在西方经济大衰退时，他们饥不择食，可能利用中国加入WTO的机会，以更加激进的态度，在中国搞“经济休克疗法”。如此，当世界经济恢复时，中国却可能发生陷入生产过剩和社会，资源危机，我们必须警惕这种前途。 【相关链接】 杨 帆：参与全球化不能消解民族国家利益和经济政治主权 ——全球化与国家安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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